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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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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谈话让万文宣再一次意识到,他和淮枝是完全不同的人。
他们不光性格、思考方式差个十万八千里,成长背景也很不同。
虽说都是家境富裕,生长在一个城市里,但一个是单亲家庭,一个却是父母都陪同着长大的。
于是万文宣想,灵魂伴侣,淮枝为什么不追求灵魂伴侣呢?
他读大学那会儿有年淮枝过来美国找他,两人聊到这个事。
他发现淮枝当时很紧张,也很忐忑,仿佛自知他俩不合适,万文宣会提分手。
可万文宣那时候已经明白,自己有点执拗了,且不说世界上是不是真会有灵魂伴侣这事,光是他已经和淮枝在一起,却还跟他提什么灵魂伴侣——不等于是在伤害对方吗?
于是万文宣解释着,安慰着,意图淡化淮枝对这个事的印象,无奈又聊到了他自己为什么会去追求灵魂伴侣这个事。
不记得是从哪看来的结论了,说人的爱情观很大概率是由父母那儿演变来的,小时候父母的相处会影响小孩以后的择偶观,与人相处的方式。
万文宣觉得有道理,和淮枝说了后,自己也忽然意识到——他追求灵魂伴侣,是因为他想和一个人彻头彻尾地在一起,感情上没有一点裂缝。
而他爸妈的婚姻生活呢?
竟是不太美好。
他们虽然都百分百爱着儿子,但夫妻之间,却出现了出轨这一问题。
万文宣小学那会儿,他爸爸出轨了公司一个员工。
大人的事,万文宣作为小孩本不该知道。只是两人的事被踢穿那天,万文宣看到妈妈在家里流泪。
他妈妈是个很坚强的人,有着自己的事业,但那天万文宣看到一朵朵眼泪。
累赘的,绢花似的。
他妈妈喜欢收藏钻石,于是她的眼泪也像钻石——罕见,动人心魄。
万文宣当时看到后呆住了,不明白他妈妈怎么突然哭了,连忙跑过去,被三言两语糊弄,后来才从一个亲戚那儿得知,是他爸爸做错事了。
亲戚是坏心眼的,希望万文宣家里能闹成一团。
但让他失望了——万文宣的爸妈很快和好,仿佛出轨这事真就是一滴眼泪,拿手一抹,风过无痕。
有时候万文宣看着他们如胶似漆,都要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看错了,听错了,根本没有出轨这事。
但怎么可能?
那个员工就是被辞退了。
这事给万文宣造成的直接影响是,他有时候看到爸妈感情很好,会觉得不舒服。
婚姻这段关系,或者这张纸让两个不同的人绑到一起,有的人早就松绑,有的人直到死亡那一刻还捆着,万文宣本来觉得后者是件非常浪漫的事,现在却觉得这是否是委曲求全的一种表现。
以为婚姻里两个人是互相包容,没想到会是彼此忍耐。
既如此,为什么还要在一起?
不觉得是折磨吗?
还是说我找灵魂伴侣的话,会迎来好一点的结局,对双方都好?
万文宣好像和淮枝差不多,在心里过度美化了一段感情,妄图自己能拥有一段至纯至真的爱情,不要有一点裂缝。
破镜重圆?
如果镜子碎了,就是不适合我。
可嗳呀,世事难料——他和淮枝的故事就是破镜重圆的一种,真是老掉牙,纠缠不清。
旧事重提,好像万文宣心头上一块挥之不去的阴影——坏了,他一时没能调节好心情,在淮枝出院的日子,脸上木然,没什么笑。
淮子懿一直把他视为眼中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后立即打小报告:“哥哥,我就说了别让你这个租客过来,看他现在跨着一张脸的!”
淮枝本来不想理会,但和万文宣对望,确有其事,便说:“你怎么了?”
万文宣摇头。
他即便要说,也不是现在。
几人坐上车,淮尉也在,不过坐在了副驾驶,膝盖上放着个电脑,显然在忙碌着些什么,身子微微侧向后方,似乎三番五次想和后座的人说些什么,没找到机会。
淮枝注意着哥哥,开口:“哥哥你先忙,我回家收拾一下再来找你?”
淮尉应了声好。
投入工作中。
淮子懿坐在淮枝旁边,小声说:“大哥可能今晚就回去了,不过哥哥放心,我还在。”
你不如不在,淮枝瞟他一眼,碍于淮尉也在,不敢乱说话。
于是这落到淮子懿眼里,便好像是哥哥接纳了自己,扭了扭身子,兴奋极了,“哥哥想不想去赶海?我看下周天气不错,我们去赶海呀?”
“你申请渔证了吗?”淮枝问。
“我朋友有,上次和大哥一起去的时候,我朋友也一起去了!”
淮子懿兴冲冲、眼巴巴地望过来,淮枝说:“有空再说。”
“现在不就有空.....”淮子懿委屈了,可眼角瞥向斜对面,太阳光下万文宣这死人好像在笑,笑什么,之前不是面无表情吗?
