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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欠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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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同人打过招呼,便到了村头的王里正家。
王蝶在外头玩耍,瞧见桑水来了,笑嘻嘻地走过来,招手儿叫她。桑水笑吟吟进了屋,“你这簪子真漂亮。”
王蝶穿着桃红薄衫,藏青色绣竹衣裙,朱唇粉面。
“那是簪子衬得人漂亮,还是人衬得簪子漂亮呢?”王蝶笑道。
桑水笑着点了下她的额头,“自然是人衬簪子。”
“你不要说违心话,她听了可是会当真。”王生掀帘进来,笑道。
王蝶轻轻跺了下脚,反问道:“我难道不漂亮?”王生知晓自家妹妹脾性,不好逗过气,顺着回答道:“自然是漂亮的,是哥哥说错了。”
桑水见兄妹二人说话,不便打扰。王生见桑水拎布袋站着,于是道:“何不坐下聊。”
王蝶也笑道:“怪我光跟桑姐姐聊天,倒忘了坐。桑姐姐坐。”
桑水坐下。王蝶见她提着一个布袋,好奇道:“这是什么?”
话题合她心意切入,桑水作出柔弱姿态,半晌未语。
“怎么了桑姐姐?是不是你舅父又来找你借钱了?”
原主二婶性子直,知晓桑明哄骗原主钱财的事后,在桑明家门口破口大骂。村里小,人们无事便喜欢闲聊,这事一传十十传百,最后闹得人尽皆知。
王生也蹙眉,“可是如此?”
桑水轻轻一叹,“本是一家人,表哥上学堂,我该是支持的。可怜我父母双亡,又有云妹要养,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这身体大不如前,总使不上力,地里的活力怕是做不得从前那般了。”
王蝶拍拍桑水肩,“桑姐姐莫要这般想。”
桑水苦笑,“这一病也并非全无好处,倒叫我想清楚一件事。人还是要为自己想想。”
王生和王蝶听了,反为她叹息了一回。
“难为你想清楚。”王生道。
“我不知还有多久可活,只可惜桑云还小,没有什么倚靠。”桑水慢慢说出目的,仍作可怜状,“我想留下些钱财给她做倚靠。”
“舅父说表哥上学堂需要银子,我便变卖了十几亩田地。他说等表哥考上学,便会还我,可……你们也都知道。”
王生听了直摇头,桑明一家都不是省油的灯。桑落他也见过,确有读书的天赋,可心思不正,总想走歪门邪路,难有大出息。
“今日舅母约我中午去她家用饭,我想,不若借此说个明白,写张欠条。”桑水擦了擦眼泪,“只是这事,还烦请里正帮我做个见证。”说着,把手里的布袋递过去,“家中实在贫穷,只有这点米,还请不要嫌弃。”
王生感叹,还是头一次,有人提着一布袋米来求他帮助。为官途中,也有人想从他这寻捷径,那些人无一提着贵礼。当然,他从未接受。
或许这一布袋米,对他而言不算什么,于桑水,却是救命之粮。
桑水性如竹,宁折不弯,如今提着一袋米来寻他,求他帮忙,怕是已经被那贪得无厌的亲戚逼的无路可走了。
桑家在桑村有十几亩田,日子也是殷实。若不是出了那些事,也不会到现在这幅光景。桑明一家不做人,把心思打到桑水身上,吃绝户的心意昭然若揭,这回桑水想明白了也好,他就帮桑水一把!
