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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迢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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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僻静地方兜了一大圈的小船又泊了回来。柳玉鸾嫌大船上嘈杂,索性没上来,在小船上等着,见世子爷出来了,就撑了伞在船头伸手等着接他。他天生是个冷清清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地方,只要他站在那儿,平白的就好像是与世远隔似的。世子爷走到甲板上,远远就看见了,没来得及过去拉住他的手,反而先愣住。
是时已然很晚,夜一深水面上就聚起雾气,欢场都散了,不知哪一家的笛声遥遥传来,悠长婉转,更添寂寥。
手里还捏着那枝拿来代剑的花,花已经是残花,微微一抖,刷的落下几瓣艳红,都让风卷进了水中,流水落花,经不得几眼看。总觉着不是什么好兆头,让人心慌,连着手里的花枝也烫手起来似的。他一时杵在那儿,有些浑然。
船头的人见他不动,歪着头疑惑的看着他,伞下一张笑脸,情意绵绵的叫他的名字。
心里无数的念头霎时都没有头绪的闪过去,是久违了的生疏。他这样看着柳玉鸾,忽然觉得隔得他远得很。
雨下的没完没了,底下人凑在两边伸长了胳膊打的伞也遮不住斜吹的风,缕缕的雨丝飘进伞下,世子爷被冷得一颤,醒过神来,拉住柳公子的手跳上了船。一群人跟着送他出来,有花船上的姑娘们,也有同乐的酒客。他扭头挥手让那些人都回去,说姑娘家家穿的又少,别再冻着。
柳公子眼看着的。临了还要抛一枝花去人堆里,惹那些花娘们嬉笑着抢一回。这处处留情的风流毛病是几辈子也改不了的了。小船摇摇晃晃退走,他拉世子爷进了小船篷里坐着,拿一件底下人备好的披风把他裹住,探到衣服上沾的水汽,板着脸,上下摸了摸,瞪了他一眼:“有功夫替别人担心,怎么也不看看自己。”他顺手解了领口镶的个精雕细琢的扣饰,手往衣襟里探进去。
世子爷一惊,一把按住他的手,假装有些慌张:“这是做什么?咱们还没到家呢。”
谁知他在想些什么。柳公子被他慌得耳朵一热,轻咳一声,似乎是要笑出来:“殿下在想什么呢?不过是看看里头那件是不是也叫雨沾湿了。夜深风凉,湿衣服一路穿回去,咱们府里明日就该一早请太医了。”
说得有理。调戏不成反被训了,世子爷讪讪的收回手,老老实实任他探手在身上又摸了一圈。好在他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今天这一身又郑重其事,厚厚实实的里外好几层,外头飘湿了,却没透进去,没什么大碍。他这才放心,又把拉散的衣襟一件件理好,最后披风严严实实的裹住了,把日常底下人带着的手炉塞进世子爷手里。
“我哪用得着这个。”这都几月了,也就是这位公子哥儿这样多病的人,底下人才面面俱到的时刻备着这玩意儿。还是他当初自个儿吩咐下去的。世子爷失笑,他倒觉得柳玉鸾的手要更冷些。然他一片关切,却也没推回去,就这么捧着,看着柳公子纡尊降贵的亲手为他忙活,奇异的把方才那点儿难以确定的患得患失都抹平了,变得心神安宁起来。
他还有心思遗憾起外头雨色:“丹姬来的不是时候,要是晴朗的夜里,看得见月影,船来船往的,那才风光好。”就和往常每日夜话时一样问起:“我想也没地方可去,你和檀郎竟出去这老半天,都做什么去了?”
鸦青联同了几家人要哄着信亲王通敌的事当然是不能说的,省得世子爷知道了添乱。旁的倒也说了不少,于是避重就轻的告诉他两人商谈的一些琐事,没听一会儿果然世子爷不耐烦,自己打断他:“这些你们商议就好了,我不在行,听也是白听。”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是老七的婚礼上丹姬说起的那个女官银朱的事。原本早该问的,一来忙忘了,二来世子爷有顾虑,不敢问。拖到现在,犹豫一会儿,突然倒想通了,干脆就坦荡荡随口问出来:“你还记得先前园子里胭脂带来的那个银朱么?”
他眼不错的看着柳公子的脸,要把他的一举一动都收进眼底。可天色太暗,只能大致的瞧见那张极标致的美人脸上微微一怔,似乎是闪过一丝茫然,不明就里的看过来:“银朱?当然是记得的。”他打量了世子爷几眼,突然一笑:“今夜在脂粉堆里滚了这么一圈还不够么,怎么突然想起她来?”
诚然是无懈可击。世子爷看不出真伪来,不如直说:“丹姬告诉我,她曾见过银朱,正在苍蓝身边做女官。”
回应他的是柳玉鸾恰合时宜的诧异:“竟然是这样么?”
