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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心跳 ...

  •   沉浸在无脑幻想中的人都是愚蠢的,徐蔚觉得自己也未能免俗。但翌日她依旧提早起身,收拾妥当,步行前往文琪发来的那串地址——一栋十八层的老式公寓,卡在上城区和下城区从新鲜断崖式跌落到陈旧的灯火之间,像是中产阶级看得见却摸不着的野望,301,饶是已经确认无误,徐蔚按门铃的动作还是失了准头。
      “哦,你来了。”
      文琪似乎刚刚起床,头发凌乱,穿着的一件白色衬衣只潦草系了几颗扣子,隐约露出黑色蕾丝的内衣边缘,好在因为骨量,再搭配上本来优越的五官,只显得慵懒随意,没有半分轻佻的味道。
      徐蔚有些尴尬,她本就心中有鬼,因此压根没看出此人“随意”得格外精心。她将长柄伞小心翼翼的交回去,想要离开时却被文琪轻轻碰了一下手背:“来都来了,不进来坐坐吗?”
      “你今天很漂亮,”她顿了顿,含着笑意的目光对上徐蔚的眼睛,“想喝点什么?咖啡太苦了,热可可好吗?”
      ——老天啊,这让我怎么拒绝,徐蔚忍不住微笑了下,这是她近一年来头一次发自内心的微笑:“可以的,我都行。”
      和龙淮大多数城中公寓一样,文琪家的客厅不算大,窗户紧闭,垂着深青色的绒帘,加上空调的冷气,几乎想不到外面是个艳阳天。
      “坐吧。”文琪并没有拉窗帘的意思,很随意的开了灯,冷白的光芒渲染开另一个世界,徐蔚坐到沙发上,伸手摸了摸牛油果绿的罩子,和家里完全不同的风格,她终于感觉自己能透出点气来了。
      茶几上摊着一本有点卷边的《犯罪心理学》,全本帝国语,徐蔚不自觉看过去的时候不得不花了几秒翻译出确切答案,随即书页上落下一片阴影,文琪将一杯热可可放到了她面前。
      “谢谢。”徐蔚尽可能稳当的拿起咖啡杯,小心翼翼的啜了一口,“我……我在这里方便吗,文小姐的家里人……”
      搭讪未捷身先死,她窘迫得几乎想哭,好在文琪并不介意:“方便,我一个人住,家里人都在安柏林。”
      徐蔚吓了一跳,倒不是出于歧视,只是文琪的面貌同她一样混杂着天南地北的不同血液,于是不可避免的判断出错:“所以文小姐不是联盟人?”
      “我是安柏林人,在大使馆做一些翻译工作。”安柏林是帝国首都。徐蔚很动荡,这座被轻描淡写提出来的城市是她一直想去但终究无法成行的地方,现在它也是归于文琪的意象了。
      “原来如此……”她说着,竭力抑制因为情绪激动发颤的嗓音,“很厉害。”
      “也不算,再说,你不是也是学翻译的吗?”
      “你怎么知道?”
      “你看东西的眼神,再说,我总不至于连同行都分辨不出吧?”
      同行……要是我们能真的成为同行就好了。徐蔚忍不住有些泄气,交谈中她逐渐意识到对方的生活是如此遥远与不同,文琪往来于帝国联盟间的生活普通、简单却充实,她会去家庭餐厅吃晚饭,看流行电影,在某个夕阳沉淀下来的傍晚随意的买下一束白玫瑰,家务、儿女与走钢丝的窘迫仿佛是世界背面发生的事情。徐蔚想到在未来不得不面对的一切,女店员,女打字员甚至女结婚员,电视里衣冠楚楚的学者冠冕堂皇——女人应该回归家庭,帮助丈夫,生育子女,活得漂亮又无知。她从未想过只靠自己的生活居然是如此美丽……如此平静,如同鲜花盛开在华丽的水晶玻璃罩里。
      本能的,她双唇翕动,迫不及待的想要追问更多细节,廉价的自尊心却在此刻横插一脚,徐蔚涌上嘴边的话不自在的转弯下坠,最终只不痛不痒摔落在“翻译必读书单”上。
      “有什么可以推荐的吗,”也许说“前辈”更加恰当,但徐蔚宁愿用更亲昵的方式,“学姐?”
      “其实只要多练习就好,不用太紧张,”文琪在笔记本刷刷写下几个书名,望着她安慰似的微笑,“再说你本来就很优秀,难道不是吗?”
