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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第 8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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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长槊与赵彦一坐一立,赵彦无奈道:“父亲,我已按照您的吩咐,放出了点消息,按时间推算,消息应当已经传到了那人的耳中。可惜赵殊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将黄育芩请了回来,他与皇室原本结有旧怨,若是他横插一脚,恐怕他便是其中的变数。”
“无妨。”赵长槊抚着胡须道,“他们的动作皆是在暗中进行,而黄育芩朝中无人,定然不知现在情况。即便知道了,他也不见得会理。”
“为什么?”赵彦好奇地问道。
赵长槊笑而不语,长子赵彦与次子赵殊的性子真就随了当年的明家双子,可惜,若论机巧灵动,他既不似明铨,也不如赵殊。
白日赵长槊本想提点赵殊一番,令他不要在黄育芩面前信口开河,赵殊却主动开口,自言会对黄育芩守口如瓶。赵长槊也不是想说长子不好,虽是迂腐了些,但胜在端方正直,若遇明君,可为诤臣,可惜今上对世族芥蒂颇深,容不得他去做诤臣,赵长槊曾经劝解,只让他做一名纯臣。
“当年黄育芩与李锋的恩怨早就两讫,若是他有心再找李姓后人寻仇,又何必等到今日。若是世族真与皇室硬抗,若是黄育芩知道世族的领袖人物是那人,说不定才会插手。”赵长槊说完又忍不住道,“不过事到如今,即便黄育芩想干预此事,恐怕也难,他手中既无兵,也无钱财,恐怕有心无力,难道他能撒豆成兵不成?”
赵彦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们便令家中门客和赵殊瞒住他便是了。”
赵长槊心塞,连忙道:“小殊那里我早就交代好了,你只与府上门客说一下便可以了。”
父子谈话已毕,赵彦仍旧欲言又止,没有告辞的意思。
赵长槊挑眉,赵彦道:“我们何不旗帜鲜明地支持皇上,何必遮遮掩掩。”
“世族与皇上的矛盾向来焦灼,却不曾闹到明面上,若是我们率先将自己亮出来,岂不是助长了他们。行了,此事不必再说。”说罢,赵长槊便挥手赶人了。
罗妈妈服侍胡四娘歇下,然后分别松开了一对小银钩,纱幔层层垂下,金粉色的光泽如同瀑布渐次委地。
房中的灯烛只留了一盏下来,照得卧房昏黄暗沉。罗妈妈正欲离开,只因胡四娘休息时不喜欢有人在旁边。
“罗妈妈,风骤雨急惹人心烦,不如与我说会话吧。”胡四娘在帐中睁开眼睛,面上毫无睡意,她突然开口道。
罗妈妈满腹心事,胡四娘突然出声吓了罗妈妈一跳,罗妈妈收敛心绪,走上前去。
“坐吧。”胡四娘柔声道,和方才冲夏世明发怒的她判若两人。
罗妈妈依言而行。
“罗妈妈,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今年也该有五十七岁了吧。”
尽管知道胡四娘并没有看自己,罗妈妈依旧点头道:“夫人记得不错,当年我被您捡回去的时候,不过七岁,后来我一直跟在您的身边,不多不少,整整五十年,可不就是五十七岁了。”
“五十年了。”胡四娘喃喃自语道,思绪又陷入回忆的泥塘。
五十年前,还是罗小蝶的罗妈妈焦急地拍打着院门,当时胡四娘外出游历刚刚归来,正巧撞上了失魂落魄的罗小蝶。
胡四娘将罗小蝶请进入家中,柔声安慰了许久,罗小蝶这才渐渐平复了心情。
罗小蝶抽抽搭搭,胡四娘勉强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罗小蝶的祖父正是当初黄育芩的侍卫罗山月。
罗山月大仇得报后,在九里村娶妻生子,可惜罗山月不在后,家中日子越发潦倒,罗山月的幼子自从与兄长分家后嗜赌成性,不事生产,输光全部家财后,竟然将主意打在了自己的女儿罗小蝶的身上。罗小蝶曾经听自家父亲吹牛,祖父早年间是跟过大人物的百夫长。
罗小蝶在走投无路之下,便按照父亲曾经的酒后醉语,找到了这座宅子,可惜罗山月自始自终不知,这座宅子已经易主。幸而胡四娘没有将这所从黄育芩手中得到的宅子卖出,这才遇上了罗小蝶。
