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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假面蟾女(六) ...

  •   黎水之上,黑夜阒寂。

      船舱里,两人屏息敛气,如石像一动不动与船尾蹲守的巨蛙大眼瞪着小眼。

      戚岁和的夙愿是复原《白泽图》,其残卷早已烂熟于心,蟾蜍精就记录在册——“蟾精者,擅夜视,食活物。”简而言之就是,夜视能力强,吃会动弹的东西。

      果不其然,见舱中再无动静,巨蛙转过脸继续看向船外。

      一阵痒意爬上掌心,戚岁和错愕一瞬,与始作俑者再度对上视线。

      柔软的指腹在她的手心游走,因怕惊扰巨蛙,笔画温吞,触碰便格外深切,是他们儿时闲暇爱玩的小游戏之一。

      “药丸,帘布。”

      戚岁和沉下心辨识凌谙写的东西,多年前培养的默契到如今竟也不差。

      凌谙见戚岁和无反应,打算再写一遍,指尖落空,戚岁和的眼睛朝他眨了眨。

      两人对视片刻,忽地一齐行动。

      凌谙手一扬,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暗影自他手中飞出。

      察觉异动的蟾蜍猛地转过身,血盆大嘴张开长舌一跃而出,向着凌谙袭来,眼见要触到凌谙,那长舌忽地转了向,灵活一卷将飞过眼前的东西卷入腹中。

      与此同时,戚岁和以迅疾不及掩耳之势将束在船侧的帘布放下,阻去蟾蜍的视野。

      蟾蜍精笨重愚钝,可也没那么好糊弄,它蹦起一次,船便下沉一次,几次浮沉是它想要进船舱。

      若是高阶妖精倒是说不准,可眼下这个只是一头灵智刚开的蟾蜍精。

      戚岁和气定神闲,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船身倏地一震,帘帐的一角被掀开,巨蛙生着疙瘩的皮背伏倒在地。

      戚岁和挪了挪身,怕沾到巨蛙背上的毒液,“药效起作用了。”

      “嗯。”凌谙低应一声,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雾散月现,照亮船外的景象,也照亮凹凸不平的水面,河道竟被蟾蜍给填满了,船不是走在水上,而是被它们或顶或推着前行。

      戚岁和道:“那些身亡的偷渡人看来都是葬身蛙腹,皇室想以此为难宗门,可如今看来也算歪打正着找对人了,这佰画坊不简单。”

      凌谙轻声道:“船慢了。”

      戚岁和自然感觉到了,“看来那巨蛙不仅是船夫还是小监工,弄醒它吧。”

      黑暗里安静地走了一个时辰,外边有了人语声。

      钟离厌和稚奴苏醒过来,戚岁和重新戴上桃木面具,透过窗往外看。

      漆黑的河水映着五光十色的斑斓楼影,是湖心岛的天香榭。

      岛上的小码头热闹非凡,上岸的人们都戴着各色行当的面具,穿着鲜艳大胆的衣裳,上岸就有侍女带路,穿着同那日在佰画坊见过的侍女相同,不同的是纤瘦的身姿与一颗硕大的蟾蜍头首接壤,多少有些瘆人,可众人似乎毫无察觉,高兴被领着,有些不安分的甚至搭着侍女肩膀。

      “不愧是佰画坊,连侍女都这般好看,”戚岁和侧过脸征询,“你说是吧,钟离厌。”

      “是啊。”钟离厌笑着感慨,“真是赏心悦目。”

      踩在铺着石板的小径上,穿花拂柳,气氛愈寒。

      虫子在丛中低吟,侍女恭敬提示:“贵人们,当心脚下苔滑。”

      上过台阶,映入视野的是一行矮墙环抱的岛心小湖,戴着面具的人们从假山旁的临水之轩又上了船。

      这船是露天小船,擎着两盏红灯笼,与素馨星槎相比显得格外寒碜。

      花草装点的天香榭灯火通明,红帷洇光跌在水面,照亮抱对繁衍或撑足游开的蛙。

      “我们这是进□□窝了。”钟离厌挑着眉,即便事先知晓生蟾宴蟾蜍多,但是置身其中又是另番滋味。

      黎溪本地人司空见惯,外地来的人面容扭曲,受不住的放弃上船,大多还是硬着头皮颤巍着身子道:“来都来了,不就是癞蛤蟆嘛,又不会吃人。”

      四十九支细舟参差相接半环着天香榭,船与船之间间隔不过几尺。

      弦鸣暂歇,蛙声时泛。

      红幔缓升,一女子提着裙摆,踩着绣花珠履行过蟾蜍拥成的小道登上水榭。

      后船有人窃语:“这就是佰画坊的坊主古荷,人称玉面婢。”

