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死番外]临渊》青*

4、第四章

　　“那姓慕容的小子竟一下子便选中了边疆要职，若不是背后事先有人授意，便是他自己也有所图谋。哼，十有八九早与韩琪那老狐狸串通好了吧。”
　　“侯爷所见极是，如今真定府被人夺去，不知对我们的计划有无影响？”
　　说话之人正是威远侯石靖与他的心腹管家赵德。如今时辰已近深夜，侯府书房内却仍然亮着灯火。石靖端坐书案后，与家中人谈论着今日比武的事宜。他大约四十几岁的年纪，容貌端正颇有威势，只是双眉略向下垂，嘴角边褶皱痕深，看上去不免稍带衰老哀凄之像。
　　此刻他听了管家的话，不禁沉思起来。忽地想起一事，这个疑惑已经萦绕好久了。
　　“惊天，你可是曾与那慕容明珠相识？”
　　站在案前的年轻人躬身道：“孩儿并不认得他。”
　　石靖一脸疑惑：“是吗？可我看他上场的时候与你搭话。”
　　“那是他认错人了。”石惊天的语气毫无犹疑。
　　“这样啊……”石靖审视着他的脸色，似乎在考虑这句话有几分真实，“今天的比试，你们二人原本势均力敌，却不知你为何要忽然认输？”
　　“并非我故意，而是孩儿的剑法的确不及他。”石惊天口气淡然，冷冷地瞥了另一边的赵德一眼，“若是父亲不信任我，又何必叫我回来？”
　　赵德赶忙陪笑打圆场：“小侯爷说得哪里话，你们二人父子亲缘，侯爷怎么会不信任您呢？”
　　“惊天山野之人，担不起这三个字，还请赵管家自重。”他丝毫不给对方面子，声音也是平日一贯的冰冷。若是旁人见了不免奇怪这家人的相处氛围为何如此奇异。
　　“更何况，当日父亲召唤，只是要孩儿参加比武而已，并没指明一定要夺魁吧。这样说起来，惊天也不算失了任务。”
　　石靖被他的话噎得无言可答，他看上去似乎对这个儿子有点忌惮，不敢过分相逼，只好笑笑了事。
　　“那是自然，我并没有任何怪你的意思，只是对那小子好奇才多问了两句。”
　　“若是父亲没有别的吩咐，那么孩儿暂且告退了。”
　　“好好，你今天也辛苦了，快下去休息吧。”
　　看着白衣人安静地退下，石靖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总是给人一种无法掌控的感觉……但盼他日后不要被他人利用，成为我们大事的绊脚石才好。”
　　“侯爷说得哪里话，惊天少爷毕竟是您的孩子啊。”
　　“哼！你看看他那副冷淡的态度，哪里有把我当做他的父亲！”石靖冷笑，恨恨地道：“只怕早就被那个不中用的女人把魂都勾去了吧。”

　　石惊天回到房中，黑暗中闻到一股熟悉的藏香气味。他不由得摇摇头，点燃了桌子上的蜡烛。立时房间内明亮了许多。
　　“冷炎，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把这里当成你自己的住处就好，用不着这么拘谨。”
　　角落里闪出一个人影，对着石惊天行礼说：“主人没有归来，冷炎怎敢随意乱动。”他本欲站着继续回话，但石惊天再三要求他在桌旁坐下，大有他如果不肯坐自己也要站起来的架势，才小心地斜签着坐下。
　　“你我名为主仆，但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与兄弟无异。你再这样见外，我可要不高兴了。”石惊天微微撇嘴，显现出一种绝不会在陌生人面前出现的孩子气。亲手倒了一杯茶捧给冷炎，略带期盼地问道：“这次成果如何？”
　　“最后一味药也已备齐，相信这一次必可成功。我怕耽搁了时辰会让药引失效，已经让小雨先行赶回去了。”
　　石惊天吁了口长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低下头轻声道：“希望娘这次可以完全康复起来。”
　　“主人孝心诚挚，一定会感动天地的。”冷炎禀完正事，想起今日正是殿试的日子，于是问道：“听说主人今日的最后的对手，是那天我们回城遇见的慕容兄弟？”
　　石惊天听到这个名字，想起那人今日兴冲冲来交谈却被浇了头冷水，而后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忍不住嘴角微翘，露出了多日以来第一个笑容。他自己不觉得，却被冷炎尽数瞧在眼里。
　　“没错，就是他。人呆了点，功夫的确不错。”
　　“您输了，侯爷没有怪罪下来么？”
　　石惊天一脸不屑：“他怎敢怪罪？我们与他早已断绝关系，留在这里做事也不过是为了找机会取回信物。本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我们心里都清楚得很。”
　　“主人，如今边界人选已定，恐怕以后免不了有打交道的地方。依冷炎那日观察，那位慕容兄弟虽然有点天真，但武功高强为人正直，而且看起来对主人也有好感。不如找机会笼络结交一下如何？也好为我们日后之事做个打算。”
　　石惊天站起身，背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像是在思考这句话有几分可行。
　　“你说得虽然不错，可是……”他用手指托住下巴，俊秀的脸上露出困惑：“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为什么……总觉得还是不要跟这个人走得太近为好。”

