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带歌》灵诃

65、番外：林妙霁

　　李家的身份确实好用的很。李朱儿说家中女眷因花鬼的案子寝食难安，便派她领了命来此地监管督促。
　　朝歌之中李家的官数不胜数，都督李亚名如今在长安复命，刺史不好惹恼了族中家眷，即便心有不满，却也给了她们三日时间留在府衙中翻看卷宗。
　　林妙霁留在府衙，重点查阅了被毁去面容的少女尸体记录。
　　与此同时，李朱儿在入夜后潜去了魏通府邸，打算揭开苏晚儿的面纱一探究竟。
　　两者有何联系，就看李朱儿是否能找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月明星稀，灯火幽微。
　　堆积的书卷之中，偶有书卷翻动之声响起。
　　这些卷宗的记载里，死亡的少女家世各有不同，长相也各有美丑，抛尸地点在隐蔽之处，外界流传是被毁容，实则是脸皮被摘下，涂满了梧桐花油。
　　这些尸体都有一项共同之处，那就是体态和身形极为相似。
　　娇小，丰腴，窄肩。
　　乍一看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尤其是这些女子的脸皮都被取走。但林妙霁看到此处，几乎是心惊肉跳，因为苏晚儿也是这种体型。
　　按照魏通的说法，他是怕妻子美貌被盯上，听起来似乎情有可原，可尸体明明相貌各有美丑，大不相同，更何况他还大肆将和花鬼案有关的梧桐花原料运走，此中缘由实则经不起推敲。
　　沉思之时，窗户发出砰的一声。
　　林妙霁几乎是从椅子上弹起来的，可是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李朱儿。
　　李朱儿急忙地连正门都没走，而是从窗户翻进来，她脸色仍带有惊慌，呼吸急促道：“有大问题，苏晚儿的脸有大问题，这人在睡觉时还裹着面纱，她睡得并不安稳，我掀开面纱后，她就立刻惊醒了。”
　　见她话语迟钝，林妙霁赶紧问道：“如何？”
　　“她脸上已经开始溃乱，而且见到我非常陌生，明明我们应该在长安见过几面，不至于全然没有熟悉，不仅如此，她的舌头也被割去，故不可言语。”李朱儿提到苏晚儿的脸，也不禁胆寒。
　　林妙霁说道：“溃烂，不可言语……”
　　在她回到家的日子，究竟经历了什么。
　　“溃烂还是说轻了，说是诡异也不为过，就像是……像是宣纸浸了水，贴在桌子上木桌上，风干后又开始起皱破损。”
　　贴上去的？
　　剥人皮，贴人皮。
　　晚风吹过，窗棱晃动。林妙霁几乎觉得要毛骨悚然了。即便没有证据，她也能确信，苏晚儿所遭受的事，要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
　　“那附近还有什么异常。”
　　“院中还有许多水缸，可是里面全是满满的花油，根据分量来看，目前市面上所剩下的加在一起也造不了这么多。”
　　“所以只能是他牵线运走的梧桐花制成的，但是为什么他不正大光明买呢。”林妙霁翻开方才查阅的卷宗，对李朱儿道，“你看这上面记载的。”
　　尸体上也有梧桐花油。
　　事实已经呼之欲出，李朱儿就要起身去捉人，但却被林妙霁拦住，“就算我们查出来魏通和这案子有关，可是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凶手，因为最关键的证据还是不在手中。”
　　魏通杀人的关键是什么。
　　如何证明他是帮凶，又或者是凶手。
　　“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魏通夫子的祖业都在朝歌，他如今是富贵在囊中，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也要继续大张旗鼓游船来撇清嫌疑，我们先报官，总不能诺大一个府衙，还找不出证据来。”李朱儿恨声道，“我这边再给公主殿下传信，魏通虽无爵位，却也算是皇室后裔，现下和命案扯上关系，长安那边也不会坐视不管。”
　　林妙霁点头同意了她的想法。
　　明日先来报官，调动人员再查占据先行。

　　回客栈的路上，李朱儿还调侃了林妙霁一句：“在长安时，总是看到林大人在六尚之中安安静静做事，只偶尔吹吹箫，却不想还能查案探案。”
　　林妙霁虽是老丞相亲自把人领到陛下跟前，才得以留在六尚，而后女试魁首，在仕途上更上一层楼，便又做了书史，和沈忆远官位同级。
　　她平日除了整理典籍，便是在文华殿下设的女堂教习乐理。
　　楹树下，花叶纷飞，这位安安静静来往于六尚和鸾阁的蓝衣女官，总被说是类谢相，或是有朝一日能做谢相的接班人。
　　可是相处几日，李朱儿觉得她和谢大人全然不同。
　　“什么查案，我不过是有这么一个学生，平日挂念着，就来看看，正巧碰上了，若是能顺道破案，也是为陛下解忧了。”林妙霁叹了一口气。

