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不近》雾森山河

1、第 1 章

　　“吃饭。”江岁廷把俩饭碗放小桌子上。
　　对座的江岁盈侧坐着，往小饭桌眺一眼，又回过头继续摆弄着娃娃。
　　“不吃你就饿着吧。”江岁廷饿得不行，扒几口饭再夹菜，他经常控制自己要慢点儿吃，吃太快对胃不好，但高中的学习实在太费脑子，消耗厉害，太容易饿。
　　江元青下班回来，一见大儿子吃得欢，小女儿在旁边顾着玩，提气劈头骂：“说了多少回顾着你妹！你倒是自己先吃起来。”
　　“吃饱再伺候大小姐，没看她不饿么？”江岁廷含着口饭，直接起来去厨房再多盛一碗饭。
　　“她这会儿顾着玩能知道饿么？不饿也先给吃饱，都几点了。”江元青放下包对女儿说：“岁盈乖，先吃饭了再玩。”
　　江岁盈才把娃娃放旁边椅子上，转身吃饭。
　　“几岁了？要是以后我去外地上学呢？她还得让人供着喂？谁给喂？你喂？”江岁廷这才看着他爹，见江元青无话可说，放下盛满一碗饭在江元青面前，自己低头继续吃。
　　比起儿子，江元青更紧张小女儿，八岁的江岁盈从没见过妈妈，别人都说女儿像爸爸，江岁盈却长得可像她去世了的母亲，使得江元青特别宠爱她。
　　这个爹把所有精力和感情都给了女儿，下班了哪儿都不去，一天黑往回赶陪家人，几年来和工友们聚餐也少得五只手指头都数得完。
　　江元青有时候甚至觉得江岁廷成绩不那么好的话，就可以在本地什么的大学就读比较近，能抽空回来照顾妹妹。然而事实让他心情矛盾，江岁廷假如真的考上了好大学，他也绝不会说什么。

　　江岁廷这会儿不用回校晚修，出去杂货店买点日用品走动消食。
　　转到下一个货架拿面纸的时候，看见同样穿校服的学生在货架前，一动不动，看上去还有那么点儿脸熟。
　　他想了会儿，好像是同班，像前几天站讲台上自我介绍的转学生，主要是人个儿长得挺高的才记住了。
　　江岁廷选好了后越过他身后去付账。
　　付完回过头，那人还在货架前一动不动，他过去看他在选什么，指了一下货架上的商品：“这个比较好用。”然后就转身走了。
　　贺京屿从发呆中反应过来抬头，只看到对方背影。

　　贺京屿把东西结账了，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
　　闷热的晚风越吹越惆怅。
　　才几个街口走了十分钟，老楼前的街灯奄奄一息。一脚踏进楼里跟掉进黑洞似的。贺京屿没有力气令声控灯亮起来。
　　梯级高度也不一致，贺京屿都是用跨的，踩到边儿才踏上去。楼道啥砖都没铺，唯一跟刚落成的水泥墙地不一样的就是明显用了多年，地面也磨滑了。
　　爬上五楼，在黑暗中扭开家门，里面和楼道也没什么不同，除了阳台方向照进来一缕孱弱街灯灯光。
　　放下日用品，提着饭盒，扭开房门：“起来吃饭。”
　　床上的人没动。
　　贺京屿用脚勾过小木凳，把饭放上去，又拿出一盒自己的：“醒了饿就吃。”转身带上门。
　　没打开灯，贺京屿到阳台上，伴着夏天燥热的晚风，目无表情一口一口吃，什么味道不重要，身体不坏就行。

　　早自□□迟到上那么几十分钟，偶尔还缺席，要把江岁盈带去小学，再折往另一方向去上学。从教室后门进来又看见昨晚杂货店那个同学，果然是同班的学生。江岁廷坐里面角落，每次从后门进去都不方便，打算下课去跟班主任老周说一下看看能不能调到门边。
　　老周知道江岁廷要照顾年幼的妹妹，多少体谅他偶尔早自习晚修迟到早退。快到放学还没过来公布换座位的消息。
　　课铃一响，江岁廷在教室后狭窄的空间里几乎用跨栏的方式窜出去，最后踢到了最后一张椅子腿，差点没绊倒，连头也没回直奔走廊。