      榭台不高,舟上之人无需仰目就能将台上景致尽收眼底,戚岁和默不作声盯着台上人。

      并非设想的妩媚妖娆,古荷穿一身绛粉留仙裙,婀娜身姿微歉,福身拜了个礼,青葱素指抬至耳际摘下玉制面具,一张极为秾丽的面容暴露人前。

      云髻如蝉翼,纤眉如远黛,凤目微烁,桃腮玉颊点了金箔花钿,明艳面上鲜少情绪,比起粉荷更似一株素白菡萏亭亭玉立,散着清冷之意,也难怪被唤作玉面婢。

      戚岁和回忆文书记载,古荷原名肖童儿,豫章郡临岚县人士,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家贫貌丑,曾乞讨为生,受尽白眼才以身犯险,做逆天行道,篡改容颜的第一人,初时是当地一家青楼的妓女,逐渐成了花魁门面,后来来金邡县自立门户同神医桃夭开了这佰画坊。

      “有情千里来会,无情枯骨作结,今日是佰画坊一年一度的春日花台,贵客来临,蓬荜生辉,荣幸之至。”

      钟离厌“啧啧”两声,笑着低语道:“这坊主可真是有趣,晦气话开头,场面话也说的毫无感情。”

      戚岁和摇头,“非也非也,有感情的,是在说反话。”

      湖上窸窣人语如蜂鸣,不少人听出古荷话里的反义,有几人最爱脸面,是成日被人捧上天的富庶子弟或他人不敢招惹的三教九流,哪能忍妓女的冷言冷语。

      一人站起身,指着古荷喝道:“你就是坊主?说话夹枪带棍的,不过是个出卖色相皮肉的妓子,好大威风啊。”

      “赵兄,息怒息怒,这玉面婢就这个性子,对人爱答不理,像匹难驯的野马,不少人就好这口,再傲气的马还不是得被人骑?”

      “赵兄”笑了声,拂袖冷嗤道:“倒是没错,我今日就要点下这妞,看看她在床上是不是也这么傲,还是骨子里其实是个骚的。”

      “说话真是跟吃了屎一样。”戚岁和忍下反胃,正想使个禁言咒,就看那人突发重疾般晕厥过去,那艘船只上顿时手忙脚乱,左摇右晃,几只癞蛤蟆被惊扰一个劲往晕死的人身上跳。

      古荷冷冷瞥了眼,风雨不动,场面正是尴尬,忽闻空中铮铮如裂帛,台上上来一女子,身着桃红金缕裙,外披绮罗绣衫,手上还抱了琵琶。

      “她是谁?”

      戚岁和瞟了眼问这话的钟离厌,他像是出神了,直直望着台上女子,吊儿郎当的散漫尽数收敛。

      凌谙道:“喜红妆,抱琵琶,应该是琵琶奴桃夭,也是这佰画坊的神医。”

      戚岁和点点头。

      桃夭眉间一点桃花收拢,明媚脸上显出装模作样的畏惧,“这位公子是发病了吗?大家伙可得给我们佰画坊做证啊,他是自个昏过去的,还没到床帏那一步,不是什么马上风,若是出事可怪罪不到我们头上的。”

      台下笑作一团,气氛轻松快活多了,有人生出异议,“他想必是怒火攻心,这总归是在你们的地盘上,如果真出事算在你们头上也不算糊涂官司吧。”

      桃夭把手中琵琶递给身后一个小家碧玉的青衣侍女,抬手轻扶高高绾起的蝉髻,碧纱帔巾微漾,露出半截皓白玉臂,婷婷袅袅,举手投足不经意便泄露勾人娇媚。

      正应那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娇而不腻,媚而不俗。

      “那你真糊涂,我们坊主说吉祥话迎客,只不过脸色素净了些,脾性是个不喜阿谀的,就被这公子说荤话,还未来的及为自己分说一二,他就昏过去,我们忍气吞声还得被扣上这害人的帽子,请问公子这是什么道理?”

      那人被问住了,桃夭吃吃而笑。

      戚岁和忍俊不禁,举手道:“容在下插一句嘴,适才我见那赵公子牛高马大,气势如虹,兼之古话有云祸害遗千年,他估计只是没休息好,补觉去了,二位在这争执出事怪不怪罪的,莫不是咒人家快些死,在此盛宴上多少不合时宜了些,还是言归正传的好。”

      有人专爱看扯头花,津津有味看两人隔空辩驳,忽闻一阵清脆女声如莺啼婉转,似为赵公子鸣不平又骂了他是祸害,登时被吸引视线。

      只见说话人一身湖蓝衣裳,面上戴着山魈面具,不知怎的叫人从那静止的狰狞之中看出几许张牙舞爪。

      那人被怼两轮,脸上尴尬闪过,不甘狼狈退场,抓住痛脚就讥讽道:“你又是何人?区区一女子也入得这佰画坊,上的了天香榭,不怕被人耻笑。”

      湖上有人低声附和,又想看戚岁和如何应对。

      一道低磁男音兀地插入,“敢问古荷坊主这佰画坊可有哪条规定不准女子出入?”

      “自然没有。”

      山魈女子身旁同戴山魈面具的男子微微颔首,又淡声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南雍律法也不曾禁女子进青楼,我们以千金购佰画券,不取不义之财,不犯法规禁律,这天香榭女子为何不能入?

      “又有哪点当被耻笑?”

      问话掷地有声,激起一点涟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假面蟾女(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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