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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争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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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儿出去,柳公子不得不忙碌起来。
礼亲王府既然在外人口中说的那样权势熏天,总不能当真就一点儿家底也没有。他一面派了人去打探朝堂上的究竟,一边便叫人去查那些进谏的官员们底细,曾经有过什么德行亏失的,都添油加醋混着这次的谏言一块儿,将这些人的名声好好传扬出去,攻打北疆的主张原本就站不住脚,他们敢打这个主意,就该知道悠悠众口千夫所指是怎么个滋味儿。
“咱们明面上的人都不许动,叫几个不打眼的人去留心着,给我在诸位朝臣中找出几个臭脾气的强项令来,不论用什么法子,挑拨他们去朝上和那些老匹夫打口水仗去。我倒不信他义亲王一手遮天,真就没人敢和他作对了。”他蘸了蘸墨,继续写手上写了一半的信,接着吩咐:“和他们说,只管往大了闹,就是满城风雨也不怕的。他们原本要暗中使绊子,怕的就是不好收场。”
这实在是个阴损又缺德的计策。可它好用,这就是个好计策。柳公子没工夫管底下听令的人是怎样意外他的手段出格,自顾他下一桩吩咐。
他想趁势盘查义亲王鸦青的势力,但凡有一点儿牵扯的,全都要顺着三亲六戚往根源上查下去,虽然杂乱琐碎,可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他要设法掐住鸦青的咽喉。这是礼亲王府手下人从来没有接到过的差事,他们主子和义亲王府一向是同一个鼻孔出气,即便后来不和了,也断没这样撕破脸过。
然而这位临危受命的二公子派事雷厉风行,不等人回过味儿来迟疑,他就已经分派完毕,开始说起下一件事。
查义亲王,还不是最急的,更要紧的是派人往西边去传话,叫世子爷这一仗也不必紧赶着回朝了,偶尔松一松,拖上一拖,秋日里边塞风光正好,不妨散散心。他派人送了一个军师去,这军师兵法学得稀松平常,却写的一手天花乱坠的好文章。就叫他专司送回京战报,怎么唬人怎么写,最好是夸得西蛮人忽然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个个都成了战神降世了,咬死了这仗不好打,一时半会儿打不完就是了。只管向皇帝陛下哭惨要东西,免得那些膏粱腐儒真就以为打一场胜仗就和砍瓜切菜似的那么容易,尽出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昏招。
“这……能成么?”回话的管事听着这些不像话的安排,一时惴惴:“依殿下的秉性,断不肯行这样的计策。”
也是。
世子爷万事荒唐,只有用兵一事,却十分的一本正经,谎报军情懈怠军务甚至刻意放虎归山,他未必肯干。
柳公子停下笔,看了他一眼,琢磨了一会儿,撂开手上那封,又抽出一张新的信纸来:“这样吧,我修书一封,你着人送去给他看。”说着提笔便写,也不用久等,畅快淋漓一挥而就,龙飞凤舞的写完了,连墨也不等干就递过来。管事去接,他又叫住,左右看看,伸手在茶杯里沾湿了,甩几点水渍上去,才又推过来:“好了,送去吧。”
这样大喇喇放着,管事有心不看,也免不了瞥见几行,洋洋洒洒扭捏纠缠,不是什么良言劝诫,却是一封情情爱爱幽怨求和的致歉书。上边还洒着斑斑‘泪痕’,乍一看真是字字哀婉情意绵绵。
“二公子……”管事头疼又尴尬的捧着这一纸墨宝为难,不知道这是演哪一出。他早知道殿下同二公子前头有些不快的事,眼下出一封这样的书信,写的一副要为情生为情死的模样,殿下心有所扰,岂不是更要归心似箭了么?
柳公子不用看也知道他迟疑什么,连眼角也不抬了,继续写他起先那封信:“去吧,你殿下最烦这种牵扯不清的事儿,他本就是避着我才到那儿去的,再见了这封信,保管让他在西蛮住他个一年半载的也肯了。”
不得不说世子爷一举一动,都像是猫儿手里的老鼠,叫他掐算的死死的。管事虽然不懂,却不得不听,装了信封了口,转身出门叫了一个人快马加鞭去送信去了。转身回来,听柳公子分派另一件差事给二掌事。
说是让他清点近年粮食上的出息和库存,西蛮那边要拖延下来,最要紧的是将士们的粮草不能断。鸦青盼着此役速战速决,好成全下一步算计。世子爷若说打不过西蛮,旁人不知道的也就混过去了,他是行家,必然看得出是借故拖延,说不得就要借这些克扣来逼迫他不得延误。
好在今年是个丰年,刚过了秋收,礼亲王封地那么大,交上来的税粮充足。打仗是最劳民伤财的事情,若果真不能打皇帝的秋风,自家的世子爷,当然是自家养活的好。
二掌事素来是管这一项的,抱着一卷账簿站在边上,手里的算盘啪啪一打,便笑着回话:“咱们的封地富庶,仓里什么也不缺,旁的不说,世子爷要在西蛮住他几个月,倒是吃不穷家里的。”