　　江岁盈得等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才熬到江岁廷下课，还得再多熬二十多分钟到半小时才等到哥哥来接回家。江岁廷托小学老师照顾江岁盈多一会儿，让她写写作业或者在休憩室玩玩数学积木才带出来让他接。但是人家不管饭，小孩子从校门口离开回家的路上都喊饿，江岁盈也会，只是昨晚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不好了没食欲。

　　江岁廷跑到停车棚，刚把车头调转就接到小学刘老师的电话。
　　刘老师接通后直接问：“是江岁盈哥哥吗？你接走了江岁盈吗？”
　　“什么啥意思？我现在赶过去。”江岁廷单手歪歪扭扭把自行车踩出去。
　　“她没在教室，也没在休憩室，家长接送区也没见着她。”
　　江岁廷心里咯噔，忙急停下来，他简直想破口大骂。
　　“会不会在别的教室了？！麻烦你再找找，我现在就过来！”挂了电话，江岁廷赶往小学去，不忘搜索路边有没有江岁盈的身影。
　　东区的小学和北区的高中校园面积没少多少，江岁廷跑进去之后，凭记忆搜了各种功能教室和同级的教师，他没听说自己妹妹交上了高年级的学生，离开最后一间教室，就遇到刘老师。
　　“找到了吗？”刘老师一脸心急跑过来。
　　“没有。我出校找，你看看校门的录像有没有她出校的记录，有就给我打个电话。”江岁廷又跳下楼梯，往校门跑去。
　　江岁盈以前再不满等待时长，也只是倔着跑去接送区干等，等到江岁廷过来再骂他几句就算了,也没试过跑哪儿去。
　　“江岁盈！”江岁廷地毯式从校门东区开始发开搜，每经过文具店玩具店就停下来喊喊。难道去同学家了？但江岁廷没有她同学家的电话，于是又打电话给刘老师问她有没有跟哪个同学玩得比较近，是不是开学认识了新朋友，没忍住跟别人去玩了，让她去问问。
　　但对方家长也没可能这么不靠谱，不联系江岁盈的家长。
　　时间越长，江岁廷就越难受，心跳呼吸越困难，各种不好的联想都在他脑里过了一遍，身体四肢跟上了发条一样，就算再累也没法停下来休息，他能要是弄丢了江岁盈，江元青铁定得要了他命。
　　他从没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感受过自己和江岁盈的命是连在一起。