　　慕容明珠百无聊赖地趴在窗边，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着廊外面飞来的小黄雀。夺魁好几天了，委任状也已下发，然而他心里还是感到很不真实，这十来天匪夷所思的经历怎么也不像是应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
　　原本只是想趁着送信的机会到外面来见识见识，顺便游玩些地方，也好暂时逃离被那个懒手懒脚的师父指挥着干活的日子。现在一时半会恐怕是回不去了，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做了武官。当时心中郁闷未曾好好思及，此刻殿试已经结束，他才觉得这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简单。若只是单纯的帮忙，门中与他不相上下的师兄弟也不在少数，乐韫为何一定指名要他前来？想起刚才韩琪约见自己时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更是犯疑。
　　“慕容少侠果然实力惊人，连皇上都对你刮目相看称赞有加，真是英雄出少年啊。”韩琪笑容可掬，“不愧是乐先生亲自举荐的人，老夫先在这里谢过了，当然也要祝贺你出任节度使一职。”
　　慕容明珠唯唯诺诺地还礼，内心并不十分满意。本来就是被逼着去参赛的。一想到以后麻烦日子还有的是，更是觉得前途灰暗日月无光。
　　老宰相感叹道：“世人皆道你会选那飞黄腾达之捷径，又怎知少侠你胸怀大志，心念家国。边境一带向来不甚太平，正是少年人投效军旅，沙场逐敌的好机会。更何况由军功拼出的名望，又岂是京城里那些虚誉可比？”
　　慕容明珠很想说这种赶鸭子上架得来的名望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要，但看老人正说得高兴，还是识趣的把话咽了回去。
　　“过几天你就要出发去边关了，老夫先在这里预祝你上任顺利。你初涉官场，一定有诸多不适，我随后会派几个心腹亲随过去帮你一同处理事务。”
　　“那真是多谢您了！”慕容明珠正在为这件事发愁，既然有人来当劳动力何乐而不为。反正任期一届就三年，等熬过了寻个借口辞了便是。他迟疑片刻，决定还是把心里的问题说出来，不然总是不踏实。
　　“明珠有个问题，希望您能如实回答。当初您和先生究竟有什么约定？我虽愚钝，却也明白出仕的机遇不会平白落到一个人身上。”
　　韩琪闻言面露难色，斟酌许久后才缓缓道：“非是我有意要瞒你，只是……这件事颇多不便启齿之处。他日若有机缘相见，你还是亲自问乐先生吧。”
　　慕容明珠还想追问，但见对方实不肯说，于是也只好作罢。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封书信，是烦你转交给徐州安抚使的。他现在柴大将军身边做都总管，与老夫相熟。到时若有什么为难，向他询问便是。”
　　“柴大将军？”慕容明珠接过书信塞进腰间暗袋。
　　韩琪微微一笑：“他姓柴名愔，现任边路五军都统，是柴王爷的嫡子。”
　　王爷的儿子，那不就是……慕容明珠垮下脸：“我不会还要跟他有交往吧？”
　　“真定府名义上虽不属徐州府管辖，但两地极为接近。那位小王爷驻守边关多年，用兵如神，数次打退辽国的进攻，在朝中和边境一带都极有人望。不论从品级、还是治军经验来说，你都应以后辈之礼去见一下，切莫怠慢。”说道这里他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这也是乐先生特意叮嘱的。”
　　慕容明珠低头嘟囔：“是，明珠记住了。”
　　“节度使不要忧虑，”韩琪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改用了官场称呼，“听说柴愔此人虽然个性强硬，脾气暴烈，但为人刚正，绝非奸险狠毒之辈。你二人若能好好相处，也是朝廷的一幸。”
　　一个性格极坏得理不饶人的大将军，还是个权贵之后。慕容明珠听完介绍以后迅速在心里做了个简短总结，他当时就下了决定，绝对要有多远躲多远！