王生推回米袋,当下应承。
“你且放心,我自会为你做主。”
得了王生的准话,桑水心里有了个底,又说了些眼含热泪的话,与王生兄妹推让几回,强硬送出布袋。
来之前,桑水便知晓以王生的品性定然不会接受她送的“礼”。但无论如何,这个布袋,她是一定要送出去的。
王生虽然只是个里正,可毕竟是官,比桑村里那些农夫农妇见过的世面广。那些巴结他的,他肯定见惯,并且全部拒绝了,不然也不会被下派到桑水村。
她送布袋米,对官来说只是贱礼,但只有贱礼,才能达到她此行的目的。
她要王生可怜她。
要王生回想起他被亲戚觊觎家产的日子。
只有真的把“礼”送到王生手上,才能确保心里那一分胜算落地。
一袋米换与王家结交,这礼,送的成功。
回到桑家日头已爬高,该是吃中饭的时候了。
桑云早早洗完了野菜,也一并洗了药碗和粥碗。
桑水惭愧,竟让一个三岁的小孩帮她洗了碗。心下又怜惜桑云,才三岁,在现代还是撒娇玩乐的小孩,却如此懂事,见她烧火会主动抱柴,见没洗的碗会主动洗掉,她说了不能出去乱跑,就坐在院里的小凳子上等她回家。
桑水揉揉桑云的头,“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桑明家不论怎么说,日子总比原主好过。原主米缸里只有浅浅一层米,每日只吃中午一顿,肚子就没有饱过。眼下米没多少,能蹭一顿为什么不蹭一顿。
桑云眼睛一亮,小手抓着她的衣服,倚着她的大腿,抬头望她。她很瘦小,摸着全是骨头,脸蛋只有巴掌大。
桑水下了决心,以后定要过上好日子,将桑云养得白白胖胖。
既然她继承了原主的身体,那她就要帮原主照顾亲人。这是她应该肩负的责任。
桑明家在村中间,要经过二婶家。桑水牵着桑云,老远便听见二婶喊她。
“做什么去?”
“舅母喊我吃饭。”
赵红洗着菜,只道:“真是稀奇,她那么小气的人。”
“你莫要去了,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我就做饭,不如留下来吃,你二叔马上就从地里头回来了。”
桑水笑道:“舅母也是关心我身体,今天遇见了,便喊我去。我答应了,自是不好反悔。我赶紧去了,舅母还等着,先不聊了。”
桑水牵着桑云往舅父桑明家去。
赵红嘀咕,崔彩要是关心桑水身体,怎么会在桑水病重那几天都不来看,今天倒是想起来了,关心了,请人去家里吃饭。
不对。
赵红起身喊了几声,桑水牵着桑云走了老远,已然听不见了。
她扔下手里的菜,往地里去,找二叔桑回。
桑明怕又要找桑水借钱,桑水那性子谁来了说话都不听,也就听一听她和桑回的。她找桑回一起去,两个人,对上桑明和崔彩也不怕说不过。
桑水到了舅父家,才发现还有一位“客”。正是村里的屠夫,张根生。
桑明一见她,便笑吟吟迎上来。
桑水心下了然,看来今天是“鸿门宴”。
她落座,扫一眼没瞧见崔彩,道:“怎么不见舅母?”