便是板起脸来,要哥哥现在就给一个答复。
淮枝敷衍说好,那找个时间去。
“明天就可以!”
“你朋友叫什么,不会很多人吧?”淮枝一想到要和那么多陌生人打交道就头疼,虽然——他在这时望向万文宣,刚好对方也看过来,两人对视着。
淮枝很想问他是不是想到以前两人还在一起那会儿,自己经常被他带去见他的朋友。
但时机不对,现在的关系也不对。
只好忍着,憋着,和家人分开后回到阔别一星期的家里——
“我没事,”还没说话就听到身后的万文宣说。
淮枝一呆,低眉望向别处:“我没想问你这个,你不想说也没事.......”
万文宣才想起来淮枝是个不会主动询问别人私事的人。
淮枝觉得自己是冷血无情,不想多管闲事,万文宣以前从不细究,但今天却觉得淮枝这样,也可以说是尊重别人。
“你今天打算做什么?”万文宣问。
“晚上要去给哥哥送机,我现在想写会儿稿子,”顿了顿,淮枝看过来,“可以吗?”
万文宣便笑,“你问我干什么。”
“怕你生气,”有人嚼碎了这四个字,含糊不清地回答,眼神跳动。
“没关系,你想做什么都行,我应该......”
万文宣忽地一顿,疑惑,“我之前有反对过你写作?”
“没有,只是——”淮枝在这时记恨起来,佯装不在意,全世界最在意的人就是他,说:“你只是把我写的东西当作是褪黑素。”
还记着这事呢,万文宣说,“你把你现在写的发给我。”
“不要。”
淮枝觉得万文宣没有义务去看自己的作品。他总不记得两人已经分手了,有时候对着万文宣,会觉得两人还是情侣,对方做事说话前该考虑自己的感受,但别把自己看太重要了,他们现在只是房东和租客,不是吗?
不是——
淮枝很想否认,但苦想一个理由,又苦笑了。他们当初分居两国那时候只是在网上断了联系,并没有说清分手这件事。
所以细究的话,他们还是情侣吗?
怎敢去想。
“你今天不用工作吗?”淮枝转开了话题。
“当然要,但事情可以晚一点处理。”万文宣说。
和他在客厅坐下,现在还是早上。淮枝回房间换了件衣服,又把从医院带回来的行李收拾好,拿着电脑出来。
甫一侧目,就万文宣拿着本书在看,真是稀罕了,淮枝说:“你有这时间不如去做别的事。”
万文宣不说话,好像是看入神了。
那书的封面是大红色的,故意做旧了,有点八十年代那种的设计,淮枝知道这是谁的书,见他头也不抬,还在戏里,便冷笑:“你待会儿别在我面前睡着。”
万文宣就把书给合上了。
啪的一声,淮枝又感到失望。他没再理会万文宣,打开文档开始修改稿子,却不知怎的,写不下去。
好像那些灵感和他闹了别扭,藏起来。
淮枝心中烦闷,蛮牛似的呆坐一个小时后,终于放弃,身子往后一仰,头发压在了沙发上。
他最近的头发变长了,以前是到脖子的长度,现在已经过了肩线。
万文宣没再继续看书,他还是适合处理数据这类的东西。
捧着个电脑也来到客厅,刚坐下,斜对面的淮枝便站起来:“吃荔枝吗?”
还没来得及回答,人已经走开。
拿着盘荔枝回来,剥着皮,往嘴里丢。
淮枝吃荔枝的速度真是很快,荔枝的皮很薄,剥的时候手指甲容易陷进果肉里,水水的,沾了荔枝的甜。
这是万文宣没有特别喜欢荔枝的原因——他觉得剥皮很麻烦,汁水会把手指弄得黏糊糊的,而且总要小心翼翼,荔枝是个外表看着凹凸不平、有点吓人,实则内里又脆弱极了的怪胎。
“写不出来?”万文宣看出他的烦躁。
“嗯。”
“哪里卡住了?”
“不知道,你可以闭嘴了,”淮枝凶他。
这阴晴不定的人,万文宣忽然好奇,“你被出版社看上的那个故事,讲的是什么?”
“是个讲精怪的现代故事集,”淮枝一开始没想细说,但被万文宣一直看着,便也好不情愿,暗自偷欢的,和他说起来。
好吧好吧,就当是今天出院的特别节目——
“有个厌倦了妻儿和枯燥生活的男人,盼望着要出轨,却百般挑剔,觉得这不好,那不好,好像谁都不配让他彻底抛弃现在的生活。终于在一天夜里,遇见了一只画皮鬼。”
万文宣讶然,“画皮鬼?”
“嗯,精怪的故事。”淮枝嘴角微弯,“画皮鬼见到这男人后,主动勾引,两人来了场抵死缠绵的相会。”
万文宣听着,思索着,抓起漏洞来:“这个主角他以前总想出轨,但一直没敢,为什么碰到一只画皮鬼,被勾引一下,就答应了?”
