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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谎言 ...

  •   天牢里晨昏不辩,几乎让人觉不出时间流逝。等到他出来时,天色都黑了,还飘起淅沥的小雨。街上人不多,巡逻的卫兵倒是不少。义亲王行刺的事一出。京中各处的巡守便加倍严格,把好好的街市都闹得风声鹤唳的。又有劫狱的事,关了城门四处追凶,挨家挨户的搜查,胆小的百姓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更显得冷清了。
      相较之下,礼亲王府周遭反倒巡逻的人要少些。一是这附近原本街坊就不多,另则有世子爷和他的府兵坐镇,他们家既不可能窝藏重犯,也用不着派人保护。再有这儿离天牢又很远,靠近城中央,在逃的刺客们也犯不着逃到这儿来,京中的巡卫们想当然的就放松了戒备。
      府中守门的仆人们如此闲话着这两天城中的这些见闻,有些忧心的看着外面越来越大的雨色。王妃已经派人来问过三回了,二公子也差人来打听了一次。世子爷老早出了门,都这时候了还不见回,眼看雨下的大起来了,怕要淋一身湿回来。
      府里柳公子也在担心这个。王妃的侍女来过一趟,外头乱,这些天王妃对世子爷就格外担忧,问得也比往常紧。慈母心肠,这还是住回了府里,要是住在山南的别苑,不知她会担心成什么样。天牢才出了事,柳玉鸾不敢实话让王妃知道,和那侍女说的是世子爷去顺亲王府帮忙,仿佛还有些军务上的事要办,兴许忙忘了。公事上王妃不好过多打听,就这么推脱过去。一等再等,桌上的饭菜凉了又热,他没心思吃,守在桌前等着,总觉得十分焦虑。
      早知道不该让他去这一趟。
      一想到世子爷回来还不知有场什么麻烦,他就后悔不该弄这个险。强拦着不许去,世子爷也未必就要闹别扭,怎么让他说几句好听的话就昏了头,这么放了他出去。在这种焦头烂额的当口,多添一点儿事都能闹出乱子来的。
      他心思沉,又格外敏锐,看着门外被风吹的乱摇的树枝,心里极其不安,总觉得要出事。
      雨势没多久倾盆起来。夏日多雨,往往来的又急又大,又喜欢电闪雷鸣的,看着怪怕人。世子爷回来的时候果然淋了雨,随行的人不知从哪儿给他找的蓑衣,披上和没披也差不多,仍然衣裳里重的能拧出水来,湿淋淋一身狼狈,进院门时忙得一院子慌手慌脚的。
      好在柳公子颇有先见,早叫人备了浴汤,一回来二话不说先摁进去沐浴更衣,出来还有姜汤在外面候着,接着是晚饭和药膳。大丫鬟像个守城门的大将似的堵在那儿,盯着一件一件的把二公子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才肯收拾了桌子领着小丫鬟们下去。临走前竟还告了他一状!说殿下今日虽然不和她们讨价还价不肯吃药膳,却只用了半碗饭,连起头那碗姜汤都只喝了两口。
      柳玉鸾其实都看见了,他就坐在一边呢。那侍女也是机灵,眼看着世子爷今夜回来人有些恍惚,连玩笑的心思也没有了的模样,就寻了个由头要逗他说话。她假模假样的在二公子那儿告状说完了世子爷坏话,偷偷扭过脸去看,等了好一会儿没见他回声,更觉得奇怪了,向柳玉鸾摇了摇头,一摊手,没辙的和其他的仆人们一块儿下去了。
      等到屋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柳公子才过去问他:“怎么了?信亲王惹你生气了?”他略微的偏着头,目光温柔,嘴角似有若无的含着笑,怎么看都不像是包藏着祸心。
      世子爷一瞧他,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流水似的从心里闪过去,往日里的好一丝一毫都做不得假,若这些都是逢场作戏的伪装,那背后藏着的该是怎样骇人的城府呢?看了他半晌,没有寻出任何破绽来,撇过头闭了闭眼,心烦意乱。下定了决心回过头来,深吸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睛,说:“苍蓝告诉我,他谋刺前,曾与你有联络。”他不爱和人打机锋,尤其这人还是柳玉鸾。他只有直白了当的问他,然后死死地盯住他的脸,不放过表情里一丝细微的变化。
      他看到了天衣无缝的惊愕。
      “怎么是从他那儿听说。”柳玉鸾意外:“我以为义亲王殿下要亲自和你说的。”
      世子爷比他更意外:“他和我说什么?”
