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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5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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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大殿的角落点着熏香。缭缭青烟从青铜长颈的仙鹤口中升起,缓缓飘向殿顶,凝而不散。
王太后微微皱着眉头,看着下首坐着的几人:王嫔、姚贵人、江贵人、李才人,还有两个新进宫的赵选侍和孙选侍。几个位份高的跪在一旁不言不语,两个没位份的选侍跪在大殿中央,低着头看着眼前的地面一动不动。
王太后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王嫔,眼底深处带着淡淡的失望和不耐。王嫔领了众人来慈宁宫说是有事禀告,揪了两个选侍当刀,跪地说着这些日子宫里的传闻,话里话外都在说宁昭仪入宫前如何不检,同拓罗河部的世子额尔私定终身在先,又引了王庭王子少布上书求婚在后。
两个选侍你一言我一语说完,太后却没有丝毫言语,大殿里一片诡异的安静。太后沉默的时间越久,两个选侍越不安,慢慢地身子发起抖来,如筛糠一般。
王太后看着王嫔:“还有旁的事没有?”
王嫔出列摇了摇头,小心回答:“太后,这些风言风语在宫里传得厉害,臣妾实在是听不下去。这若是传到宫外,圣上和皇家的颜面何在?臣妾不敢擅专,是以领了她们来回禀太后。”
太后眼底深处的不耐更浓,突然斥责道:“你既然知道是风言风语,一早听见之时,就理应将其扼杀在摇篮里!而不是心怀私心,由着它传播!你也知道此事无论真假都有伤圣上和皇家的颜面,你如今身为后宫之首,理应使出雷霆手段处理那些风传留言的人!”
大殿里众人一惊,纷纷下跪:“太后娘娘息怒!”
王嫔跪在众人前方,心中惴惴:“娘娘息怒!”
太后厉声道:“赵选侍孙选侍不辨是非,助长流言传播,拉下去掌嘴三十!禁足一月!”
两个选侍一惊,连连叩头求饶:“太后娘娘赎罪,太后娘娘赎罪!”
底下江贵人和姚贵人悄悄地互相对视了一眼,面带担忧和不解。
太后道:“旁人都退下,王嫔留下!”
众人退去,大殿里只余王太后与王嫔两人。
“我一再嘱咐你,心思用在该用的地方!”王太后看着王嫔毫不留情面的呵斥,“你若再这般犯蠢下去,我们王家也不是只有你一个嫡女!”
王嫔大惊,叩首在地:“太后姑母赎罪!侄女儿愚钝,不该惹姑母生气!”
“月底让你主持春猎祭天的仪式是何意,难道你不知?你可知祭天只有本宫和皇后可以主持?你身为嫔位破了这个先例,便是为你日后的名分铺道!这些日子你只需谨言慎行,踩着这条康庄大道走下去便行!身为主位就该有主位的气度和气量!而不是如同那些后宅小妾一般,日日想着争宠内斗不休!你目光这般短浅,实属鼠目寸光!”
王太后劈头盖脸一顿怒骂,骂得王嫔涕泪横流,只知道求饶:“侄女儿错了……”
“你如今非要拉下那顾安宁,于你有什么好处?!”王太后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她若刻意挑衅,或者是你路上的拦路石,你大可以去斗!她何值一提?圣上便是偏宠了她一些,于大局有何影响?!你偏要因为嫉妒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她那里,愚蠢至极!”
王嫔从未见过太后这般盛怒,这么不留情面的斥责自己,整个人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她在这宫里最大的仰仗便是太后,若是太后当真弃了她再从王氏家族里选拔一个秀女,她又不得圣心,眼下这些聚在她身边的人都是势利之辈,到时只怕比死都痛苦。一念至此王嫔不停叩首:“太后息怒!”
“行了!”太后呵住了她,“滚回你的宫里去,闭门好好思过三日!”
王嫔噤若寒蝉,忙不迭地退了下去。
王太后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这个侄女儿属实愚蠢!她慢慢想着王氏家族子侄辈那些适龄女子,不免有些失望。王家如日中天,这十几年家里养尊处优,女孩们一个个娇养着,或许还不如进宫的这个王嫔!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王大伴悄无声息地走到王太后身边,伸出双手替她揉着太阳穴放松:“太后,娘娘还年轻,您且慢慢教就是。她是嫡女,打小在家里被娇宠着,哪儿能似您一般趟过刀山血海过来的?好在她的对手也都还年幼,不急,不急。”
王太后没有说话,大殿顶灯的光照下来,在地上印出两个人黑漆漆的影子。王太后眼里是浓郁的阴霾。
王嫔满脸泪痕地回了宫,和她同住一宫的姚贵人过来看她,见她如此开口劝慰:“娘娘,太后娘娘也是心疼您。无论如何,她都是您嫡亲的姑母,所思所想定然是为您好,您说是不是?”
她仄仄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不要再去招惹那个顾安宁。她受宠,就由着她去罢!”
