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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死而无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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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顽眼神一凛,快步走上前。血人听到脚步声,头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她的大半张脸血肉模糊,有的地方甚至可见裸露出来的森然白骨和附着其上的青紫筋膜,即便如此,但是姜顽还是一眼认出对方——“圆行?!”
认出圆行后,姜顽立刻蹲下身把无念放到一旁,忙不迭搭上圆行的脉搏为她输入灵气。
圆行伤势实在太重了,浑身是血不说,连脑袋都破了一半,姜顽甚至连挪动她的身体都不敢。这时候除了输灵气,她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圆行嘴里似乎一直在呢喃什么,姜顽连忙俯身倾听——“别……别吃,毒……”
什么毒,圆行是吃东西中毒了吗?可是这那里像中毒的样子?
无念第一次见到这番血腥的场景,吓的小脸煞白,阿呜也难得鸟脸严肃,安静站在无念肩膀上,它自觉地上那人估计没戏了。
突然,阿呜察觉到一阵气流波动,云时鸢高大的身形凭空出现在众人眼前,犀利的目光如鹰隼一般迅速扫过阿呜和无念,确认两人无恙后,才望向花丛中那具血淋淋的“尸体”。
“她已油尽灯枯,别浪费灵气了,她没救了。”
姜顽充耳不闻,攥紧圆行的手腕,继续输送灵气。
“如果不是因为她无意中踏入二境的门槛,这么重的伤势足够让她当场毙命了,能撑到现在已是极限了。”
许是得到了些许灵气,原本昏迷的圆行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猛地反手抓住姜顽的手,声音飘忽:“斋堂的饭,有毒!”
云时鸢和姜顽两人顿时目光一凛。
姜顽扭头望向无念和阿呜,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
如果不是无念小乖舍不得自己,一直巴巴盯着自己,顾不上吃饭,是不是现在已经遭了毒手!
一股戾气从姜顽眼底凝聚成型,整张脸冷得像块千年不化的寒冰。小乖这么大点儿一个娃娃,平日里老老实实呆在四梵堂,能碍着谁?
想来想去,也就昨天打了戒律院的脸,难道就因为这个招致杀身之祸?
圆行气若游丝地提醒:“戒、戒律院。”
圆行很清楚,无念此番无妄之灾全是此前为救自己而起,所以她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散,愣是拖着一身血污,靠双手一点一点爬回四梵堂。
姜顽拿到曜玉沙,说不定早就离开梵音寺了,要是无人照看无念,自己就是他唯一的指望了。
所以圆行不敢轻易闭眼死去,她一身罪孽死了不要紧,可无念才那么小,他是无辜的啊!
要是因为救自己而间接害死了无念,她怎么能原谅自己!
自己已经辜负了那么多人,姐姐、善堂的老师傅、救过自己的梵音寺师兄们、还有为自己放弃内门修行机会的师傅,甚至还有萍水相逢的姜顽……
这次无论如何,不能让无念因为自己而受到牵连!
圆行睁开自己唯一完好的右眼,透过一片模糊斑驳的血色,依稀辨认出无念的身影,幸好、幸好,一切都还来的及。
虽然圆行在外山见过不少上不得台面的龌龊事,但怎么都没想到身为梵音寺戒律院轮值掌事的法忍,竟然会私下暗杀同门,视寺规戒律于无物,随意取人性命。
不知道明里暗里,他们手下还沾染了多少无辜性命,还有多少层出不绝的手段。
圆行想到姜顽反问自己那句话:“难道梵音寺真就一点过错都没有吗?”
姜顽从圆行嘴中听到那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凝视着圆行身后雪地上那一条望不见尽头的血痕,只觉眼里有火在烧。
走到生命尽头的圆行虽然满是血污,狰狞可怖,但是却一副解脱之色:“我、我要去赎罪了。”自己骗了菩萨这么多年,本就心下愧疚难安,如今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姜顽读懂了圆行的心念,她死死按住圆行的手腕,依旧不停为她输入灵气:“菩萨不会怪你的,那根本不是你的错!”
圆行眼前一片血色,听到姜顽这句“不是你的错”,只觉视线越来越模糊,原来自己是哭了啊,流出来是泪,也是血。
云时鸢走到圆行身边蹲下,抬手递出一粒金色的丹丸:“此药名为安魂曲,可以让你忘却身上伤痛,神魂‘回光返照’,但是两个时辰后,必死无疑。就当谢你为了救人,舍命来此的报酬。”
安魂丸出自神农谷,可以消除逝者离世时的痛苦,但是只对下三境修士有效。
原料中有一味药草只在凤箫阁所在的鸣岐山生长,而今早已绝迹,所以安魂丸在凤箫阁内也异常贵重,连阿呜都是第一次见到。
服下安魂曲后,圆行再次醒来,见到周遭熟悉的景象,露出一个浅笑,自己同四梵堂也算缘分不浅。
一旁的姜顽见状,开口问道:“你如今感觉如何?”
