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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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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飞草长的季节里,铺天盖地的榜文宣告着皇太子的复立。不过边疆毕竟不比京城,山高皇帝远,兴不起什么波澜,众人也只是围着那榜文议论几句便散了。
我倚着窗户烤太阳,微微眯着眼,“烤太阳”是当地人的说法,浅显且传神。丽江的阳光很暖,那种暖似乎没有尽头,熨帖得人通身上下没有一处不舒泰的。只是高原的日头究竟是毒些,晒得久了,皮肤也火辣辣的疼起来。眼前的玉泉水从极目处的玉龙雪山汨汨而来,将石板路冲刷得柔媚酥软了几分。不知是谁家院子里的葫芦丝,绵长悠远。丽江,抹去了我对时间残存的那一点概念。
“沈默,我回来啦。”是Nicolas愉悦的声音。
我有些诧异地回过身去:“你不是随刘涛进梅里了么?怎么这么快回来?”
“雨崩那边的路被江水冲断了,走不了,所以回来了。”他说着,懒洋洋地歪进身旁的逍遥榻。
“哦。”我应着,回过头来,继续对着雪山发呆。
“对了,路上我听刘涛他们说你们的皇太子复位了?”
“是呀。”
“为什么?”
“因为……”我想解释,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解释了又怕他听不明白,索性一问三不知吧。“我哪儿知道为什么呀,这你得问皇上去。”
“为什么不让别的皇子当太子呢?”
“不知道。”
“那你们的皇上有几个孩子呀?”
“五十多个吧……”我绞了绞手里的帕子,心不在焉地答他,他却半晌没吭声,瞥眼瞧见他目瞪口呆地坐着,抿嘴一乐,问他:“怎么了?”
过了好半天儿,他才回过神来:“很好,很强大啊,你们大清的皇子真是太能干了。”
我一听,乐开了,敢情他是被咱们老爷子的生育能力给吓着了。不过他的中文水平的确有进步,很好,很强大都学会了,“能干”,也亏他想得出来!
“你笑什么呀,是不是我又用错词儿了?”他不解:“可刘涛告诉过我,能干就是厉害的意思呀。”
“没有,没错儿,用在这儿太合适了。”我边笑边说,还不忘夸他一句:“你太有才了!”
“谢谢。”他倒是不谦虚,也随着我嘿嘿笑起来。等笑过了,没了精神头儿,又道:“我去睡觉,实在太累了。”说着,起身打着哈欠出去了。
我瞧着外头石板路上一地的阳光,这样好的天气,镇日宅在屋子里岂不可惜。我心念一动,推门出去了。阳光很暖,空气还有写冷冽。街边有卖扎染的纳西族腐女,我饶有兴味地想买一些,无奈她却听不懂汉话,我们比划了半天,谁也不能明白谁,我失去了兴致,放下手里的扎染离开她的摊子。其实我本可以拿了东西放下钱的,不够她自然会比划着找我讨,多了也自然会退还给我,这时候的丽江,民风很淳朴。只是,我没有了纠缠下去的兴趣,我其实就是一个很轻易就放弃的人。
沿着石板路一直走下去,复立太子的榜文依旧赫然贴在那棵云杉上,没错儿,在丽江,复立太子的榜文就是贴在一棵树上的!丽江城是没有城墙的,因着土司姓木,怕修了城墙便成了一个“困”字儿,故而丽江成了一座没有城墙的城。榜文上的内容似乎与丽江无关,它只是这么己孑孑然,不伦不类的贴在那棵树上。
皇太子废而复立,到底是康熙对他尚存希望,还是拿他来一堵悠悠众口,抑或,兼有之。以我的段数,自然是猜不透的。我只是想到那日御花园里那个痛心疾首,老泪纵横的父亲,不是不心酸的。又记起昔日不知哪儿看来的一段话,说康熙培养皇子:首选成龙,次为镶政,又次之为领兵,再次之为务学,复次之为书画。作为一个父亲,他希望每个儿子都出色,事实也的确如此,这本无可厚非。只是,越是优秀的人便越是不甘屈居人下,况乎是帝王家,屈居人下便是君臣之分,天壤之别!