　　夏天夜幕降临比较晚，但也到了夕阳和晚霞浮现的时刻。比心急如焚更贴切的词他想不出来形容现在的自己，手机也没有响过，看个录像都那么费劲吗？
　　他简直想掀了那所小学所有老师和门卫，到底是怎么看人的，这么小个孩子，要说万一被拐了，这个时辰都得拐离本市了。
　　汗流浃背，心却寒凉。
　　这一天的傍晚的风景如果换做平日，和江岁盈嘻嘻哈哈地回家，那是多美好的晚上啊，现在糟透了的心情，连这如烟火般灿烂的晚霞也变得厌恶起来。
　　江岁廷也顾不上别人目光，直接一边踩自行车，一边直接喊起江岁盈的名字。
　　“江岁……”江岁廷猛地一停，终于看见前面穿着小学校服和头上红色的发圈的江岁盈，悬吊着的心还没落下，瞬间直接跳上嗓眼儿，他都能感觉到心脏骤停般的击痛：“江岁盈！！！”
　　江岁盈冲出马路后，听见她哥的声音又站停了回头。
　　‘哔哔——’一辆私家车打着车灯，万幸的是在校区不会开很快，马上就急刹。
　　下一刻被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人抱起了来。
　　“你怎么带的孩子啊！”车里人摇下车窗指着那个高中生大骂：“注意点啊！”
　　江岁廷看着他们回到马路边，身上的力气像爆开了的气球一下子萎靡了，幸好还坐在自行车上，不然他就要瘫跪下去了。
　　扔下自行车，江岁廷冲上前一把将江岁盈抢过来放下，这回自己真的跪下了，捏紧江岁盈的双肩，发白的脸色这才露出愤怒的殷红，害怕过度得不禁发火：“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还没来接你就不准出校门！你记没记住！！”
　　这声线，路人都停下来望两眼。
　　江岁盈从马路中央那会儿一直懵到现在，现在听她哥一吼，又望了望向路人得眼光，一下子什么都说不出来，这副乖乖小闺秀的模样委屈得嘴角缓缓向下弯，眼圈都瞬间红了，想要强忍又忍不了，下一刻就要嚎啕大哭。
　　江岁廷的心脏还隐隐作痛，把江岁盈狠狠往自己怀里压，调整了下声线，右手穿入她书包里侧一下一下揉着她的背：“你还有脸哭了，我都害怕死了，声音没注意大了点儿，别哭了。”
　　江岁廷抬眼望向救下江岁盈的学生……
　　又是他！
　　“她都要呼吸不了了。”贺京屿说。
　　她的哭声沉闷地从江岁廷胸口间爆出，江岁廷把她抱起：“谢谢你。你住这区附近？”
　　贺京屿点点头，他现在知道为什么江岁廷下课会冲出教室。
　　江岁廷换了手一下一下拍着江岁盈的背，对贺京屿道：“你吃过了吗？没吃我请你吃吧？”问完转头回去捡回自行车。
　　江岁廷问完就后悔了，不是请客的问题，他救了江岁盈，别说请一顿，请一周都无所谓，但现在他还得回去装作没事发生过赶紧做晚饭，这件事要是让江元青知道了，命也许能留着，腿不知道还留不留得着。
　　“如果你没空也没关系，明天午饭也行。”江岁廷把妹妹又往上提了下，她还是止不住哭。
　　贺京屿看着他俩，这时候确实不合适，但他回去对着屋里那人，他更不愿意：“没事，就现在吧。”
　　江岁廷一愣：“哦，好。”偏头又对江岁盈说：“别哭了，等下让爸发现了，咱俩都得挨揍。”心里清楚挨揍的只有他。
　　给刘老师回拨了个电话，没多说两句就挂了。
　　“帮我扶一下自行车。”江岁廷对贺京屿说，然后把江岁盈转手抱到身后弯腰背起来，动作熟练，单手背着还能腾出一只手把自行车扶回来。
　　俩人一直往东区的西边走去，江岁廷思忖着怎么开口把这顿饭改做请他到家里来吃，想着想着脑子开始放空，心里终于沉实下来，过度紧张了一个多小时，现在不但身体像要架散般疲惫，脑子也转不动，比狂做十套试卷无间断都还要累。

　　三人一直无言地直到走到家门前，时间已经七点多了。江岁盈哭唧唧的微小声音在背后传过来，可能还眯着眼犯困呢。
　　江岁廷看着陪他们走了一路的同学，说好了请吃饭变成送俩兄妹回家，累得没力气婉转修辞：“那个…要是你不嫌弃，在我家吃一点儿吧，我爹要回来我不好解释突然要出去吃，我明天再请你吃一顿。”
　　“不用了，我该回去了。”贺京屿其实也想道谢，道谢帮他抽离现实消耗这短短半小时。
　　“欸？！”江元青挎着一个工具包回来，在巷子口那边走过来：“站门口做什么？吃完了出去？”
　　“不，我今天晚了下课，才刚把岁盈接回来。”
　　“你晚了你让隔壁张阿姨去接，都几点了还得等你做饭呢，岁盈饿了没？”江元青眺眼望向江岁廷背后。
　　“等我的时候睡着了，我现在进去做饭。”
　　“来，我抱进去。”江元青接过小女儿：“乖乖，是不是今天学累了啊？”
　　江岁盈此时也噤了声闭眼，不知道是真睡还是配合哥哥。
　　江元青望向旁边高中生：“这你同学？”
　　贺京屿颔首道：“嗯，贺京屿。京城的京，岛屿的屿。”
　　“啊，挺斯文的一孩子呐。”江元青轻笑道：“吃过了吗？，没吃进去一起吃吧？岁廷很少带同学回家，光照顾妹妹都没时间和同学去耍了。”说完去打开院门。
　　“我……”
　　“吃点儿吧，你出去找家餐馆，再等上菜，都八点多了。”江岁廷是真心想谢谢贺京屿，转身提上自行车进前院。
　　贺京屿这才正眼望向这座宅院，完全是出于好奇心大于饥饿感。