桑明没所谓道:“她在屋里头吃,不与我们一道吃。”崔彩是女人,哪有女人和男人同桌吃饭的。
可怜崔彩做了一桌子菜,却连上桌吃饭的权利都没有。
桑水道:“我和桑云要不要……”
还未说完,桑明便笑道:“来者是客,不要拘泥于礼数。”儿子桑落上了学,平日里说些文绉绉的话,桑明也跟着说,好似这般便与桑村里的人拉开了差距,叫他站的高些。
“认识一下,这是村口的张屠户。”桑明又对张根生道,“这是我侄女,桑水。”
张根生哈哈一笑,脸上不知道是灰还是什么,被震出一些,掉在饭里。
“我认识,我认识。”他连说两声。看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桑水柔柔一笑,也不应答,待桑明动筷,便也跟着动筷子。
桑明这次是下了本,桌上还有一道肉菜。桑水不是原主,不喜桑明这副做派,自然也不会做什么小辈礼让。盘中六块肉,她夹走了四块,桑云两块,她两块。
桑明脸色不太好,暗道桑水饿死鬼投胎。桑水仿佛浑然不觉,又夹起一块肉放到桑明碗里,“舅父吃。”
桑明脸色好了很多,又变成了慈爱的模样,“多吃些,多夹些菜。”等你嫁给张屠户,就可以每天吃肉了。他这个做舅父的,也算对得起妹妹了。
桑水一个人还拖着桑云,日子艰难,他好心帮桑水找了夫家。
张根生是桑村唯一的屠户,哪怕是在镇上,也有自己的菜摊子。别家吃不起米,他却卖肉。桑水要是嫁过去,以后想吃肉就吃肉,过得都是好日子。
虽说张根生年龄大了点,可男人年龄大会疼人,也不要紧。最重要的是,成了这桩婚事,他可以得到十两银子!有了这个银子,儿子桑落的学费就有着落了。
桑明的眼神更温和了些,就像看家里唯一的母鸡。
严格来说,他看得不是人,也不是鸡,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桑水不管,只放开了吃。早上的那一碗稀粥不顶用,肚子还是饿,现在吃了扎扎实实的米饭,才从轻飘飘的状态回来。
桑明道:“桑水,你父母去的早,舅父想你一人生活艰辛,替你相中了夫家。你瞧瞧他,心里是个什么想法。”他往张根生那使了使眼神。
那张横肉挤压的脸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张根生说,“你要是愿意,明天就过门。”
原主的胃很小,桑水几乎吃了个大半饱,放下筷子,只委屈着说,“舅父怜我。”
一听有戏,桑明的眉头扬了起来,却又听桑水道:“我却是不能答应。”
“这是怎么了?”桑明蹙眉,恐桑水不答应,自己得不到那十两银子,忙劝道:“张屠户家有良田十几亩,又在镇上开了张菜摊子,你若是也相中了,嫁过去,过一年再生个孩子,往后这日子不知道有多舒服。”
张根生也道:“是啊,你若跟我了,我哪有不疼你的道理!”
桑云还小,却也瞧出桌上异样的氛围。见姐姐桑水掩面似要落泪,小手抱住姐姐。
“姐姐不哭,他们坏,走。”连碗里的肉也不吃了,就拉着桑水要走。
桑水拂下她的手,摇摇头,道:“我前些日子感了风寒,身子亏空了,也不知有几日活头。”
张根生一听就变了脸色,他年龄大了,娶亲就为生个儿子,好继承家业。初见桑水只觉得身体孱弱,不太好生养,这倒也无妨,多喂几斤肉就是了,现在发现是个病秧子,便思量起娶亲是否划算。
“桑家的,这可不厚道。”竟让一个快死了的病秧子与他说亲。张根生心里愤愤。
桑明一看到嘴的鸭子就要飞了,忙说道:“你舅母今天回来,便与我说你身体好些了,怎么突然又说不行了,莫不是不满意舅父给你找的夫家?”最后一句话加重语气。
桑水暗骂桑明无耻,不与此事争论,干脆借题发挥:“舅母只瞧我气色好了些,却不知我内里的虚弱。我病倒那些日,家中无财无粮,药煎三次才会丢弃,病不好,肚子也不饱。天寒地冻,熬过一个冬。身子早已亏空。”
“我感了风寒,也不好连累舅父舅母,便一直未曾来看过。今日遇了舅母,盛情相邀,我便想来看一眼。”她掩面而泣。
算算时间,王生也快到了。掩面之下的眼睛闪过一丝光,桑水继续低低啜泣。
桑水这一哭,倒是扯起了桑明心里为数不多的愧疚,妹妹去的早,他也瞧得见桑水一个女娃持家的辛苦。若不是为了儿子,他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命苦的侄女身上。
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外头一声怒喝。
“截你个爷头!看谁敢欺负我家侄女!”
出乎桑水意料,来的不是王生兄妹,而是扛着锄头的二叔桑回和二婶赵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