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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雁云番外(二) ...

  •   待过了榴火舒丹,槐荫结绿的夏,便是满目的金黄红褐。夏日的暑气还眷恋着不肯离去,似乎要让人随它缠连上一季的回忆。
      我坐在翠赏轩的水榭里,一面掐算着胤禛散朝回府的时辰,一面吩咐着:“似锦,再过一会儿就去把镇着的冰碗取出来落落寒气。”
      “知道了,主子。”她一边打扇一边道:“似霞方才已经知会下去了。”
      我微微颔首示意,环顾着眼前的无波池,不过几日光景,池中那些曾经开得轰轰烈烈的荷花便如此迅速地萎谢了,红消绿减,满目的伤痕累累。我也总算是可以偷得半日浮生,月初胤禛晋了亲王,嫡福晋去了五台山“祈福”至今未归,应承各色前来道贺的各府福晋,自然成了我这个侧福晋的差使。单单是安排筵席已经让我吃力,还要仔细揣测着她们暗藏的各种心思,生怕说了不该说的,可又不能什么也不说,一顿饭下来实在是累。捻酸妒忌的,刺探窥测的,愤懑不满的,也难为她们面上还要维持着妯娌和睦的景象。斡旋在那其间几乎让我焦头烂额,可偏生我的份位还是最不尴不尬的,于嫡福晋们,我是侧室,于侧福晋们,我又使着嫡福晋的权,这不上不下的自是两相里讨不了好。何况沈默人缘极好,与我为难的亦不在少数。
      总算捱过那几日,兰舒院儿那位膝下的二阿哥又病了,起初几日只当是存了食又受了些风寒,也没太当回事儿,不想竟愈发沉疴凶险起来,胤禛子息本就薄,弘昀这一病,自然成了府里的头等大事儿,阖府上下又是一阵忙乱。到昨儿个方才好转了些,我紧绷的弦才略略松弛下来。我心知自己事事不及沈默,不愿叫旁的人看轻了,更不愿让这些琐事叨扰了胤禛,所以凡事总花成倍的心思去做。我带着淡淡的倦意抬头看了看如洗的碧空,想想自沈默离开后的这一路走来,真是颇为不易。沈默刚刚离开那会儿,胤禛寒着脸一日比一日沉默,仪凤阁的东西不让人碰,“嫡福晋”这三个字儿更是提不得,我只能静静地用尽全力地打理着府里的一切,静静地不让任何事叨扰了他。如今,他晋了亲王,脾气却更大了,有一回从宫里回来,连桌子也掀了,我不敢多问,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又和沈默有关,只能静静的就这么陪着他。我只想静静的,就这么陪着他。
      “似锦,你且停了,也歇歇吧。”我瞧了眼一旁打着扇的似锦,这么长时间,想来她也累了。
      她搁下手里的扇子又对我道:“主子昨儿个又没歇好吧,眼下都乌青了呢。”
      我不自觉地伸手抚了抚她说的那处,叹了声道:“近来事儿多,总是睡不稳妥。”
      “前些日子二公子闽粤的血燕过来,奴婢这就吩咐下去,炖一盏来给主子补补身子可好?”她又问。
      “去吧。”我点点头,又吩咐她:“多炖一盏送到兰舒院儿去,那头为着二阿哥的病没少折腾。”略做多想,再添上一句:“还是多备一些,各院儿都送一盏去。”
      “主子,那可是二公子花了不少银子的上等血燕呀。”
      “正因为是上等的,所以才让你送过去呀,哪儿有人送东西送下等的。”我深知自己这个“全民公敌”的处境,往日也就罢了,如今这场面上的功夫只怕少不得。
      “奴婢遵命。”她嘟着嘴不情愿地领了命。
      “你这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我笑着打趣:“你倒一心为二公子考量,改明儿把你许他得了。”
      “主子。”她脸颊绯红,跺着脚跑开了。
      所谓的“二公子”,就是日后盛极一时的年羹尧。想来应该是极疼我这个“妹子”的,隔些日子总会送些东西过来。我虽不如沈默那般精于历史,倒也知道年羹尧和胤禛的关系,只是我却至今没见过他,免不了有些讶异的。
      侧首瞥见胤禛朝着我过来了,便站起身来迎出去,蹲身一福:“给爷请安。”
      “免了。”他虚扶一把,拉我坐到一旁:“昨儿个又没歇好?整个人看上去都倦倦的。”
      “劳着爷挂怀了,最近府里要操心的事儿多一些,精神难免不济,等过几日便好了。”我噙着笑,剥了个福橘递给他:“今儿爷回来的晚了,冰碗……”
      “被你吃了?”他也一笑于我打趣。
      “哪儿能呀,我提前拿出来落寒气,爷回来的晚了,冰碗在外头放的时间长了,自然就不冰了!”我推了推他也笑道:“这福橘也挺好的,今儿刚从天津送来。”
      他接过去又分了一半给我:“天恩可好些了?”
