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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春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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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姬想要见柳公子,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见得着的。连世子爷想见还得等散了宴呢,她虽然是外使,好歹也得出了节下,才好登门去拜访。
她终于见着世子爷的爱宠时,已经是春日,无所事事的勋贵子弟们齐聚在顺亲王爷的山庄里,贺他的喜。
“顺亲王?”柳玉鸾被洛花卿拖着上了马车出门,直到下车时还闹得有些迷糊。他就没听过本朝还有个顺亲王。
“就是老七。”世子爷跳下车,一旁等着他下来,不自觉就搭一把手,扶着他的手腕:“他不是要大婚么?他皇兄昨日就拟了旨升他的官儿,才封的亲王,还热腾着呢。”其实要照前头那趟差来看,是不够他封亲王的,他那一趟,分明是办砸了,要不是世子爷替他断后,大约要砸的更难看。还是皇帝陛下说,他要娶豆青,那是义亲王的妹子,先帝亲封的郡主,他若还连个亲王也不是,鸦青脸上不好看。世子爷有些忿忿:“旁人去拼命,别说领赏,喝口水都有人管东管西,还不如他娶个好媳妇。”
这旁人指的当然就是世子爷自己。柳玉鸾半侧头看着他,打量了一会儿,理一理他的发冠,就问:“谁又惹着你了?义亲王?”
除了这一位,听他话里的意思,哪里还有旁人。“嗤!”世子爷气哼哼的撸了撸衣袖:“懒得理他!”
柳公子就不问了。兴许他是在皇帝陛下和义亲王那儿受了气——自从他跟着进了王府,义亲王就看世子爷横竖都不顺眼,这一点上皇帝陛下和义亲王一个鼻孔出气,世子爷同他们争执,回回都带着一肚子的气回来——反正总不能是七王爷招他生气,那少年和他这些兄长们比手段,差得远。
七皇子玄英出生的时候,先帝的长子与次子都已经是半大的少年,一般的龙章凤姿,一般的年少有为,满朝文武有志一同,皇储之争,就在这二位之间了。大不敬的说,除非齐齐的这两位都英年早逝,否则再怎么轮,也轮不到这位七殿下。众人都这么想,先帝自然也这么想,皇家人丁不旺,他前头接连早夭了几位小皇子,悲痛之余攒下的恩宠成倍的都累积在玄英一个人身上,因此七殿下自小到大,都颇为顺遂。没人苛求他齐家治国,也没人刁难他万般提防,这样长大的一个皇子殿下,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活生生的就长成了一股清流。柳玉鸾还在家里时就听过,七皇子赤子之心,为人豪爽,是个没什么城府的人。他喜欢舞刀弄剑,爱好骑射,先帝为此还专门给了他猎场附近的这座山庄。
山庄里宾主寒暄,世子爷来的已经算晚,七殿下做的东,和旁的人又不同,大风天在庄子里拉营帐,后头出园门就挨着围场,少年公子们全副武装,先在里头比了一圈,打下来的猎物都在帐外命人就地烧烤,只差在庭前起一个篝火堆,就能照着军营里那一套全搬过来了。玄英大病初愈,没法儿亲自上场去,单看着人家驰骋弯弓,他也欢喜。世子爷来的时候众人也撺掇着让去显一显身手,世子爷却不肯,带着柳玉鸾找了个不当风口的位子坐下来,拿着匕首给他切肉吃。
这个时候能有什么猎物可打,还不是老七派人特意放进去,尽是些又肥又懒的小兽,这些关在京城里的贵族子弟们进去过过干瘾就罢了,他不去凑这个热闹。世子爷徐徐给柳公子说道这里头的缘故,耐心的教他怎样用匕首从那一腿烤肉上切下薄薄的一片来,有一句没一句的点评先后从林子里回来的公子们哪一个真本事更好。