　　次日，她们重回府衙状告魏通。
　　但想不到的是，魏通也来次处状告林妙霁偷上画舫，还差人夜闯闺房，惊了妻子休憩，不仅如此她们还私下用李家的势力调查他的生意，条条状状，把她们告到公堂绰绰有余。
　　林妙霁道：“魏公子不若先解释一番院中那么多缸梧桐花油作何用途？”
　　“这不该是你问的吧。”
　　“可我今日也是来告你参与了少女被杀剥去面皮的大案，而他的妻子便是最关键的人证，若是公子不解释，想来也很难交代吧。”
　　魏通眼瞳震动，脸色僵硬，却又大笑起来，道：“做生意难保不会有材料剩余，我们皇族后裔，就算再怎么偷工减料，也不会手上沾了人命，姑娘说话，还是拿上证据。”
　　“况且，贱内今日也来了。”
　　魏通招招手，一个浅蓝色衣衫的女子款款行来，她摘下面纱，却是苏晚儿。
　　李朱儿对她摇摇头。
　　林妙霁上前一步，苏晚儿便害怕地往魏通身后躲。
　　“这不是苏晚儿。”林妙霁还想说什么，却被刺史打断。
　　这两件事撞在一起，他却先用以权谋私的名头扣下了林妙霁和李朱儿二人。不过看在她们身份非凡的份上，在不至于被羁押在潦草牢狱中。

　　两人被关在一起，李朱儿问林妙霁：“大人怎么不直接亮明身份？”
　　“是我们心急了，魏通敢堂而皇之状告我们，定然是有备而来。”
　　那个女孩虽然和苏晚儿有八分相似，可是林妙霁好歹也教过她一段时间，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她呢。
　　不多时，刺史派人而来，对她道：“苏晚儿的父母来了府衙，特意确认了女儿的身份，如假包换是她们女儿。”
　　林妙霁有些意外，却也没那么意外。
　　当初朝歌家中来信，父母千言万语让她归家成亲，与其说这是为了她好，却原来不过是和魏通的一桩买卖。
　　“若苏晚儿真出了事，介于她女堂学生的身份，魏通绝不想让长安这边注意到，尤其是对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严厉到狠绝的陛下，否则他只有死路一条。”
　　李朱儿坐在小桌上，冷哼一声：“我自幼跟随昭阳殿下，却不想因为如此一个宵小，蹲在这破地方。”
　　刺史刚踏进房门，就听到李朱儿轻飘飘一句话，就差没扶着樯走路了。
　　林妙霁倒是镇定许多，见刺史这样来赎人的模样，就知道是案子有了进展。还颇为贴心地给了刺史一个台阶下：“不知刺史亲自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告？”
　　他却没先回答林妙霁，反而问她：“不知您是……”
　　林妙霁拱手道：“在下林妙霁，官职不大，小小鸾阁书史罢了，这次来朝歌来的匆忙，未先告知刺史，还请见谅。”
　　他虽然不明白为何林妙霁和沈忆远官位相差甚微，却还要偷拿他的身份令牌来朝歌上魏通的画舫，可是既然她这么做了，定然有她的道理吧。
　　而这位女侠一般英姿飒爽的李姑娘，既是姓李，又是跟着昭阳公主，那必然是李朱儿了，这位辈分可大，朝歌都督来了还得叫一声小姑姑。他们李氏的辈分一向奇特，刺史倒是有所耳闻。
　　他道：“这苏晚儿确实不是原本的苏晚儿，之前出现在画舫的苏晚儿也不是。”
　　出现在府衙中的女子是魏通特意找来和苏晚儿面容相似的女子蒙混过关。
　　之前那个女子被李朱儿发现后，正巧魏通找到了更好的替代品，想要让粗使婆子将她带走溺死在河水中。
　　可是婆子平日照顾那女子，见她日日忍受脸部痛苦，最后关头心生怜悯，放她一马。
　　林妙霁状告魏通的事传出后，她便后脚来了府衙做人证，企图寻求庇护。
　　据她所说，真正的苏晚儿，却早已死了。

　　有这样一个铁证在，魏通根本逃不掉，没多久就又被抓了回来。
　　林妙霁站在他面前，问他：“苏晚儿怎么死的？”
　　他说：“不是我杀的，是她在成亲的路上自己吊死的……谁知道长安，还有人在乎她呢。”
　　魏通所言不假。
　　苏晚儿被父母绑着上了花轿，苏晚儿绝望之下拿盖头自杀，魏通发现后怕她的死讯传到长安，慌忙之下选择将她的人面剥下，缝到府中一个体型相似的女子脸上。
　　眼看人面枯萎，魏通在找到和苏晚儿几乎一模一样的替身前，就挑来身形相似的女子不断更换人面。
　　其中的诀窍，还是在这梧桐花油。
　　保存人皮需在花油之中，换脸后的保存养护也是靠这特制的花油。
　　魏通怕她的尸体被人发现，分成尸块沉在缸底，不仅不腐，而且还能靠香味覆盖尸体的臭味。
　　这法子还是苏晚儿父母提供给魏通的，梧桐花本有美容的效用，在早先也能保存尸体不腐，苏家祖先就是靠此发的家。
　　原本苏晚儿就不喜与人交游，族人和丈夫如此隐瞒，若不是林妙霁来此，还真不一定能发现她被偷梁换柱。

　　大案告破，林妙霁和李朱儿也要返回长安了。
　　火红的梧桐花漫天，落在苏晚儿的坟土上。林妙霁带了祭品给她，在她墓前待了一个时辰，才去往伽陵江岸。
　　梧桐似火，人面如花。
　　奈何却因贪欲全然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