      “我上午去瞧过,去的时候刚服了太医院的房子正睡着,想是要见好了。”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才说着,兰舒院的环佩就飞也似的来了,往胤禛面前一跪,泣声道:“爷,爷,您快去瞧瞧吧,二阿哥,二阿哥只怕不成了呀……”
      他“蹭”一声站起来就往兰舒院去了,全然忘了手里还拿几瓣没来得及吃的橘子。这早上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我也顾不得多想,匆匆跟着他去了,只是到底不及他快,还没踏进兰舒院,便听见李氏一声撕人心肺的“天恩”。我慌忙进去,差点儿和正要出来的太医撞个满怀,那太医退到一旁,只是摇着头。里头已然哭天抹泪乱得不成样子。李氏自是不必说,伏在胤禛怀里哭的连话也说不出了,一旁的钮祜禄氏、耿氏她们也拿帕子拭着眼角,屋里奴才丫头跪了一地,胤禛轻轻抚着李氏的背,悲恸地凝视着锦榻上那个尚未绽放就已经凋零的小小生命。
      明媚的秋阳冷冷照进来,斑驳的洒满一地。我抚过自己的小腹,一股凌厉的痛楚狠狠在心中划过,我明了李氏的伤痛,那种眼睁睁看着孩子离去却又无能为力的伤痛,眼中的温热夺眶而出,沿着脸颊缓缓落下。
      李氏癫狂地扑向弘昀,轻轻晃着他的肩:“天恩,天恩,该起了,你阿玛来了,你不是巴巴等着阿玛回来教你布库的么,怎么阿玛回来了你倒躲懒不肯起了……”
      “绮云!”胤禛叹息着唤她,又重新将她揽入怀里:“天恩已经去了啊……”
      “他没有!”她狠狠推开胤禛,又扑回弘昀身边,“天恩,天恩,你看看额娘呀……”
      “绮云!”胤禛又是重重一叹,再度将她纳入怀中,一扬手,事宜奴才们把弘昀带下去。
      李氏发了疯一般上前拦着,“谁也不准碰我的天恩。”
      “还不快扶你们主子进内堂去歇着。”胤禛沉声朝跪了一地的奴才们喝道。
      几个丫头半拉半拽地架走了了李氏,胤禛颓然地坐在炕沿上,木然地望着多宝格上新剪下来插着的丹桂,哑声开口:“都出去吧。”
      我于钮祜禄氏她们对看了一眼,朝着胤禛一福也都出去了。我一个人慢慢踱会雁留院,又看到无波池的那一池残荷,还抖都坠落殆尽,只剩那一株一株的花茎,高高低低,弯弯曲曲交错的立着,戳得人心疼。我想起自己那个尚未成形就流掉的孩子,那种催肝沥胆的疼痛慢慢袭来,我甚至还没感觉到孩子的成长便失去了他,可弘昀走过的这十载光阴,喊着李氏多少的心血于希冀。我不知道自己日后会不会再有孩子,也不知道今日的情形若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又会怎样面对……
      弘昀的头七一过,李氏便再也撑不住,病倒了。胤禛也镇日沉着脸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偌大一个王府一派愁云惨淡。我心疼他一日一日消瘦下去的身影,说不出那些劝慰的话,只能陪他每夜每夜对着弘昀昔日的旧物。弘昀抓周时抓的湖笔,弘昀戴过的长命锁,弘昀第一次习的字,弘昀为胤禛贺寿作的画,弘昀初学骑射用的弓箭……我以为胤禛会流泪,可他只是彻夜不语地对着那些物什。
      我轻轻把他揽在怀里,下颔搁在在肩头柔声道:“爷,您已经七日不眠不休了,今儿歇了吧。”
      他只是靠在我怀里,依旧没有言语,我一下一下缓缓拍着他的背。过了好半日,他将头埋在我胸前,闷声道:“我不是个好阿玛,天恩的功课少有怠惰我便责骂他;他想练布库我没空教;我生辰他送的画儿我心里明明喜欢得紧口上却要挑些毛病;他骑马摔了,我只会呵斥他不许哭鼻子;他夜里怕黑吵着要额娘,我却总是吩咐嬷嬷让他独个儿睡……”
      我的手柔柔地抚着他的颈,慢慢说着:“谁说爷不是个好阿玛,责问功课是不愿他耽搁了课业,没空教他布库是爷忙着家国社稷,给他的画儿挑刺儿是望着他精进画功,不让他哭鼻子是告诉他男儿应该刚强,负分让他独寝是叫他明白应当学会独立,爷事事为着天恩,是极好极好的阿玛……”
      “天恩去了……”他呓语般,声音哑得让人揪心。
      我低下头对上他的眼,又忍不住伸手覆上他的眸子,想抚平他眼底的那些疼痛:“天恩去了,还有天绶,还有岚宁,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阿哥和格格。”我轻轻把他的头压在胸口,一遍一遍哄着他,知道他锁着眉,在我怀里渐渐睡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雁云番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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