      两人大眼瞪小眼,场面登时有些尴尬。柳玉鸾静默了好一会儿,低头不去看他,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想了片刻后又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有一件事,说了只怕你要生气。先前义亲王定的那个与丹姬公主合作的计策,他们为了让信亲王信以为真,在里头动了些手脚。”他顿了顿,看看世子爷的脸色,说的有些慢:“是牵扯到……西蛮。起初没料想过他要行刺,他们打算让丹姬公主出面,引他去通敌,再用起兵造反这个罪名来定他的罪。”饶是他一向冷静克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洛花卿也看出来他有些小心翼翼。
      拿着边疆大事来做权谋手段,还是背地里,这几乎是在挑衅这位三军将帅的底线。哪怕世子爷当场翻脸打人这也说得过去。
      果然世子爷一听就差点儿掀桌而起。“西蛮的异动是这么来的?!”他觉得自己额头上青筋乱跳,要是鸦青就在眼前,一百个也要被他打死。
      “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谎话一开了头,说起来就越来越顺畅,尤其是这种九分真一分假的谎话,简直是要不假思索娓娓道来。柳公子简要的说了苏家和黎家的行事,避重就轻的坦白:“你也知道我家里,兄长和父亲有些固执,他们遭人利用,也跟着插了手,被姐姐看出端倪来,告诉了我。”就像他那天想好的,推说他是怎样从他姐姐那儿知道了这件事,委实觉得有些蹊跷,不愿意没根没据的平白惹世子爷烦心,就先问了檀郎。
      这一听就是柳公子会做的事,他是个有什么都埋在心里的人,不是十拿九稳的事,轻易不开口。而等他问过了檀郎以后,自然就不能和洛花卿说了,这件事原本就是瞒着他做的,那是义亲王的决定,怪不得别人。
      他又把那次和檀郎说过的几句话说了一遍:“我们商量过后,觉着还是不告诉你的好,你为了我家中的事已经去求过一回陛下了,再而三之的去,只怕陛下要不悦。”这话深明大义,世子爷一时找不出话来驳他,索性就闭嘴等着听他自己又是怎么搅合进去的。
      他听到的自然就是为了使家中父兄免罪,他只能自己顶了那个位置来稳住苍蓝。“假如真有一天东窗事发,我还有你可以倚仗。”他想了想:“即使你护不住我了,也好和义亲王商量,看在我多少帮了些忙的份儿上,折进去我一个,总强过连累全家。”
      这一段话说下来,世子爷被他的胆大包天吓到了。这么大的事儿,连声张也没有,背着他就给办了。要不是他一时想起去一趟天牢,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到苍蓝死了他也不见得会说。
      “口风可真够紧的。”他一个白眼翻上了天:“背着我搅了那么多事,还想着有我替你善后,天下的好事全叫你一个人占了。”他气骂:“你也是,檀郎也是,吃里扒外的!”