姚贵人虽然不知王嫔为何突然这般,但看她今日的情形也不好多问,顺着她的意思应下:“是。”
过了几日,世子府的人又送了东西进宫,这一次送过来的是凌云州那边传统的吃食。东西虽然不贵重,但是送礼的人显然极为用心,对安宁投其所好,挑拣的都是她爱吃的东西。
此后三天两头的,外部总往毓德宫送礼,除了第一次的礼物贵重,后来的都是些风俗特产。东西在明帝面前过了几次眼,他见都是些外部特产,多是安宁的心头所好,便通通放行,吩咐日后送来的东西不必再特意过问,径直送往毓德宫。
这日外部又来送礼,宫里的人已经习以为常,小太监领着使臣进了院子。开春后西府海棠满树新绿,如今接近花期,树上结满了粉色的花骨朵。风一吹,树枝轻轻晃动。阳光温暖,从树枝的间隙透过,映照在安宁的身上。
她蹲在地上,身上穿了一身淡粉色的裙裾,裙摆如盛开的花朵一般在身侧散开。两只胖乎乎的雪狼正在她面前翻着肚皮,她整个人看着温柔娴静又明媚,眼里满是笑容,伸手揉着雪狼的肚子。
“昭仪。”领路的小太监向着安宁行礼,“世子府又送礼来了。”
安宁抬头,见小太监身后站着一人。他穿着外部使臣的衣服,身量高挑,琥珀色的眸子让他看上去十分淡漠。他站在那里看着她,仿佛梦境透入了现实。吹过院子的风拂动了他的头发和衣摆,才让安宁恍然这不是自己的错觉,他真实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是伯言。
安宁脸上的笑容凝固,一瞬间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她觉得有些头晕,不禁往后退了半步,白蔻赶紧上前扶住了她:“姑娘,你没事吧?”
安宁摇了摇头,艰难地扯出一丝笑容:“没事,许是站起身时急了些,有点头晕。”
白蔻扶着她在一旁的石凳上落座:“要不要传太医?”
安宁阻止了她:“不用。”
伯言上前一步,微微低头行礼:“微臣见过宁昭仪,昭仪日安。”
安宁暗地里握紧拳头,指甲掐进了手心里:“不必多礼。”
伯言转身看向身后,后面的人将箱子奉上打开,箱子里装着的是许多木雕的牵丝傀儡。伯言道:“听闻昭仪喜欢看傀儡戏,臣恰好有一套上好的牵丝傀儡。”他拿出了一具木傀儡微微抖手散开上面的丝线,傀儡哗啦一声垂落,垂着四肢低着头被他提在手里。
旁边的侍从低头奉上一个面具,他伸手接过戴在脸上。那面具五官模糊,也是用木傀儡同样材质的木头雕成漆做同样的颜色。他一戴上,仿佛就和手里的木傀儡合二为一。面具后他的声音传来,“臣有一出戏《离归》,想来昭仪会喜欢。不知昭仪可愿一观?”
安宁正要拒绝,见周嫔进了院子。她只得暂时撇下伯言迎上去:“见过周嫔姐姐,姐姐日安。”
“午睡起了闲得无事,想要出来走一走,就来了你宫里。”周嫔微笑着伸手扶起要行礼的安宁,目光落到不远处的伯言等人身上。此时伯言带来的几人也纷纷戴上了面具手里拿着牵丝傀儡站在那处,看着有几分诡异。周嫔略带诧异地问,“这是傀儡戏?”
伯言行礼:“臣王庭世子属臣,进宫为昭仪献艺。”
周嫔对这些日子外部总给安宁送礼的事情也有所耳闻,闻言笑看向安宁:“择日不如撞日,既然让我遇上了,可否与妹妹同观?”
周嫔开了口,安宁原本要拒绝的话语只好咽了下去。她心中忐忑地回头看了伯言一眼。他脸上带着面具,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她回头朝着周嫔笑了笑:“周嫔姐姐请。”她轻声吩咐白蔻,“去请顾贵人来。”
宫女太监们搬来了桌椅在院子里放好,伯言与侍从提着牵丝傀儡站在了西府海棠树旁。待到顾珂柔过来落座,一个侍从敲响了手里的手鼓,一人提着傀儡上了场。
戏文讲了一对青年男女偶遇,两人互相倾心,时常瞒着家人相约护诉衷肠。然而就在男子打算去女子家提亲的时候,却得知女子已经令嫁他人。男子心中愤怒又悲痛,多方打听才知女子嫁给了一个位高权重之人,他冒险去见她。终于在权贵的花园里二人又重逢。
伯言提着那男子的傀儡,走到女子的傀儡旁,开口问她:“你若对我真心,为何一言不发就将我抛下?”
“便是你有万般不得已,也该告诉我,让我去为我们争上一争。”
众人看得聚精会神,一旁的宫女太监们都在为戏文里男女主的深情和爱而不得所感动。安宁更是心中大震,前面两人相会的情节,十之七八是她和伯言之间的往事。如今听他一句句在那处说出来的话,字字句句似乎都在说与她听。
不知不觉间,她红了眼睛,眼泪蓄满了眼眶。
他道:“你若愿意,我便想法子带你走,不让你困在这一方高墙里。”
安宁终究忍不住,微微偏头落下泪来。幸而不少小宫女也为戏文所感红了眼睛落泪,无人察觉她心里的惊涛骇浪。
戏文终了,周嫔叹道:“好一出《离归》,看得我心口如塞了一团棉花,属实该赏。”
她身旁的管事宫女闻言,吩咐人备下赏银送过去。安宁强行打起精神,也吩咐白薇去拿了一盘子赏银来。
伯言等人将傀儡放进了箱子,却没有取下脸上的面具,向着三人行礼:“臣等告退。”
安宁目送伯言的背影,一时间过去种种瞬间涌上心头,心口绞痛。
顾珂柔察觉到了她的失常,轻轻握住她的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