优秀的皇太子成为优秀的接班人,优秀的皇子们成为辅政的贤王。这本是美好的愿望,可惜康熙忽略了人性的贪欲,有了多的,自然还想要更多的。皇权的争斗里,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没有和局!作为皇帝的儿子,他们不得不争,又或者说,是他们背后各种复杂的势力使得他们不得不争。他这种乌托邦式的理想,一早就为他万年这场萧墙之祸埋下了祸根。皇子们斗个你死我活,康熙也将心力交瘁地走完他的余生,我想,理想主义是要付出代价的,皇帝也不能幸免。
我叹了一声,仰头看了看头顶那一片广袤的蔚蓝。我怎么能在阳光明媚的丽江城里思索康熙废立太子的事儿呢,这太煞风景也太没有生活情趣了!我暗自嘀咕着,蹩进路旁的茶社里,要了壶生普洱又要了几样当地的差点,因着跑堂的会说官话,特意多给了些赏钱。在丽江,找到个会说官话的人实在太不易了。不过,这并不重要,于丽江而言,我只是一个并不匆匆的访客。
这里的天气太善变,前一刻还阳乌高照,这时候又淅淅沥沥下起了一点细雨,雨丝轻轻地斜斜地落下,犹带着阳光的温暖。对街人家古旧住宅的屋檐上,几簇狗尾草从瓦片的缝隙中钻出来,矗然立着。我捧着手里的余温,又习惯性地想起胤禛来,是的,想念已经变成习惯。我其实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爱上胤禛,好像、似乎、大约是自那个夜晚开始的吧,他因着我一句“不了解”,便对着我絮叨他自个儿平生过往的种种种种,他曲解了我所谓的“了解”,却让好感开始泛滥。
这是一个毫无理由可言的细节,有人说过,从某个细节开始喜欢某人,进而蔓延至无可收场,感情的增进需要时间,而具体的细节,就是最重要的缘起。
“妹子,你怎么一个人坐这儿呢?”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
我一听那声儿便知道是刘涛的妻室,回首对她说:“你相公今儿不是刚回来了,怎么不在家陪相公么?”
“涛哥喜欢吃吹肝,家里没有了,我出来买些。”再爽朗的女子提及心仪的人总是要温柔几分的。只是她那一声“涛哥”听得我说不出的别扭,那总会让我想起我们的□□。
我推了推她,笑着说:“小别胜新婚呐,我不耽搁你了,快回去吧。”
她拉拉我的衣袖:“一块儿到家里吃饭吧,适才听涛哥说收着林弟和弟妹的来信了,说你相公为了找你,几乎把他们的房子都拆了呢。”
“什么!”我嚯地站起身来,胤禛居然这么快就找了刘林。我留下足够付账的银钱,顾不上旁边刘涛家的,拔腿就朝他们家快步走去。我一早就知道的,这么不声不响地走了,胤禛肯定要遣人出来找的。所以乘着他圈禁的时候匆忙出走,除了足够的银钱,甚至连多余的衣物都没带,为得是争取时间,又特意使了个心眼儿,去镖局找刘涛的时候只说让他押镖去苏州,身上的银票也在京城悉数兑换了现银,又分散着存进了不同的票号。至于Nicolas,那是天津的偶遇,而云南,自然是中途改得道儿。所以,胤禛遣出去的人,应当是去了苏州。心头微微一松,脚下却不敢慢下一步,得在刘涛回信之前交代他千万隐瞒我的行踪。
“唉,你倒是等等我呀!”她快步追上来,“你就是心里念着相公,着急回去也不差着一刻半刻的呀,慢点儿慢点儿。”
我加快了步子道:“不是着急回去,是着急去找你相公,让他千万别透露了我的行踪。”
“啊?”她一听,愣住了,又赶紧追上来:“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的,咱们女人呐,使使小性子也就罢了,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回去吧。”
我心知她是为我好,只是当下无暇细说,便顶她一句:“回去被他那一房一房的姬妾们呕死呀!”
“你们大户人家的男人有几房姬妾是再寻常不过的,你又何必……”她再爽朗,也终究是这个年代的女子。
“我惹不起,还躲不起么!”我恨声打断她。
匆匆赶到刘涛家,幸而他尚未回信,我一叠连声地赶紧交代他隐瞒我的行踪。他虽是不解,却也晓得不多问的理儿,只是默默地一一照做了。我舒了口气儿,身上一松,竟似刚刚打过仗一般。看时辰,也快到饭点儿了,我不好意思再叨扰人家,赶紧道了谢便告辞出来了。
我在街道上施施然晃悠着,心里却在想,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胤禛总有一日要知道我在云南的。只是我现在还不想换地方,先瞒过一日是一日吧,只能辛苦他遣出来的那些人多跑几个地儿了。也许有一天他厌倦了,也就不再找了,也许有一天……就等那一天来了再说吧,今夜大研有篝火,我先跳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