      这些读书人都是什么毛病,边境的安危,百姓黎民,还有自己的性命,一时兴起就全赌进去,就为了弄死一个可有可无的手下败将?这豪气可比带兵打仗的那些将领们还不遑多让,真不知该夸他们聪明还是骂他们愚蠢。
      眼见柳玉鸾巴望的看着他,更有了脾气:“你这是什么样子?你连死都不怕了,还知道怕我生气?”他只觉气闷,没好声的使唤他:“别支在那儿。去把窗户打开,这屋里闷得人喘不过气来!”还是火大得很,自己去桌上拿杯子倒水,觉得放这么个祖宗在身边,一惊一乍,迟早要气出病来。
      柳公子被训了一顿,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的去开窗,一边撑起窗扇,一边回过头去偷看。世子爷生气在他与意料之中,至于说的那些话他信了几分,一时半会儿却看不出来。究竟他也不知道天牢里的信亲王到底说了些什么给世子爷听。
      行刺一事,是他后来的谋划,这原本是在鸦青计划之外的。若没有他横空插一手,苍蓝未必就有铤而走险的心,至多也就按着鸦青挖给他的坑,一步一步去外通西蛮罢了,最不济就是起兵造反。他越造反,就越坐实了罪名,横竖届时真有战乱,去的是世子爷,死的底下的将士,颠沛流离也是蝼蚁似的陌生人——义亲王殿下是不在乎这些的,他玩弄权术,为的可不是心怀天下。
      柳玉鸾不能任由苍蓝顺着这条路去造反,他有顾忌,一是柳氏阖族,一是洛花卿。苍蓝是必须要死的,不过得要选一个更恰当的死法。因此行刺这一条,是柳公子精挑细选后给他留下的最合适的一条路,也是他与檀郎一力主张促成了这一计。
      也不知道苍蓝身陷牢狱后在这件事上想明白没有,又是不是在世子爷面前乱说。
      若世子爷只是为了那个通敌的计划气上一阵子倒还好,从前吵闹的时候也不少,花些心思,总能慢慢地哄好。最怕的是他听了旁的话心里生了疑,面上却不说。如此柳公子哪怕能口吐莲花,没有施展的机会也是枉然。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洛花卿问一句才答一句,至于别的,多说多错,还不如谨慎的好。
      窗外雨急风骤,树叶吹得沙沙的响,斑驳的树影上下浮动,雨声里少了聒噪的蝉鸣,单调的滴水声居然显得十分的静。在这样的静里,像是一滴雨落入湖面,‘嘀嗒’一声仿佛放大了许多倍似的,空灵沉重的敲击心田。
      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一刻感官敏锐到了极致,叫嚣着从满心的忧乱里让人生出一种巧妙地警醒。世子爷猛的一反手把手里的茶杯掷了出去,紧跟着转身冲向窗口。
      几乎就在同时,才打开的窗外冲进来一股劲风,桌台上的灯烛翻倒,轻纱做的灯罩滚开,火光一摇曳就灭了,屋里霎时暗下来。一道锋利的寒光闪过,柳公子尚未适应黑暗,抬手去挡,就在闭眼前看到短刃出鞘的锋芒映出的一双目光冰冷的眼睛。
      ‘叮’的一声脆响,茶杯和什么东西撞个正着,碎落到地上,其余的暗器带着破空的风响擦着世子爷脸颊过去,簌簌几声都钉在了身后不知墙上还是地上。他顾不上,纵身探向窗边,伸手抢去拉柳玉鸾的衣袖,急促的喊他:“退!”
      柳公子虽然不像他这么应变迅速,也知道不妙,感到衣袖上传来的力道,顺势就往后仰,没等退出两步,另一股力量笼罩过来,砰的拍在了身上。几乎是霎时胸口一阵钝痛就蔓延开来,他只及哼了一声,眼前扑上来一道黑影。
      鬼魅似的从窗外就挂进一个人来,灵巧的翻身欺到身前,黑暗中隔着他和世子爷对了几招,刃光翻飞,拳脚往来,世子爷顾忌他,来人却没有顾忌,很快就被利刃割断了他抓住的袍袖,手腕一翻扣住了柳玉鸾的肩,转身后退一步,把一柄短刀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喝道:“别过来。”
      世子爷手中落空,果然不敢妄动,停下来,借着窗外的光隐约能辩出来那人已经挟制了柳玉鸾,压低了声音又快又急的警告他:“你再动一下,我就杀了他。”
      声音有些耳熟,即使在这样慌乱危险的情况下,世子爷也还是很快的想起来,这是银朱。
      全京城都大张旗鼓的在捉拿她,没想到她却早就躲在了礼亲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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