　　他现在觉得呆哪儿都比呆家里好，脚步不自觉地跟了进去。
　　江岁廷下课连书包都没拿，进院后铁闸打开后就是两扇大木门，一推就能进，就是那种门后用木条门闩拴住的那种。
　　要没个铁闸，翻过院墙就能进屋，贺京屿第一个想法是这样的。
　　江岁廷直接进厨房就把饭锅拿出来洗米，按了快速。然后打开冰柜翻食材，洗的洗，切的切。
　　贺京屿站饭桌旁，也不知道站好还是坐好。他发现江岁廷的家地上也是没有铺砖，就是那种几十年的老房子，地面水泥也磨光滑了，还能看见暖黄灯光模糊的倒影，整个房子比自己家那白炽灯温暖多了。
　　“同学坐啊，别客气。我去冲个澡，渴了水自己拿，别见外。”江元青看着那孩子腼腆的杵在一旁，还是过去饭桌边倒了杯水给他。
　　“谢谢。”贺京屿接过水。
　　“你这校服，挺新的啊。新买的还是……”江元青看着他：“转学过来的吧？不像本地人。”
　　贺京屿点点头。
　　“去帮岁廷吧。这个饭点那小子得饿死。”江元青回房拿衣服去洗澡。
　　贺京屿在门边放下书包：“要帮忙吗？”
　　“洗菜叶子。”江岁廷对救命恩人也没客气。
　　厕所门一关，江岁盈从沙发上弹起来跑进厨房：“哥哥！”
　　江岁廷敲开鸡蛋：“你还挺机灵的啊。”
　　“我眼睛红了吗？”
　　“红。去吹吹风。”江岁廷靠在玻璃门边打鸡蛋。
　　江岁盈又跑开了。
　　“会炒菜吗？”江岁廷回头拿过腌制好的碎肉混在鸡蛋里，倒了些酱油和调味料，加点水。
　　贺京屿摇摇头，吃了一个暑假的盒饭，从吃吐了到吃到麻木。
　　“倒点水进锅，放蒸架进去，把这碟蒸肉蛋放进去吧。”
　　贺京屿拿了个饭碗，接水一碗碗倒进去：“多少水？”
　　江岁廷手上剁碎蒜头，看着他这一碗碗的不知道倒到何时：“蒸架放进去，水线别超过蒸架。”
　　“蒸架？”贺京屿的视线不是去搜蒸架在哪里，而是看着江岁廷。
　　江岁廷把挂墙上的蒸架拿下来递给他，手上剁蒜头的动作还没停。
　　盖好锅盖：“多大的火？”
　　“最大。”
　　贺京屿看着炉头的大小火标识猜测操作，江岁廷已经再拿一个锅放上另一个灶头，按下去一扭，干烧着锅。
　　贺京屿跟着做一遍。
　　“小一点。”江岁廷对着他的锅道，转身把菜水沥干。
　　贺京屿扭小了点。
　　下油，下蒜蓉，转身直接把菜倒进去。水和油的滋滋炸开的声音，贺京屿不禁后退一步。
　　盖上锅，江岁廷把腌制好的牛肉铺好，放进烤炉。
　　“等这个肉估计都还真得等到八点。”江岁廷蹲在烤炉面前，侧过脸抬眼望向贺京屿。
　　“没事，餐馆得八点多。”贺京屿过去洗好碗，准备盛饭。
　　江岁廷笑了笑。
　　“筷子呢？”贺京屿这回懂得去寻筷子的位置。
　　“我来吧。帮我看看江岁盈在干吗，顺便带她去洗手。”