圆行轻声回道:“很好,谢谢你们。”此时的圆行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也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她明明躺在床上,但是却好似漂浮在云雾中,浑身上下都使不上力气。
圆行已经被姜顽简略擦拭了一番,搬到了床上躺着。而今她半边脸惨白如纸,半边脸残破塌陷。
虽然云时鸢说圆行的血已经差不多流干了,但是姜顽还是给她头上轻轻缠了一圈绢布。
“你还有什么心愿吗?”姜顽盯着圆行头顶的绢布问道。
圆行勉力抬手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经书:“我师傅早年得到一本经录阁中的经书,后来传给了我,我一直随身携带,等你日后有空,帮我把它归回经录阁,静候其他有缘人吧。”
看的出圆行把经书保护的很好,外面特意用了一层油纸包裹,因而鲜血未能玷染经书。圆行喃喃:“当年若不是为了我,师傅他老人家也不必离开内山,自毁修行,可惜我明白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姜顽伸手接过经书,低头看到封面上那熟悉的笔迹,回道:“好的。还有呢?”
圆行盯着半空,想了一会儿:“如果有机会遇到阿罗的话,帮我告诉她,就说我出门远游历练了,让她以后自己照顾好自己。”圆行说到这里露出一个浅笑,努力转头望向窗外:“她肯定迫不及待想要踏上月桥,来四梵堂这里诵经拜佛,但是得让她等到十二岁以后,最好那时候她已经有可以托付秘密的好朋友了,不然小孩子自己走夜路还是不安全。”
其实想再见阿罗一面,当面和她叮嘱一番,但是如今自己这副模样还是不见为好。
“嗯,还有吗?”姜顽话音刚落,便见无念一路小跑进屋内,手上还抱着一个桃粉色包裹。阿呜在他身后扑棱着翅膀,云时鸢则落在最后。
无念把包袱递给姜顽,双手扒在床沿,露出一颗小脑袋,看着床上命不久矣的圆行,颤抖着嘴唇:【谢谢圆行师傅的救命之恩。】
圆行本想抬手摸摸无念的小脑袋,但是想了想又放弃了。
她冲无念轻轻摇了摇头:“是我欠了你和姜顽恩情在先,此举不过是为自己了却因果,你不必挂怀。况且你我都是梵音寺弟子,师出一宗,我能和一直守护四梵堂的无念小师傅成为同门,倍感荣幸,你比我勇敢太多。”
这座四梵堂默默守护了天域女子千载,感谢菩萨能让自己能在这里轮回往生。
想到这里,圆行望着姜顽说道:“也许从来如此,真的不一定意味着正确。我不敢也不配踏足那片花海,因为我觉得自己也是伤害摩珂莎她们的同伙。我一直也不愿承认,每当我听你说‘人人皆可登山’时心里的激动和……期待。若是天域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地登上万佛山,于佛祖面前安心焚香诵经,那样的场景,哪怕只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无比美好。姜顽,很遗憾没能和你成为朋友,但是我不后悔,同时也很感恩菩萨让我与你相遇。”
姜顽听到这里,注视着圆行脸上剩下的那只眼睛,里面没有怨恨,没有憎恶,一如自己当初同她初遇时那般干净。
她至死都没有怨恨过梵音寺,也没有因为抱怨此生女儿身的种种苦恨,她只是在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里,把心底里从来不敢想的憧憬说了出来,也是她留给天域其它女子的祝愿。
深吸了一口气,姜顽解开手中的包袱,从中取出一身淡粉色的女子裙衫:“方才云阁主去山下见了阿罗,替她把给你准备的生辰礼物给提前带上山了,你要不要试一下?”
看着姜顽手中的衣裙,圆行霎时红了眼眶。
也好,自己半辈子都在女扮男装,弄虚作假,如今能以女子身份死去,回归本来面目,也算得偿所愿。
让无念和阿呜先出去,姜顽帮着圆行换好衣服,又翻出一面铜镜给她,随后走出屋子,把空间留给圆行自己。
姜顽走向站在廊道边、正在抱臂凭栏眺望花海的云时鸢,开门见山:“阁主,我想请你把曜玉沙带去桃花镇桃花面馆交给谢青阳,助他还阳,我知道我自己面子不够,你就当是看在我无尘爹爹的份上,帮我一次。”
“那你呢?”
“我很清楚圆行真正的心愿是什么,我不能装聋作哑骗自己不知道。”姜顽甚至一开始不敢看圆行的眼睛,因为害怕怕圆行会开口提出让自己为难的要求,毕竟谢青阳才是自己最重要的人,他还在等着自己回去救命。
可是,自始至终,圆行都没有。不仅没有让自己去为她报仇,甚至开口告诉无念和自己,她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偿还此前的救命之恩,所以完全不必自责。
云时鸢侧头望向姜顽,淡淡皱眉:“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要挑战无极天下第一宗门,打破它千年不变的门规,姜顽,莫说是你连我也不够格。反倒是谢青阳活过来,也许还有一线希望,你要真的想做些什么,便老老实实带着曜玉沙回去救活谢青阳,莫要因小失大、本末倒置。”
“可圆行没时间了。死了以后,无论再发生什么,于她而言都没有意义了。她是个好人,我想让她能不留遗憾地离开这个对她不太好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