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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会者定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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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力峰。
当姜顽等人离开戒律堂之后,如慧等人也相继告辞。
今日事关重大,惊动不少首座、殿主,甚至牵扯到了那位不可言说的佛子和玄真大师,所以在如慧的倡议下,明日明华殿将开启议事,如何善后,需要讨论出个章程,给云阁主,更是给四梵堂一个交代。
面沉如水的无执难得没有出言反对如慧的提议,因为他知道从那朵金莲现世之后,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们戒律院内部可以私自解决的了。
等到大殿上只剩下戒律院的人之后,所有僧侣便齐刷刷跪地请罚。
法忍作为轮值掌事,待遇好一些,不必在大殿上受罚,可以去无执首座面前聆听教诲。
匍匐在无执脚下的如智,感受着膝下针扎一般的蚀骨之痛,汗水很快打湿了僧袍。
然而当汗水滴落到如智所跪的暗红蒲团上时,原本静止的蒲团却突然仿佛变身成活物一般,竟然在如智的膝盖下扭动起来。
如智顿时便觉无数细针在自己体内穿梭扭曲,整个人抖如筛糠。
这一动,便让原本已经经由膝盖刺入如智体内的蚀骨草越发兴奋,愈加拼命钻进如智体内,肆意植入骨肉之中,大口大口地汲取他的鲜血和灵气。
如智痛极,但却不敢开口求饶,只得死死咬住嘴唇。
半个时辰后,法忍此时仿佛苍老了许多,原本精壮的身躯如今变得干巴巴的,背后脊骨高耸突出。
他知道,再有一刻钟,他就要被蚀骨草吸干了,可是他还是不敢出声,只静静等待着,或许等在他前面的是死亡,或许是……
室内的烛火此事猛地闪动了一下,榻上闭目打坐的无执缓缓睁开眼,而后起身挑了挑灯花,不经意开口问道:“可是心里在怨我?”
“弟子不敢,都怪弟子没有处理好此事,丢了我戒律院的脸面。”如智跪地俯首,余光瞥见那抹黄袍衣角,身子伏得更低,恭恭敬敬地认错。
“不敢,说的对,就是不敢。谁让你不像人家一样有一个好师傅呢?所以你就只能像条狗一样地趴着,就算跪烂了腿,也不敢多一分怨气。”
无执一边说着,一边信步走到旁边的桌前,抬手拿起了一串佛珠把玩,“你要是真有本是吞下那袋灵石,本座倒对你另眼相看,可你这蠢货却弄巧成拙,让我脸面丢尽!”
如智如今也后悔不已,他也没想到,那袋子灵石居然牵扯出一位玄真长老的弟子。
幸亏玄真此前把达摩院首座之位传给了无为。
不然的话,按规矩,那个无念小沙弥大概率就是下一任的达摩院首席,今天这件事很可能就变成达摩院和戒律院两院之间死磕了。
想到这里,如智又出了一层冷汗,他这点斤两要是真挑起了两院争端,连当炮灰的资格都不够,扯着干涸沙哑的嗓子连忙解释道:“弟子听下面人报,说是有外山弟子偷盗内山灵石,我听闻之后一时情急,想先处理好此事,而后再孝敬您老人家,没想到一时疏忽,才酿成大错。”
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在昏黄的经室内响起。原本坚硬无比的灵石珠串在无执手中化作一抹细碎的暗红流沙,缓缓从掌中流出,好似汩汩的暗血。
无执面容狰狞,双目猩红,好似入魔一样低声嘶吼:“无尘,无尘!你都死了一千年了,却还是要来坏我好事!我既然当初能让你灰飞烟灭,而今我也可以把你的四梵堂和那个小混账从梵音寺彻底消失!”
反正玄真师叔已经不在了,师傅玄悲方丈更是闭死关不得出,看如今梵音寺谁还能拦得住自己!
如智道心差点儿破碎,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当即咬破自己的舌尖,额头紧紧贴在地上,宁肯眼睁睁看着蚀骨草仿佛喝饱血的肥鼓血蛭一般在自己膝下缓缓吸吮鲜血,却不敢抬头看一眼壮若疯魔的首座无执。
***
圆行听到姜顽的话,一张脸瞬间血色褪去,白的渗人,整个人更是如同被抽掉骨头一般,差一点儿就要瘫软倒地。
他死死盯住姜顽的侧脸,嗓音飘忽:“你是怎么、怎么知道我、我是女子之身的?”
入寺这么多年,圆行自认一向小心谨慎,生怕暴露自己的身份,除了师傅,连和她同寝的同门都没有识破她的身份,姜顽又是如何做到的?