　　炒菜很快，蒸蛋撒上葱后也差不多了，江岁廷抱着着四个盛满饭的饭碗出来：“岁盈！去拿小垫子，今晚在不在小桌子吃了，过来饭桌上吃。”
　　江岁盈把垫子铺在饭椅上，垫高了才够得着夹菜。
　　鸡蛋蒸肉做好了，烤炉也刚好烤好了。
　　肉香已经飘了出来。
　　“幸好切得不厚，不然这会儿都还没吃得上。”江岁廷搁好筷子问贺京屿：“没有汤，你要喝点什么吗？”
　　“随便。”贺京屿没等人齐坐下也没敢坐下。
　　“坐吧，同学，别客气。”江元青看贺京屿拘谨的样子，夹起了肉片给江岁盈：“岁盈，多吃肉啊，吃饱了才有力气玩儿。”不是有力气写作业，是有力气玩儿。
　　江岁廷拿了罐冰凉的柠檬梳打水放贺京屿手边。
　　江岁盈嘴里咬着肉，眼睛盯着那瓶梳打水，不时又望向贺京屿。
　　贺京屿看着她那模样，指了指梳打水，用嘴型问，你要啊？
　　“不能。”江岁廷夹菜：“她喝饮料会混着饭一起吃，消化不好。”
　　天热，江岁廷不是不拿出来大家一起喝，只是不想江岁盈盯着不肯好好吃饭。
　　贺京屿起筷：“吃饭吧小妹。”
　　江岁盈这才看着她爸，伸手指着蒸蛋。
　　江岁廷放下饭碗，拿过匙羹塞进她手里：“自己来。”
　　“啧，让她来不是弄到到处都是吗。”江元青拿过她手里的匙羹，帮她分了几份都放她饭碗上。
　　江岁廷端起饭碗，一声哼笑：“看看她饭碗里的，满满的菜，怎么下口？”
　　“慢慢吃。别吃得像你哥那样，跟几天几夜没东西落过肚似的，”江元青摸摸江岁盈的头：“吃得像个淑女一样啊，知道…”
　　江岁盈看着哥哥，勺子都没拿，直接张口脸就往碗里埋下去啃饭，抬头鼻子上还粘着蒸蛋的葱，看着贺京屿含着饭咯咯笑。
　　“哈！”江岁廷饭碗都没拿稳。
　　江元青也被逗得大笑，一天的疲惫都能让这个小可爱消除，抬手刮下她鼻子上的葱：“你就学你哥的不好吧！”
　　“我可没有这样吃过饭啊，别赖我头上。”江岁廷看过去贺京屿那边，他盯着江岁盈的笑脸也不自觉笑起来。
　　“吃吧，她吃不了多少的，你别客气。”江岁廷说。
　　贺京屿吃得是常速，不像江岁廷这会儿已经吃完停下看着江岁盈吃了。
　　傍晚的那顿惊吓让他回神过来之后特别饿，要不是贺京屿在，他还能多吃碗饭，不过现在不饿就好了。
　　江岁盈最后那几口，江元青给喂完。
　　她嘴里还含着饭，弯腰看着桌底问：“京屿哥哥，你的汽水能分我点儿吗？”
　　江元青收拾碗筷，随意一问：“你怎么知道人家叫什么啊？”
　　江岁盈装傻不说话，正眼都没给她爹。
　　江岁廷忙对贺京屿说：“我给你拿罐冰的吧，你的那罐给她，她不能喝太凉。”
　　“哦。”
　　虽然从头到尾好像没什么贺京屿存在的事，但贺京屿在旁边看着却觉得莫名地很舒服。为什么第一次在别人家里这样舒适他也说不上来，不知道是不是疲倦过后的那种无所谓了的放松，还是像踏进去了另一个世界的那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贺京屿真想再多坐一会儿。