　　所以说这条路到底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慕容明珠结束了回想，用力将手中的饭粒洒到远处，引得周边的雀儿们纷纷振翅飞起。
　　要是菩萨能听见我的心声，就让我也变成一只鸟飞走吧。他在心中欲哭无泪地想，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明珠大哥，你一个人在这里发呆做什么？”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走进来，他是韩琪派来服侍慕容明珠的小书童，名叫小包。两人一个直率一个爽朗，没过几天就成了熟得不能再熟的朋友。
　　慕容明珠懒懒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脸来继续唉声叹气。
　　“这几天外面都在盛传，有位少年英俊的侠客力败数名高手，一举夺得状元头衔技惊四座，连圣上见了都赞不绝口呢。”小包在他身边坐下，满脸兴奋的崇拜：“明珠大哥，你的武功真厉害，要是我也能像你一样，说不定也能混个什么品职当当。”
　　我是真的很想把这个位置让给你啊！他差点喊出这句话。
　　“功夫嘛，练几年也就差不多这样了，没什么稀奇的。”慕容明珠随口敷衍。
　　“明珠大哥，听说乐先生是你的师父？”
　　“不，他是我小师叔。”他摇了摇头，“不过我从三岁起就跟着他了，读书识字也是他教我的。后来我爹娘不在了，先生就把我带到了山上，托付给了他师兄照顾。”
　　“这样啊……怪不得你文才武功都那么棒，要是我也能跟着乐先生就好了。”小包脸现向往神色。
　　“你很喜欢他？”
　　“当然！我从来没见过像乐先生那样聪明的人，那么年轻却什么都会，什么都精，简直就是天才嘛。”小包谈起自己的偶像可以说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他走的时候，我家老爷可舍不得了呢。明珠大哥，你跟他感情很好吧。”
　　“这个……算是吧。我很小就是个孤儿，先生说起来就像我的哥哥一样。”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直接拜他为师呢？”
　　慕容明珠听到这话不禁翻了白眼，无言地仰头望天。
　　什么？你要做我徒弟？不行不行，我才大你不到十岁，要是当了你师父，岂不是平白无故的被叫老了一辈？
　　“不过怎么说也是一个门派的，经常可以见面，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慕容明珠仔细地回忆了下曾经的生活细节，从小时候米饭里被放树叶，墨汁里撒沙子；到长大以后时不时的被踹去镇上小酒馆里偷老板娘的陈酿，跟自己的师父串通一气指使自己去洗所有的衣服鞋袜……除去这些插曲，好像应该还是可以称得上……幸福吧。
　　“这样说起来的话，做官也许不算完全的坏事。”他忽然狡黠地一笑。
　　小包不解地挠挠头：“明珠大哥你说什么？”他顿了顿，又继续自言自语：“我送茶的时候听到老爷说，那天在现场，人人都以为你会选殿前司的职务。没想到你竟然对近在眼前的功名富贵毫不动心，毅然决心投身疆场杀敌立功，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真定府一职。明珠大哥，我真是太佩服你了。”
　　“你在说什么啊，小包？”慕容明珠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谁说我是为了立功才选那个位置的？”
　　“啊？可……可是……那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那里比起京城离雁荡山更远啊！”慕容明珠露出明朗的酒窝，笑的得意非凡，“这下子我师父就算心血来潮想通知我什么事，光是送信就得一个多月吧！这下子看他还有什么动力使唤人我终于可以耳根清净了哈哈哈哈哈……小包你怎么了，看你的脸色好难看，要不要找地方休息一下？”
　　“没……没什么，我只是……突然头有点晕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