那一片林子和这儿隔得有些距离,远远的都是鲜嫩的黄绿色,生机勃勃。成群的年轻公子们骑着马带着猎物满载而归时,气势竟然也很威风。鸦青来得比世子爷早许多,同样也骑着马领着一小队家兵从林子里出来,和他一块儿的是檀郎,两人并排在马上有说有笑的,看着挺投机。
“呸。”世子爷置气时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乱生气,他才不管是不是大庭广众,旁人会不会私下猜疑。
柳玉鸾正和他那匕首较劲,君子六艺,他也学过,骑射这一项他没多少天赋,从来就学的不怎么样,更别提打野味亲自动手烤肉切片这种事。他觉得新鲜,玩的起劲,听到这一声呸的时候抬起头,鸦青与檀郎已经骑到了近前,正在下马。
七王爷一个劲儿朝他们招手,引得两人撇下随从们径直走过来,中途鸦青看清了这一桌的世子爷和柳玉鸾,冷笑连连,从他们面前经过落座时,眼神还是风凉。檀郎倒是打算行礼,被气儿不顺的义亲王一把拉住:“别理他。他为了一头白眼狼就舍得把你赶走了,亏得你还肯搭理他。”
柳玉鸾知道世子爷同义亲王置气,一准儿是为了他,为什么鸦青恨毒他,他心里也有数。
有数归有数,不见得他就非得忍下。故他变本加厉的挨在世子爷身边,挽着袖子喂他一杯酒,抿着假笑问:“您拿我和檀郎做筏子,跟义亲王殿下唱对台戏呢?”他的语气,自然不像他的笑容那样温柔甜蜜,可旁的人听不见的,当然想不到他说什么,只知道那神态亲昵缠人,就更生气,气得鸦青反笑起来,盯着柳玉鸾打量,向世子爷挑衅:“你既然不怕死的带出来,可得仔细看好了,刀剑无眼,伤着碰着的,可怪不着谁。”
世子爷假装没听见,不乐意和他搭话,柳玉鸾看看那边,又看看这边,了然,要不是为了怄气,洛花卿不会带着他在义亲王面前露面。那是为了怕伤及兄弟间的情谊,倒不是为别的什么。只是这话提也不要提,一旦起了头,免不了就要说到鸦青为了什么才横竖看柳公子不过眼,两人心里各有顾忌,竟然也默契十足的缄口。只有柳公子放下手里的匕首,向世子爷提议:“开了春以后山野里大约风光正好,我想着过几天不如还是回山南去,我那一院子花草,一冬过去不知道还剩下了多少,也该好好收拾起来了。”
他替世子爷找了个借口,其实他们自然都知道他为什么要回相思馆去。他体贴世子爷在情义之间不好取舍,故而先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退回去,却是他为他们之间的情分,向前进了一步。
他终于学会了把一个人放在心里,愁他所愁,想他所想,替他把两难都周到了,不舍得他皱一皱眉头。
要是当年他懂得这样,现今也就大可不必如此步步小心谨慎。他姐姐说他当年有负于人,可见欠下人的,迟早都要一点一滴还回去。好在柳公子乐在其中,即使是他一个人独自斟酌的戏码,他也一丝不苟,细心周全。哪怕是世子爷并不多领情,仅仅向他笑一笑,略一点头,敷衍一句他识大体:“你最乖,回去时咱们绕路去北巷里买你最爱吃的那家糕点。”柳公子其实不爱吃糕点,然他不在乎。他只是看着世子爷的笑眼。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
可惜这笑也是假的,假的发自内心似的真,不光对他笑,也对旁人笑,风流轻佻的一转眼,看向了远处林子里出来的一行人马。最当先是一匹千里骏,马背上烈烈的一团霞云一般明艳,疾驰而来天香色,马缰一勒轻巧的跳下来,解下弓箭丢给侍卫们,一边收拢马鞭一边大步过来,声音清脆脆的:“世子爷,咱们终于又见面了。”
北疆的丹姬公主,是位十分爽快的姑娘。
这样单刀直入的套交情,不知道是北疆那边的风俗就是这样呢,还是这位公主果然独树一帜。她一甩披风就着世子爷这一桌坐下来,大大方方的冲世子爷拱拱手就去看柳玉鸾:“我一早就知道您有一位举世无双的绝色,今天见了,果然是名不虚传。”
世子爷贪恋美色的名头,一向是很响的,他也不谦虚,也向她一拱手:“是呀,我们玉哥儿,确实是生的好看。”
