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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假面蟾女(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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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饱饭足后,戚岁和听取络腮胡大哥的推荐和指示,沿路找着安身休息的迎宾客栈。
暮色轻笼街道,行人已经寥落。
小儿应着母亲的叫唤,摇着拨浪鼓,小马驹般撒开蹄子奔回家,小鼓咕咚让稚奴想起酒楼里络腮胡大哥沉如鼓鸣又铿锵掷地的嗓音。
稚奴按耐不住心中疑惑,不解道:“泱泱,你方才问他们的,官府给的纸函都有写明的,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官府针对佰画坊的调查并非无疾而终,审事步骤齐全,程序周到,毕竟是涉嫌谋杀皇亲贵族,论罪可株连九族,廷尉审查案件不敢掉以轻心,行事是兼顾多方多面的。
大到佰画坊的由来起始、坊中的中枢人物、经营运作的方式,细到坊中女子的身世,坊内的常客,从良女子的去向及其夫家情况都有呈明。
戚岁和双眸盯着路边,不答反问道:“你能听出他们对佰画坊是什么态度吗?”
“他们对佰画坊似乎挺……”稚奴比划的动作顿住,眉心微蹙,犹疑比出“好”来。
“即是如此,可见我问出的东西远不止是我问的那几个问题的答案。”
戚岁和望着前方,又说:“民间的酒楼茶肆往来的人众多,消息流动更迭的快,我明知故问,想要的并非是问题结果,而是从中能看出他们对这佰画坊的看法和态度,甚至顺势而为,管中窥豹,窥见这黎溪郡的人是如何看待。”
“知道这个有何用?民间都觉得佰画坊的遭遇是无妄之灾,目前就我们知情的东西来看,我们要查出这佰画坊加害裕亲王的真相就像个…”李吉元禁不住担忧,声音说着越来越小,“牵强附会的圈套。”
戚岁和笑了笑,“师兄慎言,出门在外,小心隔墙有耳。”
“既来之则安之,我觉得这佰画坊确实有秘密,”凌谙回想起案件卷宗的信息和络腮胡的困扰,处处透着异常,“贵人动心与否暂且不管,只是那林漫芜是这佰画坊众多的从良女子里,唯一一个能重回佰画坊的人,这不像是巧合。”
戚岁和瞳孔微颤,唇角攀上一抹淡弧,“确实古怪,不过客栈到了,我们还是先歇脚吧。”
迎宾客栈地处东街巷尾,外边看着普通,走进方能理解为何络腮胡大哥会推荐此处。
门户之后是一处不小的院落,正中央的客栈有三层屋舍,皆是雕梁画栋,气派万分。
客栈左边是马厩,右边是库房,院中空地栽了几株山茶花树,正值花期,枝叶蓊郁,红艳艳的花朵火焰般燃在深绿里。
与其说是客栈实则更像是达官显贵建在闹市的府邸
“这个客栈看起来不便宜。”稚奴面露迟疑,“我们真要住这?”
戚岁和目光扫过李吉元和凌谙,眼神狡黠,“怕什么,不就是钱嘛,我们两位少爷有的是钱。”
稚奴目瞪口呆,指着同样呆愣的凌谙,看向戚岁和的眼神似乎在说“你确定”。
戚岁和乐了,“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络腮胡大哥想必是把我的说辞当真了,信都来的少爷自然住不得差的,两位少爷请吧。”
相比凌谙发怔,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李吉元作为安平世子,自小众星捧月,拥趸遍地,何须扮演少爷,他极为上道地本色出演,“银两,我本少爷有的是。”
说着,李吉元自腰间掏出一个荷包,来回往空中掷起又抓住。
稚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戚岁和忍俊不禁,补充一句,“我和稚奴住一间就行了。”
稚奴连连点头附和。
见有人来,客栈里匆匆跑出一个头扎方巾的伙计,恭敬问道:“几位客官可是投宿?”
