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望》徐徐飞

81、第 81 章

　　夜深了。

　　黄育芩细细地翻阅着明玉旧年的手札，小雨蜷缩成毛茸茸的一团窝在他的膝上。

　　昏黄的灯光，小雨的陪伴，黄平守在外间，黄育芩的心思仿佛被温水熨贴地泡着软和成一团。

　　黄育芩眨了下有些湿润的眼睛，他阖上手札，闭上眼睛，许多年前的明玉在他面前依旧鲜活，他由衷地感激赵比璋，她与明玉相互扶持过了很多年，也感激赵殊给了他这本手札。

　　赵殊兀自在身后的床上睡得死沉，两条胳膊露在被子外面。

　　赵殊将自己的境遇说得十分危险，却吃饱睡好，丝毫不亏待自己，黄育芩有时会怀疑他是不是夸大其词了。

　　黄育芩闭眼，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犹豫着要不要唤醒赵殊，让他把睡得四仰八叉铺满整床的手脚收敛一些，或是自己伏案将就一夜。

　　窗外响起瓦片坠地的碎裂声音，黄育芩惊了一下，屏息凝神，果然听见屋顶之上有人在行走。

　　对方轻功极好，若非瓦片落地，自己定然不会察觉。此时那人必然跑远了，若是自己追逐上去，
　　定是无功而返。

　　于是黄育芩干脆熄灭灯火，借着窗外月色，将赵殊的四肢往床内拢了拢，自己和衣睡下。笑话，他黄育芩何时委屈过自己。

　　次日，黄育芩旁敲侧击地询问赵国公府可有轻功了得之人，赵殊会错了意，笑道：“要轻功了得之人还不容易，今日清晨我便悬赏寻人，定然在日暮之前将人带到你的面前。”

　　李财正好替赵殊送来新制的夏季衣衫，闻言幽幽地瞧了赵殊一眼，前两日他曾隐晦地向赵殊提过赎身之事，赵殊当时忙于安置黄育芩一行人，便无暇理他，此刻见李财表情，便又想起这事，于是赵殊笑道：“你可知你老爹将你卖了多少银钱？”

　　李财摇摇头，赵殊便伸出了五根手指，笑吟吟道：“五万两。”

　　李财倒吸了一口冷气，便不再作声。

　　赵殊转头去问黄育芩：“你要轻功了得的人做什么？莫非需要打探些什么？”

　　黄育芩道：“国公府中卧虎藏龙，好奇罢了。”

　　赵殊狐疑地看着黄育芩，他的表情可不是这样表示的。

　　赵殊的眼珠转了一圈，瞥见了角落里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李财。

　　“行啦，等这段时日过去，我自然会放你回归良籍。”赵殊大手一挥，向李财保证道。

　　李财闻言，脸上一喜，郑重地行了一礼，脚下生风去忙了，仿佛迟上一刻，赵殊便会后悔似的。

　　黄育芩忍不住问道：“早两日和迟两日有何分别？”

　　赵殊笑而不语，等到所有人都退下后，赵殊这才迫不及待道：“黄兄，若我说出来，你定会说我精神异常，事实上，我院中的这些仆婢，行止皆怪异，而李财是我新进买来，还算正常。”

　　黄育芩听得一头雾水：“自我来此，并未发现他们举止失常。”

　　赵殊连连摇头：“自是你与他们相处不深。”

　　说罢，赵殊将窗子打开，窗外正对着一处假山游廊，赵殊清了清嗓子：“那个丫鬟名为柳儿，在我院中专司针线活，她素日爱用拇指和中指捻线打结，如今她却用拇指和食指了。”

　　黄育芩顺着赵殊指出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一位衣衫单薄的丫鬟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缝补，果然按照赵殊所说的用上了拇指和食指。

　　只是打结一事，无论用哪根手指都属正常的，不足以证明赵殊所言。

　　赵殊果然读懂了黄育芩的表情，他气得打开房门透气，瞧见一位丫鬟正在浇花。这位丫鬟将盆中鲜花小心挪出，用小铲子松松土壤，再洒水，最后将花重新种入盆中。

　　黄育芩：“……”

　　赵殊立刻关上房门，一个劲地使眼色，一副瞧我说得不错的骄傲模样。

　　如此看来，他们倒像是中邪了。

　　黄育芩说出心中想法，赵殊也认同，只是这些仆婢从何时在何地中招了呢，为何独独漏掉了他，赵殊百思不得其解。

　　黄育芩只好将昨夜之事尽数告知赵殊。

　　一连几夜，赵殊便与黄育芩同榻而眠。

　　这夜，赵殊例行对黄育芩长吁短叹：“其实说起来，我并非这段时日如此倒霉的，算起来，差不多是三年之前与你重逢之后，啊，也不对，应当是自你离开后，简直喝口凉水都塞牙，在路上闲逛，都能差点被街边的小贩的货架压倒。”