世子爷张了张嘴,他想问,你当初和她走得那么近,是为什么。可他不敢,他既怕问出来是柳玉鸾果然和信亲王有来往,又怕问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却平添了嫌隙。
正举棋不定,柳公子反而解了他的围,他像是一点儿也没在意这些,仍旧是一脸的波澜不惊:“我说哪里有这么不像话的丫头,胆子大的上天,一点儿做丫鬟的规矩也没有。”他无奈一笑:“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护着她,谁管你怎么折腾呢?”
正中要害。世子爷起疑,就是为了这个。当初银朱随着胭脂到了相思馆,柳玉鸾虽做的不扎眼,可明里暗里护着那个丫头,世子爷是亲眼瞧见的。既然说起了,他正好多问一句:“无缘无故的,你那样偏心一个丫头。”他想了想:“你知不知道那会儿连檀郎都以为我放那丫头到你身边,是要为你红袖添香的。”
柳玉鸾一笑:“一身乡野气的丫头,哪会什么添香。”他看了世子爷一眼,歪着头看着水面,不动了:“我那时候才去了山南没多久,她古古怪怪的往我跟前凑,我只当是兄长派的人。原本想着她是要救我出去的,只是后来我舍不得你,用不着她罢了。”
这还说得过去。世子爷想起,当初还是柳玉鸾自己提出来,要趁着散了园里众人的时候顺道把银朱放出相思馆去。还是为了这个,世子爷才叫檀郎把查了一半的银朱的底细按下来。当时他怎么说的来着?既然他连柳公子都留下了,这么个丫鬟算什么大事呢,去就去吧。
世子爷一面回忆着,看着柳公子出神的样子,顺着往水面没有边际的夜幕里看出去,也跟着陷入沉思。
好似是半辈子前的事儿似的。柳家家道中落,小公子被他扣在相思馆里,不情不愿的,多半时候好脸色也懒得给他看一个,那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刚有了些起色,满心的戒备都各自缓和了,能相安无事的在同一个屋子里呆半天,偶尔为着一个丫头拌嘴,偶尔又能说几句玩笑话。此刻再回过头去看,那样的日子过得竟也是逸趣横生。
忍不住就莞尔,扭过头看着柳公子的侧脸。无论什么时候去看,他的美人都是冰霜冷月,倾世无双。朦胧的夜色勾勒着他的轮廓,他回过头来,见是世子爷在笑,就伸手握住他的手,也向他一笑。
显然他们都想起了当时的情景。温情缱绻的意思又渐渐生出来,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听着水波被划动的声音,伴着天地间不绝的雨幕,想着各自的心事。这时候他们仿佛是心意相通的,彼此都努力抛却过去的芥蒂,跨越重重的阻隔,坚定的要携手并肩。
一场猜疑的风波消弭无痕。柳玉鸾捏着洛花卿的指尖,方才在心里一霎时聚起的寒意渐渐散去,就像险死还生的走了一个来回。
旧的谎言总要靠新的谎言来圆满,他不知道是不是有和盘托出的一天。也许将来白驹过隙,他们都老了,一切都成了过往,他便告诉洛花卿,我为了能留在你身边,曾经说过谎话。可那不是现在,不是前途未卜,危机四伏的眼下。他不能拿着他们的未来去做赌。输了就要失去洛花卿,那是他不能承受的。
好在世子爷信他。只要他轻描淡写的推脱一句,他就能相信。他忍不住转身,低头轻柔的在他唇上落下一个吻。声音就在耳边,和着烟雨声飘进耳朵里,柔软而缠绵:“假如有一天我令你起了疑心,你要记得我说过的话。”
他说:“在我心里,我是要陪着你终老的。”
世子爷心头一震。柳玉鸾是个一贯眼高于顶的人,既不爱和人热络,也不爱多说话。就连士人们聚众谈辩的场合,他也往往是作壁上观,言简意赅。可他却像是在洛花卿这里倾尽了一生的情话。
他原来不是没看出世子爷有了疑虑。他不动声色,只说要与子偕老,这是句真心话。
世子爷盯着他看了好半天,无论怎么看,都只觉得没奈何的喜欢。他忽然不善言辞,只好按住他的肩,一把扑进小船里。船身被这动静撞得晃了晃,船尾传来艄公一声惊呼,摆渡人隔着船篷的一张帘子,看不见这头动静,不知里面闹什么妖,慌忙把船稳住。
柳公子没世子爷那么野的性子,船身一晃带来一种被抛到半空的无依,吓得小心翼翼的搂紧了洛花卿,仰头往四周看。
“且翻不了呢。”世子爷压在他身上,摆正他的脸,在鼻尖上咬一口:“再说了,真要翻了,也还有我抱着你。”四目相对,暧昧得恰到好处,便按着柳公子,有些凶狠的咬他的嘴唇,直吻得气息都乱了,才难舍的放开,胸膛贴在一块儿,能感觉到对方皮肉下剧烈的心跳。歇了两个呼吸的时间,唇舌又交缠,柳玉鸾的手捏在他颈后,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着,另一只手搭在腰上,隔着层层的衣料摩挲着后背。
来时不觉得,怎么回去的水路竟这样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