      “不,其实……我很一般。”徐蔚脸颊熟了从此便生不回去,“但真的,谢谢你,真的。”
      她忘记自己怎样结束对话,告辞离开,登上前往面试地点的有轨电车。空调散逸出的微风凉爽而干燥,徐蔚的心脏里如同安放了一只难得吃上小鱼干的猫咪,猫咪随着车身摇晃奔跑跳跃,追着自己的尾巴在阳光下肆意打滚,她忍不住回忆起方才的细节,甜蜜的,温柔的,宛若即将碎裂的冰面,于是忍不住的慌张又后悔。
      好在约定的面试地点近在眼前,徐蔚得以从乱七八糟的心绪中解脱出来。她从边门进入等候的长廊,随意找了张长椅坐下——周围的环境让人想到医院,同样雪白的墙壁、光亮的瓷砖,不知从何处升腾而起的寒气包围着脚踝,像毒蛇蓄势待发时嘶嘶吐出的信子。
      这真的是龙淮市政厅临时招聘行政文书的面试?徐蔚疑虑的四处张望,如果不是确信面试地点就在市政厅侧翼,她几乎以为自己误入了某个非法场所:周围的一切都是太平间式的寂静,没有人说话,包括那个从一开始就面无表情的引导员。徐蔚注意到对方似乎是专门培训过体态和礼仪,妆容精致妥帖,很是符合二十岁女孩儿对上流社会的幻想。如果做市政厅的行政文书需要每天保持形象,徐蔚敢打赌自己一定不够格。
      “27号,”引导员忽然开口,纤细的眉毛皱起如昆虫的触须,“你不进去吗?”
      事实上,她都快要放弃了……徐蔚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钉着专门指示牌的办公室。细长的方桌边聚集着几个人,打量她的样子像是在挑选商品。徐蔚抿了一口递来的饮料,犹豫着完成了自我介绍——没人接话,甚至没人提出问题,直到引导员重新拉开大门,将她拉了出去。
      二轮面试在楼上,面无表情的女人告诉她,说得很慢,仿佛徐蔚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学生。走那边的电梯,上三楼,然后会有人来接你,知道了吗?别问问题,亲爱的,你当然是被录用了。没人不会被录用的。
      什么?徐蔚怀疑起来,本能的就要临阵脱逃,却被引导员揪着手腕拽进电梯,如同对待一只发疯的猫。出口关闭,轿厢上行,紧跟着翻涌而出的便是强烈的头晕目眩,她几乎以为自己来错了地方。
      绑架?囚禁?可是有谁会在市政厅里犯罪?徐蔚唯一能给出的解决方案就是逃跑。她忍着头疼试图将电梯停下,然而一切的尝试都是无用功。电梯和背后的人似乎铁了心的要把年轻的姑娘送到三楼,如同将待宰的羊羔丢入屠宰场。徐蔚几乎怀疑自己会困死在这里,直到轿厢门开,她像包袱般被拖入三楼走廊。
      她应该尖叫吗?亦或是哀求?滚烫的血液鼓噪着血管,徐蔚隐约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语调和缓态度亲切,可落在她脑海中的只有大段大段的空白。
      ——他们要害你。怪异的音调在耳畔盘旋。
      她感到自己不受控制的踉跄向前,跌入某间铺着柔软被褥的房间,有人粗暴的抚摸着她,肥大的手掌探向她的裙底。
      ——你总是在重蹈覆辙。不堪回首的记忆将她吞没。
      “是啊,是啊,你太美了,甚至没有用以自卫的爪牙,”怪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近乎蛊惑的温柔意味,“你要用上最有效的方法,将所有碰过你的蠢货都送到绞肉机里,你还要知道是谁策划了这场计划,又是谁实施的,把他们统统清理掉,一个不留——”
      声音轻轻停顿一下,像是在微笑着思考:“比如你眼前的这位,不考虑把他解决掉吗?”
      胸口像是掀起无尽的风暴,理性的碎石早已不复存在。徐蔚感到自己的左手攥住了某个冰凉的金属物体,她睁开双眼,瞄准,刺入,干净利落,滚烫的液体飞溅,一切的声音终于平息。
      ——
      徐蔚感到自己坠入了一片纯白色的海洋,上涌的液体柔软、干净、温暖,在包容一切的同时牢牢禁锢住她,仿佛连呼吸都被掩埋——直到她听见茫茫潮水中的第二声心跳,逐渐清晰,逐渐同频,如同故事书里最终圆满的结局,女王找回了她爱的巨龙,而某个面容模糊的人影朝她伸出了手。
      徐蔚握住了那只手,她长出一口气,旋即冷汗淋漓的重返人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薄荷味道,文琪的目光越过她,翻开打火机盖,自顾自的点燃了一根烟。
      “你醒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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