公主殿下和世子爷,酒逢知己,一见如故,从世子爷绝色的爱宠说起,滔滔不绝,旁若无人。柳玉鸾在边上听,觉得颇长见识。他一直以为论奢糜纨绔,世子爷已经算得上当世第一流,他今天终于亲眼见到他遇着一个对手。
她出行,就用香木雕车,绫罗铺路,踏着侍女上车,踩着仆从下马,迤逦近百人浩浩荡荡前呼后拥。
她赏花,就看雍容的牡丹,妖娆的芍药,非得是最上等的石材做栏,晴天用碧纱遮阳,夜晚悬高烛照影。
她用膳,一食一脍都要精细到极致,一年也不过出一亩地的米,新采下不过叶尖那么一点儿的茶,琉璃盏玉托盘,连端盘子的手都要选过三选才好一旁服侍。
林林总总,百般的劳民伤财,北疆国主养出来这样一位公主,究竟是为什么居然还能稳坐王位而没有百姓举义讨伐他,实在是令人费解。
说得一会儿,不光世子爷相逢恨晚,柳公子也觉得有趣起来,兴趣盎然的听着,偶尔还忍不住问一两句。
他才刚和世子爷说完院子里的花儿,听见提灯照花就很有些共鸣,丹姬说到这个,颇有心得,细细的和他讲起怎样模仿前人在花园里纫红丝为绳,挂上金铃,命丫鬟们守着,鸟雀来了就掣动丝绳用铃声把它们惊走,免得啄伤花草。
信亲王苍蓝来时,他们正说到新孵出的碗莲搭配什么样式的器皿才更天然可爱,说到投缘的地方,丹姬激动的拉着柳公子的手,邀请他务必去看看自家珍藏的一对瓷盅。中间隔着一个世子爷脸色古怪的低头看看面前交握的双手,不知道该先瞪哪一个时,余光瞥见他二表兄,心里非常欢喜,前所未有地热情招呼他,不但招呼,还挥手,目不斜视的,好像借着一挥手把面前相握的双手分开并不是他的本意似的。
苍蓝才露面就被他喊了一嗓子,他吃了一惊,有些不敢过去,招过来自己的随侍,问:“你眼神好,替本王瞧瞧,那个是皇叔家的花卿吧?”
随侍仔仔细细的远望了好几眼:“回王爷,正是礼亲王世子。”
苍蓝就嘀咕,觉得世子爷是中了邪。他们做了小半辈子堂兄弟,洛花卿一向更亲近他那位皇兄,从争储以来,不知道多少年没冲他这么热络过了。
既然世子爷已经出了声,正好丹姬公主也在那边,他就没有理由拒绝,顺势过去与众人寒暄,在邻着世子爷的那一个位子坐下。中间还隔着一个丹姬公主,和礼亲王世子挤一张桌子,怎么看也不太像话,他扭头找玄英,问他怎么不命人安排公主的座次:“公主殿下远来是客,你也太怠慢了些。”
他的母亲和七王爷的母亲是亲姐妹,他们从小在一众兄弟中更亲厚,由他开口教训玄英,也比旁人更要合宜。玄英虽然有些委屈,可从小听惯他二哥训他,也不觉得怎么。倒是丹姬挺仗义,向众人笑一笑:“顺亲王原本是替本宫备了一个位子的,只是枯坐无趣,不如来找世子殿下闲聊几句。”她向另一边一指,她带来的随侍就坐在不远处的一桌,目不斜视,稳若磐石。她终于回到自己那一桌上去,随侍的人往后退一退,跪坐着,替她斟酒,小声问:“殿下是觉着礼亲王世子好么?正使大人说这位世子是皇帝陛下的堂兄弟,论身份品貌,都与殿下很相配,是和亲的最佳人选。”
这话宫宴那天正使大人就在她耳边说过,在这前后也多次仔细的与她分析过皇家的这些青年才俊。说来说去,世子爷总是最合适,俨然不二人选,可丹姬比了几回,却看了看信亲王,小声笑道:“你们都说礼亲王世子好,可我瞧着信亲王也很不错呐,他待他的王妃既专情,为人也十分体贴细致,我看也不比谁差呀。”
她既然这样说了,随侍就不再出声。信亲王自然也好,可他既然有了王妃,就另当别论。公主殿下在北疆可以尽管抢人家的夫君,这儿却不是北疆,信亲王也不是什么任人宰割的小角色,这就不成。公主殿下自己也知道这个道理,大为叹息,又去看世子爷。
那边柳玉鸾既然是当亲随带来,自然也顶了亲随的活计,他坐在世子爷旁边,低头温酒,正和世子爷说着什么,微微笑起来,春风似的拂过心去。
世子爷如何且不说,他这位爱宠倒当真是举世无双。丹姬想了想,若是能把这位玉哥儿一齐带回去,那倒是可以挑世子爷。哪怕他三心二意些,也没什么打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