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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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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被降为昭仪的第二日,册封安宁为宁嫔的旨意便送到了毓德宫。
王嫔被贬被禁足,太后不曾替王嫔言语过半分,反倒给毓德宫送去了厚赏。安宁升了位份,明帝又对她偏宠,一时间宫里风向大变,那些原本想着依附王嫔的墙头草纷纷倒向安宁,来贺喜逢迎的人络绎不绝。
安宁对这些人烦不胜烦,假借身体不适尚需静养,将来人尽数挡在了宫门外。
顾珂柔看着安宁的册封宝册,眉头紧皱不知在想些什么。安宁抱住姐姐的胳膊:“姐姐,怎的我被册封为嫔,你这般忧虑?”
“你若只是昭仪,周姠为嫔,王洛瑶为嫔或妃,这后宫的局势,从太后的角度出发或从王氏家族的利益角度出发,是平衡的。周大人虽贵为内阁首辅,是三大辅政重臣之首,但周姠只是他的嫡孙女,隔了一辈,她父亲周玉只是吏部一个普通的四品文官。周大人年事已高,撑不了几年便会致仕,周嫔身后无人,翻不起大的风浪,她和王洛瑶初进宫同为嫔位,乃是太后看在周大人劳苦功高的份上,对周家的赏赐。
可如今王洛瑶从惠妃被贬为昭仪,圣上封了你为嫔,咱们又与周嫔交好,整个后宫以你与她为首,局势又截然不同。祖父甘居次辅之位十数年,明眼人都知待周大人致仕必是祖父取而代之。祖父力壮,我父如今已官居三品,你的父亲更是凌云州的统帅,手中握着实打实的中军大权,其势堪比西北封王也不为过!圣上不管如何偏宠你,没有动王家的根本利益,都不打紧。如今你尚未侍寝便越格封了嫔位,触犯了王氏家族的利益底线,不是好事,你明白吗?”
安宁问顾珂柔:“姐姐是怕咱们被卷入更深的漩涡?”
顾珂柔忧虑地点了点头。
“姐姐。”安宁叹了口气,“我也是经历了这几次的事情才明白这个道理,无论愿与不愿,咱们已经身处这个漩涡里。不想人为刀狙我为鱼肉,只能我为刀俎他为鱼肉!不作为并非善良而是愚蠢。诚如你所言,是否触犯王氏家族的利益底线,有什么区别?他们要维护自己已得的东西,就要把咱们扼杀在摇篮里。是不是?”
顾珂柔叹了口气,担心地看着安宁:“从现在起,咱们真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然后后宫风平浪静,没有预想中的暗箭,发难的是前朝。
惠妃被贬后,在王氏的指使下各路言官的上书雪片一般蜂拥而至,一部分替惠妃鸣冤,指她在闺中时温婉娴静,入宫后更是深得后宫妃嫔爱戴,只因莫须有的罪名被江贵人连累竟然被贬,实在冤屈,求替惠妃平反。而更多的上书则是斥责宁嫔跋扈,指责她初入宫就在宫中违反宫禁纵马伤人,还指责她在宫中豢养猛禽致使后宫不宁,更有妃嫔因此受伤。甚至翻出了她当初在开阳时鞭打王庭世子少布抗婚的旧事。更有甚者,暗指惠妃被贬,正是因为宁嫔的阴谋诡计。一桩桩一件件数落下来,不知情者看过去,只觉安宁劣迹斑斑又蛊惑明帝,实属奸妃妖妃无疑。
消息不仅在京城传开,更是传向了大宁全国乃至外部,一时间人人都在议论宁嫔,议论她如何蛊惑人心,议论明帝对她盲目的偏宠。
谣言越传越离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谣言的风向从议论宁嫔转而议论明帝,他在口口相传中渐渐成了一个不问政事只知沉迷美色、浑噩又暴躁易怒的昏君。
安宁此时才知晓王氏家族的厉害,后宫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她已是岌岌可危。
她身在后宫面对前朝各路言官这般疯狂的上书却没有任何法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王氏操控言路造势。她心中郁郁,枯坐在房里思索对策,奈何想来想去也没有找到破局之法。
内寝的门被推开,顾珂柔领着白蔻进了房间。白蔻手里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盅鱼肉粥。两人一进门,鲜香的味道就在屋里弥漫。
“听说你早膳都没用。”顾珂柔示意白蔻放下粥,亲自将瓷勺递给安宁,“不吃东西怎么行?”
安宁不得不接过:“姐姐,我没有胃口。”
“我倒觉着放心了不少。”顾珂柔揭开瓷盅的盖子,“先前想不通太后的所思所为,如今看来她没有偏帮王昭仪,一则可以落个公正的名声;二则只需纵容圣上宠爱你,就能拿住把柄如今发难;三则……”她轻轻推了推瓷盅,责备地看着她,“吃一点。”
安宁正认真地听着:“三则什么?”
顾珂柔看了眼白蔻,后者会意行礼退下,闭好了内寝的大门守在门口。顾珂柔这才轻轻道:“圣上要满十八了。”
安宁不解:“怎么?”
“你一直生活在开阳,对京里的事情不了解。”顾珂柔督促妹妹吃东西,“大行皇帝仙去,圣上不到三岁就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周大人,祖父还有保国公辅政,这些你应该都听说过。”
安宁一边吃粥,一边点点头。
顾珂柔轻轻道:“那你可知,太后曾在大行皇帝牌位前许诺,待到圣上满十八岁,就还政于他?”
