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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丹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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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岁末的时候,日子不比寻常,反而倒变得无波无澜起来。礼亲王府里的人都要入宫去领宴,大宴过后还有家宴,除了世子爷,几个姑娘们也都耽在宫里,偌大个王府只剩下柳玉鸾一个人,对着廊下喜庆的灯笼,无端的寂寞。
世子爷也不愿意他孤零零的待在府里,可宫宴不比别的,又有鸦青也会在,他万万不敢让柳公子跟着去,只好唉声叹气的随着家人一块儿出了门。
这会儿他有些后悔了,先前柳玉鸾在相思馆里的仆人们,除了近身的三两个,全都留在了山南,早知道就该一股脑儿都带上,尤其是最淘气的几个小丫鬟,要是有她们在,也免得柳玉鸾一个人在家里闷得慌。
他心里有牵挂,宴上难免有些食不知味,看得鸦青在一旁直皱眉。今天七殿下玄英也来了,他养了这一段日子,终于勉强可以下床,原本陛下特准他不用来,可玄英是个喜闹不喜静的少年人,还是由人小心伺候着来应了个景儿。世子爷心不在焉,鸦青看在是过年的份儿上不想骂他,玄英不知道那么多内情,免不了问一句:“这样好的歌舞你都不看,发什么楞呢?”
确实是好的,翘袖折腰,轻歌曼舞,杨柳似的依依款摆,每一个姿态都美得让人心醉。世子爷往日里爱这个,一到了这时候,最喜笑颜开的那个就是他了。今年的歌舞,因为北疆的使臣们也在,排的比往年都要精心,连一向不好奢靡的陛下都赞了好几回,世子爷却在一边忧心忡忡,太也反常。
“咳……”他抬手握拳,掩在嘴边假咳了两声:“没什么,今天起的太早,这会儿有些犯困了。”
这话七王爷不信,迫于这位堂兄平日里的蛮横,他却不敢当面戳穿,他如今重伤初愈,比不得平时,万一惹恼洛花卿,再替他伤筋动骨一回,只怕到了大婚当日他也下不了病榻了。和豆青小郡主的婚事是他心中头一等的大事,为了顺顺当当的把人娶回家去,旁的什么都可以先放一放。
也是托了北疆来使的福,这才是他今天非得拖着病体进宫来的原因,今日的赐宴,北疆那位嫡公主也会到场,听说公主眼高于顶,他病殃殃的来,形象着实不怎么英雄伟岸,前呼后拥的一群宫女伺候着,模样也实在不太专情自律。这样一看过,想必公主殿下回去驿馆时都要拍手称庆,这么一个废物纨绔,幸亏是早早定了亲去祸害旁人,否则岂不是大事不妙?
他这么想也有道理,和亲是要结两邦之好,若是挑的驸马公主自个儿看不上,那就成了结仇了。
他这边是甩脱了包袱,不由的就去看世子爷,自他以后,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花卿表兄。说是前不久他找由头赶走了一众美人,虽然外头传他是为了一个新收的男宠,传的有鼻子有眼,可怎么想来都更像是个借口,实则专为了等着这位公主罢了。
他就去看大殿的那一头。
隔着舞姬们蹁扬的水袖,柔柔婉婉的婀娜后头,丹姬坐在那儿,簪冠配兰,利落的一身朝服,朱唇漆目,眉梢挑着英气,是个十分俊美飒爽的女儿家。