　　“我该回去了，谢谢你们的招待。”贺京屿站起来对江元青微微鞠了个躬。
　　“这么早？吃点水果再回去吧？”江元青刚过来拿着抹布准备擦饭桌。
　　“不了，我喝饮料就好。”
　　“我送你出去吧。”江岁廷过去茶几那边拎了个柑橘。
　　江元青趁这个得空低声对贺京屿说：”我这儿子成绩还挺不错的，你们学习上能多交流，交个朋友…”
　　“走吧。”江岁廷过去门边拎过贺京屿的书包：“江岁盈，跟人说再见。”
　　江岁盈听见把才刚拿起的娃娃又放下，跑过去贺京屿身边把人带出屋门。
　　贺京屿看着江岁廷，又低头看江岁盈。
　　“谢谢你，哥哥。”江岁盈怕她爹听见，小声说。
　　江岁盈那圆滚滚的眼睛，贺京屿突然想捏她脸蛋：“以后别乱跑了。”
　　“嗯。”江岁盈的手刚好能抬手就打开眼前的院门锁头：“你还会来吗？”
　　“啊？嗯…今天见到你只是个意外。”贺京屿不知道她懂不懂什么叫意外，其实踏进这里，在他心里也是个意外。
　　江岁盈没接话，打开后，回头看着她哥。
　　江岁廷才跟换好鞋上来：“回去写作业吧。”
　　“你别太晚回来。”江岁盈退回去道。
　　江岁廷压低声音：“你放学那事儿还没完呢！等着我回！”
　　江岁盈扭头就跑回屋。
　　贺京屿接过他手上的书包：“谢谢，今晚打扰了。”刚刚怎么就脑抽了呢，没见两次面就上别人家吃饭，这一下他才觉得真的不太合适。
　　江岁廷回头关门，指了指巷口，迈腿走下台阶：“是我该谢谢你，一顿饭不算什么。”
　　他又说：“今晚做饭太赶了，都没做个蛋花汤什么的。明天我还是请你吃顿午饭吧？”
　　贺京屿想起刚刚饭桌上的气氛，想问能不能像今晚一样请晚饭，他其实也想喝汤：“不必了。今天晚上的就很好。”
　　江岁廷回头看了他一眼，贺京屿低着头，没看见什么表情。他又看向前方，手里剥着柑橘，那样就很好？贺京屿平时伙食很差吗？
　　“开学一周有多了，班里认识谁了吗？”
　　贺京屿摇了摇头：“没有。”
　　江岁廷平时会聊天的也没几个，这时候也不知道说什么。介绍班里什么情况这些工作，应该交给老周或者班长做。
　　“吃柑橘么？”江岁廷把橘子撕了一半递过去。
　　贺京屿犹豫了一下才接过来。
　　“昨晚你怎么跑到这边便利店来买东西了？”
　　“？”贺京屿咬下一瓣柑橘：“昨晚那个是你？”
　　“嗯。”
　　贺京屿不想说是因为想在外面能待多久就多久，所以才跑到这边便利店来买东西：“想买的东西刚好东区没有。”
　　送到十字路口他就回头：“我回去了。”江岁廷想了想要不要再加句什么。
　　对方已经轻轻点了点头：“再见。”
　　“再见。”