这样一笔账算完,就不难知道义亲王何以防贼似的防着礼亲王府了。他们家连供养大军的钱粮都轻易能筹集出来一笔,若不造反,实在是可惜。
鸦青能起这样的忌惮,合情合理。转念一想,难道龙椅上那一位,就当真坐得这么安心淡定么?柳公子囫囵的想过了这几个念头,终于写完了他的信,点点头回复二管事说“那很好。”便亲自拿火漆封了信件,交给第三位管事:“去,想办法密送到北疆去。”
“那边时局乱,咱们根基未稳,暗中的布置也没妥当,这会儿传消息过去……”三掌事有些发愁,这事儿办起来并不那么容易。
“你办差一向都是这么推三阻四的么?”柳公子挑眉,明明是病容憔悴的一张脸,也不见他做什么威严肃穆的姿态,只这么轻描淡写的一问,那掌事竟有些怕他,讷讷不敢接话。柳玉鸾见他这样,不免再多费一句话,叫他只管去办,那边自有人压阵,没什么好怕的。
北边的那一条线,原就是在檀郎还在时,柳玉鸾就提出来要暗中布一条消息链了。北疆国都那一块儿,甚至还有丹姬公主的手下里应外合。
多一条路走,就多一线生机。
既然他们豁出去一个心腹来结交了北疆的公主,总不能就这么白白放着当个美人花瓶来摆设。这公主行事极有魄力,她代兄长前来议和,暗地里做这种里通外贼的事儿却利落得很,柳玉鸾没见过她几回,却也觉得比起她那被人追着打,靠着妹妹做主心骨的太子哥哥,她着实更像个当君主的材料。
他安排好这些事,旁的如何行事如何分派,除了去送信的几个,余下的要由三位大管事带着手下几个小管事们细细商议。这些人都颇有能为,拿住了大处,旁的便很省心。柳玉鸾挥了挥手,叫他们自己到外间谈去,卸下半口气来,伏案一歪,便趴在桌上,有些力尽的模样,额头上细细的冒出一层薄汗来,嘴唇微动,侍女走过去听,却又是在喊冷。原来冒的一身都是冷汗。侍女怕冰着不好,上前叫他,艰难地扶着站起来进去换衣裳,灌了半碗参汤进去,再也吃不下东西,便让他歪在迎枕上歇一歇。
这事要暗中办,世子爷不在家,面上那些事就得王爷王妃亲自打理,黛蓝的婚事正在当口,王爷还要兼顾朝堂和府中,这担子便压在他一个人身上。
檀郎从前使的这一些人,虽然能干,他新来乍到,终究用起来不够就手。好在为了信亲王那件事,他与檀郎来,底下做事的手段他知道些,那些人也不是没见过他。那时候世子爷头一回带他在人前露脸,就是去见的底下各路掌事之人。于是一来二去,倒也能济事用。
此中纠葛倒还罢了,不过费些小心思,不值当说的。只是他大病未愈的身体不大经得这样子消耗,总觉得力不从心。太医隔三差五就要换一道方子,常请的大夫几乎是收拾了药箱就要住在府上了。
他这边安排停当稍稍歇了一口气,那些办事的人此刻出去,隔了些天发作出来,两党人朝堂内外斗了个热火朝天,鸦青手下人没提防他们这样出招,很吃了几次暗亏,兴许是要从长计议,这两天动静便小了许多。
恰够他百忙中将息一日,出一趟门。
他兄长在信亲王一案中‘有功’,陛下网开一面,特赦了他们家的过失,将封掉的旧宅第赐还,令他家中妻子可以有处安生,不需再过得那样清苦。这功劳当然是二公子在除掉信亲王时那不好明说的功劳,陛下折算到他兄长头上,既往不咎,已经极够意思,柳二公子对虚名可有可无,也没什么可说。他没多余的气力过问这些,直到他姊姊将诸事料理妥当了,他嫂子侄儿乔迁那天,他才有功夫趁这须臾的空闲回一趟家。
早已经是家不成家了。即便是才收拾过,也仍然显得门户凋零。庭院里生了野草,又被清理掉,新的植玩来不及种,地方就荒在那儿,空荡荡的。新买的几家仆妇丫鬟,他一个也不认得了,旧时家中陈设早就抄没,如今虽然换了新的,可终究比不得当年。
这地方好陌生,细细看来,反倒还不如礼亲王府住不过一年半载的那个小院子来的亲切。
便兴致寥寥,强打着精神陪姊姊说了一些话,等到苏国公府来人,他不愿意见苏木,就告辞说要回去了。
从偏门出来,是他姐姐不放心,让他姐夫定要送出去,看着好好的上了马车才算。黎家的姐夫因此就送了他出来。
他已经不记得多久没有见过这位黎公子了。黎生与旧时并没变化多少模样,最敦厚温和不过。很配他黎家教养子弟的典范。说起话来也是满口规矩:“既然到了家里,还出去做什么?倒叫你姐姐她日夜悬心。你如今在那边府里混着……”他停下来,似乎觉得此话不妥,可说已经说了一半,这又是他的妻弟,他于心不忍,只好放缓了语气,劝道:“我看你还是早些想办法离开那儿,如今你家里的也好起来了,正该自谋出路。礼亲王府终究不是长远之处。”
柳公子一怔:“这话是怎么说?姐夫在朝中,是听说了些什么吗?”
他姐夫和他来往不多,只与他兄长还算要好。他虽然是姻亲,却终究是外人,既不像苏家的小子那样了解柳家二郎,一时没提防他那许多,便一味好心劝他谨慎自保:“朝中并没有什么新鲜话,只是你为家中事已算穷尽了心力,再委屈下去……也不像回事。”他换了个委婉些的说法:“终究你要回到正途上来的,如今外头的事有绿沉接手,你病得这么重,倒不如趁机回家来养着,将来再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了,日子总能好起来,倒免得受他牵连。”他又添了一句:“这也是我同你姐姐两个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