姜顽没卖关子:“我背着你逃出戒律院的时候。”
姜顽一开始也没有反应过来,浑身僵了一瞬。而后再看圆行那张过分清秀的脸庞,心中了然。
怪不得之前卖花的小阿罗会想要给圆行送裙子做礼物,看似“童言无忌”,怕是小朋友的眼睛才是最澄澈的,她看到了圆行心底最渴望的东西。
哪怕穿上僧袍,剃掉头发,圆行路过裁缝铺的时候,面对那些色彩鲜艳的衣裙罗衫,依然会不经意流露出向往神色。
圆行听到姜顽的回答,低头沉默不语。
姜顽不知为何,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个登徒子,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只好开口补充道:“我不是故意的,而且这是你的事,与我无关。离开四梵堂之后,你我就当从未认识过。”
圆行听懂了姜顽的意思,她不会向梵音寺泄露自己的身份。
抬起头望着眼前的洁白花海,圆行轻声道:“我这条命是檀越救的,日后除却梵音寺相关之事,若有驱使,愿以命相报。”
姜顽摇了摇头:“此事本就因我赠出的灵石而起,梵音寺僧人贪欲作祟,你不过是无妄之灾,你不欠我什么,我们已经两清了。日后若是相见,我们就是敌人了。”
圆行也不再说什么,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写有“四梵堂”三个字的匾额,躬身合十,致敬那位以一己之力在此庇佑天域女子的无尘禅师,而后缓缓起身,沉默地离开了四梵堂。
“就这么放她走了?不怕她回头和梵音寺告密,坏你的事?”阿呜忍不住提醒姜顽,毕竟是自家老大,不能眼睁睁看着她犯糊涂。
一袋灵石就喊打喊杀的,要是让戒律院那些和尚知道姜顽要把传说中的曜玉沙带离梵音寺,不得把她给扒皮抽筋?
“她有我的把柄,我也有她的,她未必会如此。再说我已经拿到曜玉沙,马上就准备跑路,怕她什么?”
无念听到这句话,不自觉的抿起嘴。
姜顽单手抱起无念,做好他再次泪如雨下的准备,却不曾想小哭包这次却一滴泪也没掉,只瞪着红彤彤的眼眶,一眼不错地望着姜顽。
【姜姜,你要好好的,你夫君也会好好的。我会想你的,每天都想,念经的时候想,吃饭的时候也想。你偶尔有空的时候,也想一下我好不好呀?】
在姜顽眼里,无念还是一颗不谙世事、需要人哄的小土豆,然而其实他已经从他师傅身上,过早地懂得了“离别”这个词的含义。
“无念,生者必灭,盛者必衰,会者定离。师傅只能陪你到这里,剩下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啦!不过无论师傅在哪里,每天都会想无念的!从今天开始,四梵堂就交给我们无念啦!”
所以师傅你看,现在姜姜离开,我就不像你离开时那样会伤心难过哭鼻子了。
我已经长大了,师傅不用再担心我哦。
姜顽听到无念的话,一颗心好似被泡在盐水里一样,忍不住脱口而出:“小乖,你要不要还俗,同我一起离开这里?我带你回桃花村,你师兄无尘也曾经在那里住过,你也一定会喜欢桃花村的。”
姜顽实在是不想把无念一个人留在这里。不管是出于对他那没来由的喜爱,还是对梵音寺的不信任,姜顽都希望无念可以和自己一起离开这里。
无念抱着姜顽的脖子认真摇了摇头,【谢谢姜姜,但是我答应过师傅,要替师兄守好四梵堂,不能让那些想要上山礼佛的檀越们失望呀。】
千年前那道月桥的尽头便是四梵堂,如果无念选择离开,等于四梵堂的大门也关上了,那么月桥也就名存实亡了。
姜顽闻言眼眶一酸,连忙把自己埋进无念的小肚腩上,深深吸了一口,嘴上故意满是崇敬地高声感叹道:“我们无念可真棒,不愧是四梵堂的掌事!能扛事!我何德何能,让无念大师给我当二把手啊!想来真是惭愧又荣幸!”
但是内心深处,姜顽却觉得有一把火越烧越旺:他大爷的,赔进去了我无尘爹爹一条命还不够,难道小乖无念还得为了梵音寺这狗屁倒灶的陈规陋俗再搭上一辈子吗?可去他的吧!谁脑子不好谁就去治,别想着一天到晚祸害别人!
一千年前的梵音寺能忽悠无尘爹爹去给他们善后擦屁股,千年之后,离我小乖远着点儿,少来沾边儿!
花海里的各位前辈,你们再等等,再给我点而时间,等我救活谢青阳,我一定要替你们讨回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