戚岁和自觉干起丫鬟的活,轻车熟路地交涉,自腰间的荷包里掏出几锭银子,要了三件天字号的上品房。
跟着伙计穿过前庭,戚岁和习惯性地观察客堂周遭,路过玩着划拳酒令的喧嚣处,余光瞥到东侧朱漆镂窗边坐着一人。
那人单腿搁放在条椅上,方桌上点了一壶小酒、几碟小菜,优哉游哉吃着,似有察觉,斜飞入鬓的剑眉下,一双卧着野性的淡蓝眼瞳不偏不倚地对上戚岁和好奇窥探的视线。
是个年轻的异国剑客。
戚岁和心想。
她之所以多看他几眼,是注意到那人竖倚在桌脚的长剑,以及他一身格格不入的奇异装扮。
当鹰隼般的蓝眸直射过来时,戚岁和确定那人并非雍国人,看服饰和五官特征猜得没错的话应是奇昊国人。
这实在奇怪,雍国和奇昊国之间隔着占地极广的召阳国,两国皇室虽有过纵横捭阖的念头,可都不了了之。
两国民间的交流更少,戚岁和在外游走的这几年,在雍国之地碰见奇昊国人的次数用手指都数的出来。
那人只波澜不惊地瞥视一眼,眉梢抬了抬,又掀下眼皮喝酒。
“你们客栈真是客源广,还有异邦人。”
戚岁和垂首思索,耳边忽闻凌谙含笑同引路伙计的说话声。
伙计捕捉到客人的言外之意,笑呵呵道:“大人,我们客栈确实客源广进,可那异邦人的面孔小的平生也是第二次见。”
“原来如此。”
“只能说是托了这佰画坊的福,两次开了眼界都是因为它,住我们这的都是富贵子弟,大多都是奔着这佰画坊来的,”伙计是极有眼色的人精,见凌谙听着一脸兴致,便知大抵不会冒犯贵人,大胆猜测:“二位公子来此地想必也大差不差。”
凌谙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戚岁和忖度半天,到了入住的房间门口,若有所思看了看凌谙。
等伙计搭着长巾哒哒跑下楼忙开,几人商量着,打算先安顿下来,不要打草惊蛇。
翌日清早,戚岁和和凌谙拿着官府连同卷宗一起寄来的佰花券去佰画坊换春日花台的宴帖令牌。
因昨日考察过佰画坊坐落之处,两人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佰画坊。
朗朗晴空下,佰画坊簇新的楼阁拔地而起,飞梁画栋,窗格秀雅,高门洞开。
时日虽早,镀金牌匾下往来之人已是不绝如缕,门口侧边竖着一块牌板,不少人看完就失魂落魄。
戚岁和感慨道:“公子,这里好般热闹。”
凌谙唇角动了动,终就什么没说,低应一声,以作回复。
克制住想要纠正戚岁和称呼的欲望,凌谙把注意力放在她看的方向。
他不常下山,对烟花之地更是从未涉足,眼前的热闹他能想起的是中清台的初一十五日。
两地的人声喧天为的东西却全然不同。
戚岁和往牌板旁凑去,看清上边的贴着告示。
“月前佰画坊放出重新开业和春日花台的消息,好多人就虎视眈眈,放票那日不过半刻钟,价值万两的佰花券就一售而空,如此供不应求,还需这告示告知情况?不过是进一步打消没票人的念头罢了。”
“是啊,早知道当初就和卫兄凑齐万两,”一人拊掌叹息,“不至于现在一口羹汤喝不上,这佰花券本就不菲,富裕人懒得回血,至于另外一些拿着券的人真是贪心不足蛇吞象,把囤积居奇做绝。”
戚岁和看完告示,回首环顾只见人群中凌谙被一人拉住,两人肩膀紧贴着,似是在耳语什么。
须臾,凌谙抽回自己的手,双手作推拒手势。
那人似乎恼了,随手勾上身旁一人的肩,扬声道:“我说,兄弟,我刘霸天瞧你也是一表人才,别跟个未出阁的姑娘一样,虽然你肤白赛雪,细皮嫩肉,但我又没龙阳之好,不过是想单纯交好,怎的你如此金贵,连碰都碰不得。小爷我……”
刘霸天话音未落,只觉自己随手搭在别人肩上的手猛地一阵刺痛,似虎掌拍过,力道极为凌厉干脆,一行洇红的伤痕清晰印出,伴随着如洪流席卷的剧烈痛感,疼的人头皮都要炸开。
“痛…痛死了。”刘霸天抱着臂膀鬼哭狼嚎,眼泪飙出。
他佝偻着身体,不忘找凶手,“哪里来的畜生,别让我抓到,否则我要剁掉它的手。”
戚岁和低眼睨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刘霸天,见他左瞧右看试图找出躲在她身后的始作俑者。
“没看见我在找东西吗?别当道。”
戚岁和意味不明地浅浅一笑,“如你所愿。”
她大发慈悲地挪开位置,走到凌谙身边,“你无碍吧,怎么招惹了瘟神。”
凌谙言简意赅:“他想找我拼船。”
周遭嘈杂,戚岁和错听,惊愕地瞪大眼,“拼床?”
凌谙一时无语,失笑纠正道:“不是床,是船,他想将手里金蟾令的位置卖我一席,我不喜与人接触,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戚岁和扯了扯嘴角,嘿嘿两声掩饰尴尬,嘟囔着:“这样啊,早知道折他一只手,见到好看的就手欠这是什么臭毛病。”
两人并肩向正门走去,凌谙低声道:“刚才的那道黑影是牵萝吧?”
“是。”
“它此时在哪?别被他抓到了。”
戚岁和瞥了眼混乱人堆道:“安全着呢,我都说如他所愿了,自然是不会让他抓到牵萝的。”
交予佰花券给驻守大门的魁梧之士查验,戚岁和低着头跟着凌谙抬脚迈入佰画坊。
随侍女带领将佰花券换成春日花台的真正凭信,两人路过一泓静默湖水,途径一处长廊。
“难怪这作为青楼不叫佰花坊,却叫佰画坊。”戚岁和目光慢慢抚过悬挂于长廊两侧的上百幅美人图,“想必是以此命名的。”
“一座青楼能有如此雅兴,真是更让人好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