“因为那是画皮鬼啊。”
“什么?”
淮枝不答。
万文宣福至心灵:“你的意思是他早知道和自己偷欢的是只鬼?”
“没错。”
“所以和人上床,会有损道德、对不起自己的妻儿,但和鬼上床,就有种被迫的意思,仿佛自己是个受害者?”
“对。”
“后来呢?对了,这画皮鬼是男是女?”
“可以是男,也可以是女。它是画皮鬼,人皮一脱、一穿,就又是另一个身份。”
“这么说主角可以享受不同的乐子,还真符合出轨会有的心理......”万文宣一点就通,却又皱眉:“你怎么会写这样的故事?”
“想讲人的劣根性,还有爱情的复杂性。”
淮枝说,“最后主角爱上了那只画皮鬼,但人皮有保鲜时间,画皮鬼要经常更换自己的样子,逐渐主角就分不清楚自己爱的到底是哪个人了。是十七号这天的年轻女学生,还是十九号这天的中年男人,他忽然不想体验风花雪月了,想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但是?”
“但是他要和谁安定下来,想和谁诉说爱语呢。”
淮枝语气轻轻,嘴角上扬着,眼里却一片冷漠。
“画皮鬼爱他吗?”万文宣同他一样,心里觉得荒谬,问:“为什么一个人会爱上一只鬼?”
“因为刺激啊。违背道德,和俗世对着干,自己就给了自己几分勇气,也把自己给骗了,觉得自己才是红尘中唯一清醒的那个人,再加上这主角只是个普通人,他在公司里被老板劈头盖脸骂,回到家和妻子相对无言。这有天忽然遇到鬼了,不仅相安无事,还和它有了情缘——自然就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从它那儿找到了久违的成就感,况且画皮鬼还对他没有恶意。”
万文宣觉得自己快被淮枝给说服了,追问结局。
“结局?”没良心的淮枝便往嘴里丢了颗荔枝,汁水丰盈,无情道:“自己买书去。”
万文宣败给他了:“我看线上版的。”
“可以!”
某个抠门爱钱精拭目以待。
下一刻手机便收到转账提醒。
也听到“啪”一声响,有人两只手掌相碰,万文宣脱口而出——“一拍两散?”
“嗯!画皮鬼只是来人世玩一圈而已,觉得闷了,便回了自己的世界。”
“主角呢?”
“疯了。”淮枝说到这里,神色好像带了一点对人物的怜悯,又带着一点讥讽,“因为他不知道画皮鬼已经走了,又因为画皮鬼经常更换皮囊的关系,觉得身边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对方,见到人便迎上去,问他是不是画皮鬼。”
男人连画皮鬼真正叫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玩情趣,玩风花雪月,会用不同的人皮名字来称呼。
而世上哪还有画皮鬼呀,男人情迷意乱时身上流的那些汗,嘴里说的那些呓语,灭顶的快乐......最后成了无穷无尽的煎熬。
他是真体会了一场浪漫,但这浪漫来自于一只鬼,说出去、炫耀出去,谁能相信?
就连妻子想怀疑自己丈夫出轨了,都觉得他是在说疯话。
男人一开始也没真想出轨——因为真动了那个心,哪还会挑三拣四。可出轨的代价也很大,要离了自己的家庭,从一个能够每天被妻子伺候、享受社会给予性别上的特权的人,变成一个可能会被亲朋好友指指点点、对爱情不忠的男人。
男人还有孩子呢,孩子还会再亲近他吗?
代价太大了,很多时候不是人不想出轨,而是没那个本事,承担不起后果。
果然探讨的是人的劣根性。
万文宣这天把淮枝的这个故事从头到尾看完,一度想到了他爸,觉得冥冥中是不是有人在看着他们,这世上难不成真有鬼怪神仙的存在——怎么那么巧淮枝就写一个出轨的故事,还被出版社给看中了。
淮枝看着若有所思的他:“你怎么了?”
“我在想真正的爱情是怎样的,”万文宣说。
“你觉得呢?”淮枝便是心惊,想到他一直想要的灵魂伴侣。
“我以为两个人会永远在一起,一定是有着类似的性格、思考方式,外貌上也会有一定影响,总要是符合自己审美的,才会一辈子都看不厌。”
“那......”
淮枝说不出口,很想问他自己是不是万文宣一辈子都看不厌的人。他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忽然就有些恨他了。自己今天被万文宣追问作品的内容,对方看起来是那么好奇,真心想要了解淮枝热爱的事物,可——可没等淮枝窃喜多久,万文宣就又让他患得患失了。
“你现在不这样想了吗?”轻声问。
“现在不了,”万文宣这冤家,说话时看也不看他,背对着淮枝在弄淮枝的电脑。
于是淮枝就要发作,可刚要说话,却见电脑文档上有句话被鼠标扩起来。
——心去无人制,情来不自禁。
万文宣果然是盏不省油的灯,用淮枝最喜欢的方式回答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