北疆的服饰讲究轻便,丹姬这一身,哪怕是摘了首饰扮做个少年也尽可唬人了,偏偏她穿起来,却更衬托几分花骨朵似的娇态,看着灵巧极了。北疆的嫡公主打从骨子里就是个美人,七王爷觉得他堂兄要是新看上这位公主,也是无可厚非的事儿。若他们俩真成了一对,于家于国都是天下太平,那也美满得很。
他自以为是在偷偷的看,哪里瞒得过世子爷的眼睛?随手捡给他一盘糕点:“看什么呢?”嗤笑一声:“豆青也在呢,待会儿和丹姬公主打起来,那才有看头。”
一句就把玄英说出口和没说出口的话全都噎回了肚子里,他早过了死缠烂打的撒泼就能闹得他堂兄无可奈何的年纪,这些年世子爷在边疆走动,身上煞气见长,在这些小的们面前,眼见着一回更慑人过一回了。玄英怵他,也有些怕一边上替妹子竖着耳朵的义亲王,嘿嘿笑了两声讨好,闭嘴了。
他不说话,却有人替他护短,鸦青在边上冷笑一声:“丹姬公主和豆青打起来不用你操心,你不如好好想想,要是她来找你打一架,那可怎么办。”
虽然只是为了故意挤兑世子爷一声,但也不是没可能,与北疆对阵最后一仗时世子爷亲手挑下马来的一个小将军,鸦青那儿的接待使团的人听说的是,那位是北疆嫡公主的心上人。
这可不大能做得准,自从有了与北疆结亲的说法,他手下的线人们马不停蹄的就去查这位平日里不怎么被关注的丹姬公主。这一查,别的没有,他和檀郎这些天光顾着瞎猜了,猜的是这位公主殿下,在传言中究竟有几位心上人。丹姬公主,虽然在邻国名不见经传,可北疆民间,她却是个家喻户晓的人物,北疆的百姓们茶余饭后,一谈起这位公主殿下的风流情债,能从大清早一直闲话到夜半三更。
就是这样的一位嫡公主,这回来和亲,却扬言要找一个一心人。想来想去,大约只能解释说,她终于要收心找个宜室宜家的老实人,好好地过日子。浪子回头金不换,□□回头,理应如是。
还有这样的事!世子爷打听的少,把檀郎借出去以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他耳朵里就少了一大半,一听到这一节,大感知音,实乃我辈同道中人。北疆的公主来了这么些时日这才是第一回在人前露面,他没见过,饶有兴致的去看丹姬,那边正巧那边也看过来,和他打一个照面,疑惑的睁睁眼,偏着脑袋去问身边的人什么话,隔一会儿恍然大悟的又回过头看了世子爷几眼,向他粲然一笑。
“哎呀她冲我笑呢。”美人笑起来自然是艳若桃李,看得世子爷心花怒放,驾轻就熟的与那边眉来眼去。他一见到生得好看的,不论男女,哪怕是没什么别的意思,也非得要调戏几下才肯甘心,要是有美人肯调戏他,那更是求之不得,鸦青与玄英都习以为常,只当他故态复萌,懒得去看。
世子爷找到新乐子,一时忘蜀,家中的旧爱还冷不冷清就不关他的事了,即便丹姬不再和他遥遥对望,他看起歌舞来也多些兴头。鸦青看他这样,反而没先前那么阴阳怪气,他厌恶柳家的人,连带着对世子爷惦记着柳玉鸾的事便也很有意见,虽说丹姬是北疆的公主,只怕在他心里,洛花卿娶十个北疆公主,都好过去痴迷一个柳玉鸾。
他这样想,旁人却不见得。
信亲王苍蓝的位置离义亲王这一党很远,倒是挨得北疆使臣这一桌要近些,因为近,依稀的可以听到丹姬向她的随臣们打听对面的洛花卿,要是放在早些时候,那没什么,事发在这会儿,他前不久才听人献上一个与和亲大有关联的计策,这就令他有些焦灼。