　　贺京屿过了马路后回头，有种错觉觉得江岁廷的家就像灰姑娘跑进去的城堡，一切那么美好又虚幻。

　　江岁廷回家第一时间就把江岁盈捞出来：“来，去院子里吃柑橘，消食消食。”
　　江岁盈被一下子拦腰提了起来，腰间还被哥哥挠得痒，止不住大笑。
　　两人在院子里两张小木椅子上坐下，江岁廷把柑橘塞到江岁盈怀里：“自己剥。”
　　他自己往椅背一靠，也剥一个：“老实交代，为什么自己跑出校了？”
　　江岁盈笨拙地剥着柑橘：“我想帮我的女儿买个蝴蝶结，就是夹头上的那种，发卡。”
　　江岁廷一愣，扭头看她：“女儿？”
　　江岁盈用力点点头：“嗯！”
　　“哪儿来的女儿？”
　　江岁盈抬头看着他哥，疑惑的问：“你没见到吗？经常和我在一起啊。”
　　江岁廷缓缓睁大了眼睛，晚风仍然燥热，可他皮肤却起了鸡皮疙瘩，江岁盈透着稚嫩烂漫的眼神，却让他俩之间流动的空气变得诡异。
　　“她…在哪儿呢？”江岁廷按着江岁盈的手，脑子里已经把前前后后处理的办法都想了个大概。
　　“哎！真是的，等我！”江岁盈蹦起来后放下柑橘，跑回屋里去。
　　江岁廷低头咽了口水，没几秒，咚咚脚步声一抬头就见江岁盈拿着娃娃回来，举到他面前：“我女儿！”
　　江岁廷愣怔，突然仰首深呼吸一口气：“啊……是它啊，岁盈你都没给哥哥介绍过呢。”
　　江岁盈拿起柑橘坐下：“是哦，小珠啊，这是我哥哥。哥哥，这是小珠。”说完把娃娃又递近了点儿。
　　平时看没什么，这会儿看着就莫名瘆人，江岁廷立刻推回去：“你就是为了给它买个发卡，所以跑出学校？”
　　“嗯！同学的女儿都有，就我没有。”江岁盈郁郁寡欢。
　　“所以你昨晚也没心情吃饭了？”
　　“嗯，我想偷偷买了再回学校等哥哥的。”
　　“等我来了去买也行，没必要瞒着我。”
　　“你还要回家做饭，浪费时间去买就晚了！”
　　江岁廷心想你弄失踪这一出不就更晚了？晚也算了，满世界找你精神崩溃才是最大伤害。
　　“明天给你买，买两个，一个别在你的小猪头上，一个别在你头上，和你的小猪是一对了。”
　　江岁盈抬头笑道：“真的？！”
　　“真的。但你以后答应我，只要我还没来接你，你就一定不可以出校门，听明白了吗？”
　　“嗯！”
　　“要买什么跟我说，都给你买。”江岁廷抽回她手上捏软了的柑橘，把剥好的塞她手上，还喂了她一瓣。

　　快九点半，贺京屿回去的路上随便买了盒炒饭。
　　还是那条漆黑的楼道，依然是没有力气的脚步。
　　但今晚他多了晚上那一顿饭的经历，深夜可以慢慢咀嚼回忆。
　　打开门还是一片漆黑，换了鞋子一抬头就发现一黑影无声坐饭桌边，害贺京屿的心一下提了上来。
　　他把饭搁饭桌上，又去房间看看昨晚那盒还在不在。
　　“你舍得回来了？”黑影的声音听似平静，却又像爆发之前的平静：“回去见你爸了？”
　　“下课晚了。”贺京屿转身回房：“吃吧。”
　　“你还知道我要吃饭？！”嗓音一下子提高了，下一刻黑影扑上贺京屿身后，把他扳了过去：“你就是要饿死我，每天一点点的饿死我！”
　　“是不是！”女人身形瘦弱，但力气却出奇地大，把贺京屿摇晃得糊了视线。
　　“撒手。”贺京屿后退一步，怕没忍住把她掀翻在地上。
　　“你现在就滚，”女人推开了贺京屿，一步步踉跄往后退：“现在就滚！”昏暗没有影响她的视线，随手拿起身边的东西就往他身上砸去。
　　贺京屿举起手挡着，也不知道扔过来的是什么，一些软一些硬的，正当他要说话，猛地头一偏，嘴角抽痛，眼泪都差点飙出来，砸他的东西掉在地上后，蹦了俩节电池出来，不知滚了哪儿去。

　　贺京屿放弃沟通，迈腿两大步踏进房间砰的一声关上门反锁。

　　舔了一下，嘴里一阵腥甜。

　　晚饭的那小段昏黄的回忆掉进了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