胡四娘见罗小蝶可怜,便收留了她替自己做事,这么一收留,就收留了五十年。
“原来已经五十年了。”胡四娘自言自语道。
“是,五十年了。五十年对夫人而言,不过弹指一瞬,而我已是半截入土了。”罗妈妈感慨道,她忘记自己是从何时发现胡四娘异于常人。数十年如一日,胡四娘一直是这副模样。
“如果人生易如弹指,我也不会趟过千难万险才走到如今的境地。”
胡四娘想起了更早些时候的自己了。
那时黄安将宅子地契交出后就立刻着手准备搬离了,当时胡四娘还叫做可娘。尽管可娘再三劝他留下,黄安却执意离开,后来他不知所踪了。留下可娘独自守着这宅子,却等到了李锋登基为新帝的消息。
再后来,可娘望见高高的城头上,挂着一具逐渐腐烂的尸首,她听到进出城门的行人说,这人胆大包天,竟敢偷偷潜入皇宫中,行刺皇帝,皇帝大怒,将他尸首示众。
可娘唯恐是黄安,便凑上前去,来回踱步,不停地换着视角,去观察那尸首。熙熙攘攘的行人往来如织,汗臭味,馊臭味和灼热暑气混杂在一起,令人眩晕,等她看清墙上那人并非黄安时,她早就透不过气来,身形晃了晃,昏昏欲倒。
旁边伸出一条胳膊拦住了她软软倒下的身躯,她听见粗犷的男声道:“姑娘,小心。”
可娘抬头,只见伸出援手的男子十分俊秀,眉目如画,却突兀地蓄起络腮胡。脸色苍白如纸,身形亦是十分纤弱,若要形容,恐怕只有春阳下的流冰最恰当不过,稍不注意,便转瞬而逝,胡四娘想,恐怕眼前这人有不足之症。
可娘正要道谢,那男子却已走远。
回忆起来,那便是可娘与夏如冰的初遇。
夏如冰在江东得到李锋登基称帝的消息,便决意孤身前往京城一探虚实,半途中却人被盯上。为了甩脱缀在身后的探子,夏如冰情急之下,怀着侥幸心理拍开了面前的门。
前来应门的正是白日里遇到的那位姑娘。
可娘玉瓷般的面上水迹未干,好看的双眼红肿着,不知哭了多久。
夏如冰在可娘那里躲了三日,他见可娘情绪低落,又怜她无人倾诉,便小心刻意地开解她。
在夏如冰到来之前,可娘独自过活,日子久了,她有时也会恍惚,忘记自己等待的初衷了。
仿佛她守在这里并非为了等待明玉,而是等待眼前的夏如冰,等他替她指明方向。
夏如冰的出现如同刮来的一阵新鲜的风。
夏如冰自言篡夺父兄权位,只是看不惯权贵门阀鱼肉乡里,穷奢极欲,他立志要拯救饱受苦厄的万民于水火。
微风拂过,夜空下的夏如冰目光如炬,胜过身后的万千繁星:“你想啊,若是这世上不再有贪官污吏,不再有酷吏重刑,不再有阴谋算计,百姓安居乐业,官员清廉端正,君主英明无私,那该是多么美好的未来,而我想建立的,正是那样的朝廷和天下。”
可娘听得如痴如醉,她满怀憧憬,若是夏如冰当真成为那样的皇帝,那么自己就不用颠沛流离求生,也不必攀附权贵才能安稳度日。
黄安走后,可娘殚精竭虑地应付上门盘查的小吏,吃了不少苦头,被敲了许多竹杠。
如果夏如冰的愿景能够达成,那么她愿意成为夏如冰的助力。
“夏大哥,我愿尽绵薄之力。”可娘红着脸期期艾艾地道。
夏如冰对可娘的自告奋勇并不在意,只当她与自己一样,暂时躲在这里避祸。
夏如冰好奇地打量着可娘,他见可娘不过二十上下,却左一口大哥,右一口大哥的。夏如冰笑了笑:“你可知我的年岁?”
可娘奇怪地歪着脑袋。夏如冰失笑:“我的儿子与你差不多年岁。”若论年纪,我都可以算作你的叔叔辈了,而她不过是一名年轻的弱质女流。
夏如冰只是腹诽,可娘“哦”了一声,没有听明白夏如冰的弦外之音。
相处的时光十分短暂,夏如冰昼伏夜出,很快就探清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于是便要动身回去了,可娘请求一同前往,夏如冰为难道:“如今形势不稳,带你上路便多一层风险,不如等我日后来京时再来寻你。”
夏如冰将贴身的玉佩赠给可娘,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可娘日日翘首期盼,最终却等到了夏如冰之子夏越亲手弑父的传闻。
后来,可娘替自己取了胡四娘的姓名,意为将自己的生命一切为二,自成为胡四娘起便是新生,她要为自己的愿景而活。
她一步一步,成为了现在的自己,现在的胡四娘喃喃道:“现在离我多年前的愿景只差一步,很快,我们便能达成心愿了。”
罗妈妈点头,附和道:“夫人定然可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