若论讨女孩儿喜欢,在座自然再没人比得过礼亲王世子。虽则谁都知道这不是个托付终生的良人,可丹姬终归不像京里那些大家闺秀。她在北疆地位尊贵,哪怕是三夫四侍,也是没人管得着的,要真是喜欢世子爷,大可先招了驸马,等到不称心时,再换上一个,亦或养几个小侍,都容易得很。她有北疆国主撑腰,至多不过与驸马合离,再不然,两国不肯撕破盟约,大不了就是她与驸马貌合神离就是了,也碍不着什么。
她是没什么后顾之忧的,可她要挑了洛花卿,那就连苍蓝最后一条出路也给封死了。礼亲王府是老大那一边的,要是由世子出面和了亲,他再想借北疆的势就成了难上加难。前些时候手下人献计时苍蓝还有些犹疑,此刻他却忽然下定决心,非做不可了。
想起信亲王妃来,苍蓝是有所不忍的,他的王妃固然是为了联络朝中贵族才选的,却也从来都是相敬如宾,相互扶持,这么些年下来,很有几分情谊不足为外人道。年前太医悄悄告诉他,王妃左不过只能熬这一两年的光景,他还背地里洒过许多回泪,眼下却连这残喘的一年半载都要由他擅自了结了。
他念及往日王妃的种种温婉与体贴,心里十分的颓然,又隐隐的有些温情缱绻,脸上的神色带出来,就是伤情又眷恋,与这一片喜悦格格不入。
殿前百官万象,都落在御座上的皇帝陛下眼里,他的随侍们隔一会儿上前学一些听见的宴中百官间有趣的对话给他,正说到了北疆的丹姬公主和使臣抱怨:她慕名已久,听说礼亲王府的世子殿下有一座相思馆,收藏千姿百态的美人,她此来有心前去见识一番,谁知道才刚一打听,竟然就散了,她十分好奇,想要瞧一瞧令看遍芳华的世子爷也肯舍弃整个花园的那一位公子是怎样的风华绝代……
陛下一边好笑的听着,一边欣慰的看着他的群臣们把酒笑谈,其乐融融。一不留神就有扫兴的,前面他堂兄弟花卿眉间蹙蹙,才好了没一会儿,他亲兄弟苍蓝又满目愁云,大好的日子,陛下看来看去,总觉着这样不大妥,他今日心情还算不错,就难得的问候一回向来不合的弟弟,也好在外使面前彰显他的宽厚之德,他关切信亲王:“朕瞧着你脸色不大好,这是怎么回事呢?”
信亲王一听,抑扬顿挫,对答如流:“回陛下,臣弟感沐天恩,欣赏着这样精彩的歌舞,享用着这样美味的佳肴,一想起王妃旧恙在身,不能前来共乐,臣弟的心里实在是非常为她遗憾啊。”
他们兄弟互相耍心眼子的时候远比世子爷和义亲王互相攀咬的历史还要久远的多,你来我往接招拆招,似乎已经成了本能。他这样一说,皇帝陛下总不能因他夫妻情深就治他有罪,何况正是阖家团圆的好时候,免不了就信亲王妃的病询问几句,再宽慰一二,赏赐一些名贵的药材和奇珍异宝,把话题带过。
这不是什么大事,自然也没引起什么波澜,大伙儿都知道,信亲王与王妃恩爱,多年来后院里连个侍妾都没有过,实在是一对神仙眷侣。美中不足是王妃是个久病之人,如今竟病重得连宫宴也来不了了,真是令人扼腕叹息。
如此这般,众人小声的唏嘘一阵儿,就罢了。要是鸦青的王妃,他们大约还能多叹几声,苍蓝既然是当今的眼中钉,列位臣工做官做到了能混上一顿新年宫宴的份儿上,当然都是擅长看眼色的人了。
就都换了话题,继续歌舞升平,倒是北疆使团那一桌上,丹姬很是看了信亲王殿下这边几眼,心里觉得这真是一个玉树临风的好男儿。
天下好男儿尽皆有妻,此诚人生一大憾事也。
也有无妻无室的,据说礼亲王世子的那个爱宠就很好,可惜被抢先金屋藏了娇。丹姬公主兴许是时运不大好,在姻缘这一途上,总是差人那么一星半点儿。这一点洛花卿就强得多,他总是有手段抢先一步下手,似乎天下美人,只有他不想要的,还没有得不到的。
她越发的想要见识见识鼎盛时的山南相思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