安宁虽然对京里的局势了解不多,但听姐姐一点拨,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的干系。她微微瞪大了眼睛看着姐姐。
“本就不是冲着你去的,你只是被他们借来用的那支箭。”顾珂柔道,“他们要击溃的是圣上。中宫是谁悬而未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大权依旧握在太后手中,王氏家族依然挺立。”
安宁放下了手中的瓷勺,定定地看着姐姐。她一直知晓姐姐在为进宫做准备,也知晓家里一早就打算把姐姐送进宫,此时她泛起了不安:“姐姐,我是不是……挡了你的路了?”
“你在说什么呢?”顾珂柔温柔地笑着,拿手帕按了按安宁的唇角,“我若不愿进宫,如今不是已经指婚去了路亲王府?是我也好,是你也罢。无论是谁,都是顾家的女儿,都是顾家的庇护,对不对?你护着我就是护着你自己,我护着你也是护着我自己。你怎么会挡我的路?这条路如今是我们姐妹一起携手同行才是。”
话虽如此,这些日子她越发明白姐姐和自己的不同。她在开阳被父母娇养,父亲虽然教会了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却从未教过她对大局的分析和如何深宫争斗。
可姐姐不一样,姐姐一直在为进宫做准备,她的眼界远超她,她的思想也远超同龄人成熟稳重。她只能看一步,姐姐却思虑其后的三步。她只知太后公正没有偏帮,姐姐却一早就忧虑太后的用意。
若说真为后,姐姐无疑是个极佳的人选。说不定,这原本就是祖父的盘算。只是因为她回京打乱了一切,她挡了姐姐的路。
顾珂柔看穿了她脑子里的那些想法:“便是你没有回京,我也不过是同圣上在进宫前有过数面之缘而已。那时朱四叔时常在家里,我也未曾和他有过半分交集。从始至终我都不曾入过圣上的眼,不过是太师府的嫡长女罢了。你明白不明白?”
安宁听话地点了点头。
“宁嫔娘娘。”白薇进来通传,“圣上来了。”
顾珂柔起身迎驾,安宁待要下榻,被进来的朱弘辉按住:“不必多礼。”
安宁知道这些日子前朝的纷乱,见他眉宇间的阴郁,颇为内疚:“四叔,是我连累了你。”
“同你没有干系。”朱弘辉落座,示意顾珂柔也坐下,“听说你今日没有用膳,可是身子还不舒服?”
安宁摇了摇头:“只是心绪不宁。”
他宽慰她:“你好生将养身体,旁的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安宁听了姐姐的话,知道事情没有他说的那般轻松。她不想他担心,仍是强打起精神应下:“好。”
他仔细观察她的神色:“这几日精神可好了些?”
“用了曹院判的方子,精神好了不少。”安宁道,“这几日不知为何,又有些犯困。倒没有之前那般昏睡不醒,就总觉得身体犯懒。”
明帝看了眼黄大伴,后者会意,不多时就请来了曹院判给安宁请脉。曹院判仔细诊过脉:“娘娘不用担心。娘娘身体里虽然余毒未清,但已没有大碍。如今犯困一是时节所致,二则娘娘此前因毒身体虚弱,如今春困也是正常,只需顺势为之,好好将养就好。”
明帝闻言放下心来,笑看着安宁:“那便多睡一睡,把身子养好。”
安宁还在担忧朱弘辉如何应对前朝王氏掀起的风雨,明帝下了新的旨意,封周嫔为淑妃,顾贵人为顾昭仪,白才人为白贵人,又另封了一些妃嫔,有位份的往上提了一提,没有位份的给了位份。安宁的册封典礼将同诸人一起,从单封她一人变成了群封。众人里除了周嫔和白才人曾侍寝,旁人都尚未侍寝,如此一来安宁的嫔位便不再那么打眼显得是明帝偏宠。
不仅如此,这旨意一下,很快前朝就有新的言官进言,斥责同僚颠倒是非。王氏的獠牙指责安宁豢养猛禽伤人,后者就拿出了梁选侍栽赃安宁时太医院的记录为证据;指责安宁栽赃惠妃,后者就搬出了安宁中毒几乎丢了性命的事反驳;斥责安宁在宫里纵马,后者无法应对干脆绕过言其它,反而牵扯出了江贵人的歹毒,暗指其后还有人指使。两帮人在大殿上打起了口水仗,你一言我一语,骂得好生激烈。
幕帘后坐的王太后听了半晌,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开了大殿,到此殿上的文官都尚不知,还在互相攻诘。
太后挥退了软舆,沿着甬道缓缓前行,黄大伴知晓她心情不佳,小心地在一旁随伺。两人一路行来走到了翊坤宫门口。王太后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翊坤宫的宫门。自邓贵妃后翊坤宫一直没有人入住,十几年来早就荒废了。阳光下原本朱漆的大门斑驳脱落的不成样子。
“自邓氏入宫,这后宫便只有她一人。”太后突然开了口,“辉儿果真是先帝的血脉,父子两一般痴情,眼里容不下旁人。不过辉儿知变通,倒强了许多。”太后笑了笑,看向一旁的黄大伴,“小猫如今也学会伸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