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情敌是把剑》东山海上

50、人间至高

　　柳听风话里的冷气让整个屋子比外面的冰天雪地还冷。

　　室内没有点燃烛火，只有窗外清冷的月色映入，显得姜顽的脸庞同月光一样透明又脆弱。

　　似乎连双眉和嘴唇都淡地失去了颜色。

　　如果不是胸脯还有呼吸，姜顽此时无异于一个将死凡人。

　　但是，谁有能想到这样一副脆弱身躯里居然承载了一个让剑尊谢青阳都无可奈何的倔强灵魂。

　　仗剑闯幽冥，心灯燃黄泉。

　　虽然谢青阳如今被迫寄居赵锦鲤的魂体之中，但在抵达桃花面馆的瞬间，他强大的魂识已经笼罩了赵家。

　　无论是赵家人的所言所行，还是柳听风之前同己身暗影的惊险对峙、他对赵家人的意识篡改……以及姜顽那具肉身，他都尽收眼底，一览无余。

　　当然，谢青阳如果愿意的话，莫说一家面馆，就是一国甚至一洲之地的芸芸众生百态，于早已登顶人间至高的他而言，都不过一段光阴长河，只不过有的是一滴水，有的是一碗水罢了。

　　但他如今沦为了阴魂之体，且经过火宅冥门之后神魂不稳，所以谢青阳还是行事比较低调，省的让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天道借题发挥。

　　并非畏惧一战，只是想安稳地陪着阿顽，不被打扰。

　　谢青阳的魂体虽然随着赵锦鲤离开房间，但是魂识却一直注视着姜顽。

　　他觉得柳听风说得也不算错，是他没有照顾好阿顽，才让她因为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受苦。

　　世人都不解，为何剑尊谢青阳会选择一个一无所长的姜顽当道侣，难不成那姜顽是九尾天狐转世不成？

　　谢青阳的魂识细细描摹过姜顽的面容，只有他知晓，这幅水晶琉璃的外表下，却藏着那样一颗灼热到发烫的心。

　　熊熊燃烧的火焰下达九万丈的无间幽冥，遍及十万里滔滔黄泉。

　　为所念之人，一往无前，出剑不悔，将一封剑气写就的情书，送抵墟渊。

　　这就是他的阿顽，做成了连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打破阴阳桎梏，将一缕亡魂带离黄泉，重返阳世。

　　如此女子，难道不应该是问一句他谢青阳何德何能吗？

　　“我有阿顽，幸甚至哉；阿顽遇我，惜哉悲哉。”

　　谢青阳刚伸出手，想要去亲手感受属于姜顽的温度，却突然意识到，自己如今不过一缕魂识，早已失去了亲自触碰她的资格。

　　柳听风听到谢青阳的回答，嗤笑一声：“还算说了一句人话。”

　　“柳兄似乎对我怨气不小。”

　　“哼，你都准备杀我了，我何必再给你脸！”

　　柳听风话音刚落，窗外的风雪似乎都停滞了一瞬，不过片刻见，又恢复原状，继续飘洒于人间月色下。

　　谢青阳现身之际，曾说自己没有“看戏之心”，此话不假，因为他真正怀的是杀心。

　　一旦柳听风做出了某个谢青阳不认可的选择，谢青阳不会有丝毫犹豫，必定会出手。

　　哪怕此时谢青阳不过一缕阴魂，还寄存他人身躯，受到天道压制，但是柳听风毫不怀疑谢青阳依旧能将自己斩杀于此地。

　　这并非危言耸听，“人间至高”这四个字的份量，正剑宗那些想要趁火打劫的乌合之众是不会理解的，恰如井底之蛙，怎知青天之浩瀚？

　　传说修真问仙之路，共有九境，共分三层，其中下三境为炼气、筑基、金丹，结成金丹基本就是一般修行之人所能企及的最高峰了。

　　若是再有一番大造化，得以蕴出元婴，鱼跃龙门，进入中三境，便称得上一句大道可期了，开宗立派、成为一方巨擘不在话下，而这基本也是凡人修行的终点了。

　　绝大多数修行者连上三境的境界名称都未曾听闻。

　　几千年来，天地间生灵何止亿万，唯有一小批气运深厚的天之骄子，得以渡劫成功，迈入上三境，有幸一窥大道之源。

　　所以上三境的修士也被称为“地仙”，只待飞升成为“天上仙人”。

　　柳听风无比确定，谢青阳绝对已经跻身上三境中，虽然境界不明，但是他可是一位战力卓绝的剑修！

　　一个公认的事实，世间道法万千，唯有剑术独绝！

　　一位上三境的剑修，这就是谢青阳登顶人间的真相。

　　所以柳听风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想站在谢青阳的对立面，因为他是世间为数不多几位能让自己彻底身死道消的存在。

　　人时修行如登山而行，唯有真正踏足山巅的那一小撮修士，才能切身体会到谢青阳的可怕。

　　以一人之力，压制天下，垂剑而治，众生俯首。

　　柳听风遂对谢青阳问出了见面后的第三个问题：“你真的死了吗？”

　　世间真的有人，能杀掉剑尊谢青阳吗？

　　柳听风不信，可是如今又不得不信，即便谢青阳阴魂在此，依然觉得匪夷所思，所以才有这看似莫名其妙、看似多余的一问。

　　谢青阳没有直接回答柳听风的问题，而是以心声提出一个要求：“柳兄可否借伞一用？”

　　柳听风因早年犯下深重罪业，为大道所厌，是名副其实的“天厌之人”，所以不得不借助外物同上天遮蔽自己的气机，比如那副取自上古神兽之骨制作而成的面具，再比如那柄别名“天机”的碧玉伞。

　　他与上天，是真正的“相看两厌”——他视上天为仇寇，上天看待柳听风亦是欲除之而后快。

　　遭受天道厌弃的柳听风，若是直接行走于光天化日之下，头顶必然雷罚不绝，不灭柳听风不罢休。

　　除了常住的风涯居，只有桃花峰上，柳听风才能收起碧玉伞，摘下面具，不必担心宛如鬣狗一般的天雷追在身后撵。

　　因为这两处都被精心布置了遮掩天机的法阵，耗费灵石无数。

　　此次柳听风暂居赵家，为避免节外生枝，便造了一个简易法阵，以免动辄引来天雷。

　　如今谢青阳身处法阵之中，依然向柳听风讨要碧玉伞，说明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干系重大，必须慎之又慎。

　　当然，柳听风知道，谢青阳同自己不一样，他要防的不是“天”，而是“人”。碧玉伞连天机都能暂时蒙蔽，挡住那些有心之人的测算推衍和暗中窥探更是不在话下。

　　于是柳听风毫不犹豫地在室内撑开了天机伞，浮在半空。

　　一道莹白的虚影在伞下慢慢凝成，高冠束发，面容清绝，说一句丰神俊朗，神姿高彻毫不夸张。

　　柳听风一直觉得，单以外貌论，谢青阳实在不像一个剑修，倒更像一位书生，一位靠脸吃饭的书生。

　　然而不过片刻，柳听风便浑身一震，飞身倒退，倏地远离伞下那道谢青阳的虚影。

　　谢青阳那双原本安静望向柳听风的眼眸，左眼蓦地变成了黑色，浓重的不详黑雾弥漫整个眼眶，于谢青阳晰白如玉的脸庞上，看起来无比诡异。

　　而经历过数百年前那场天魔大劫的柳听风一眼便认出，谢青阳左眼中的浓黑是魔气——曾让天地山河倾覆的万恶之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