　　黄育芩认真思索，赵殊继续道：“直到境况越来越差，身边的人都不对劲起来，这才发觉出有些异样。不知此事被我拖延如此之久，会不会贻误救命良机。”

　　黄育芩随口敷衍道：“现在发现也不算晚。”

　　“当真？”赵殊的眼睛亮了起来，“我便知道请你——”

　　黄育芩却突然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黄育芩的另外一只手向上指了指。

　　屋顶果然传来瓦片相撞的声音，黄育芩立刻翻身下床，轻手轻脚地自打开的窗子跳了出去，小雨紧随其后。

　　片刻后，屋顶的响动大了许多。赵殊按照事先商议好的那样，去寻外间的黄平。

　　黄育芩的突然出现，那人似乎有些愣怔，他身形高大，身着黑色夜行衣，在黑夜中伫立不动 。对方不动，黄育芩疑心有诈，便与他对峙不动，那黑衣人却似乎才回过神来，翻身便要逃走。

　　二人一狐在月下追逐，不知踩碎多少屋瓦。

　　黄育芩跟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小雨飞身扑在那人的头上，那人脚下一个趔趄摔倒滚落在地上。

　　黄育芩扑上前去，翻过他的身子，一把扯下他的蒙面黑巾，却愣住了。

　　眼前的人正是赵殊口中云游去了的孙令灵。

　　孙令灵黑曜石般的眼睛在月夜下凝视着黄育芩，黄育芩呼吸一窒，尽管眼前的人比起三年前更为高大挺拔，面容逐渐褪去青涩，露出了逐渐成熟的棱角。

　　黄育芩几乎以为自己身处梦中，直到那人道：“黄育芩。”

　　黄育芩想起此人的不告而别的恶劣行径，扯起他的衣襟，狠狠地将他重新摔在地上。孙令灵伸出两条胳膊，将黄育芩困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黄育芩，我好想你。”

　　黄育芩挣扎着起身，却被孙令灵制住了动作。

　　孙令灵苦笑起来，他知晓黄育芩不会轻易原谅他了。

　　当初他在孙有义的灵堂想起了前世的点点滴滴，后来为救黄育芩昏迷不醒，苏醒后却察觉往事断续，这才决定故地重游，借此唤醒往昔。

　　当初往事依稀难追，他只觉得割舍不下，现在真相毕露，却不忍直面。

　　直到黄育芩出现在他的面前，摇摆的心终于坚定了下来：“我想你了。”

　　黄育芩只觉得孙令灵在说着什么天方夜谈：“你不惜夜半做贼，偷偷摸摸而来，只为了同我说这么一句？”

　　孙令灵连连摇头，自然不是。

　　小雨蹲在旁边看着他们俩，此地显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黄育芩冷着脸带回了孙令灵，屋内燃起灯火，赵殊和黄平正严阵以待。

　　他们瞧着黄育芩的身后跟着个一瘸一拐的黑衣人，等到走近一看，竟是熟人，便放下手中的家伙。

　　一点灯火，众人围坐，孙令灵便将自己的故事一一说来。

　　原来，当初孙令灵从无形的压制中醒转过来时，本想着去寻黄育芩，可是脑中的事情却乱哄哄的一团，便离开京中，借着旧地重游，整理思绪。因此千山万水，走过不少地方。

　　后来，他越走越远，却对京城的疑虑越来越深，对当初昏迷不醒的梦境存疑，便因此回到京中，设计入了赵殊府中。

　　当初正是赵殊自告奋勇地提出照顾他，将他安置在自己的院中，想来定是那院子有蹊跷。

　　“那你可是察觉到何种力量压制你醒来。”黄育芩出口问道。

　　“是梦境。”孙令灵飞速地回忆了一下，“或者说是制造梦境的那些力量。”

　　“什么梦境？”赵殊好奇地问道。

　　孙令灵飞快地瞄了一眼黄育芩，脸腾地一下红了。在梦中，他有时是周明夷，有时是孙令灵，他与黄育芩在梦境中白首不相离，过上了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的生活。更有一次，他竟然梦见作为周明夷的自己登基为帝，封了黄育芩做皇后，真是好不快活……

　　孙令灵咳了一下：“便是让人不想离开的梦境。”

　　回想起梦境中皇后黄育芩突然夺取权位，将自己大卸八块，自己伤心失意，这才从梦中醒了过来。

　　醒来后，却听见赵殊在自己的耳边碎碎念着，若是自己再醒不过来，黄育芩便要娶了胡四娘，生一窝小狐狸之类的戏语。当初孙令灵的突然醒转吓了赵殊一跳，赵殊被他直愣愣的眼神骇到，便只好说，自己只是想试试他能否听见。

　　事后，赵殊还得意地说孙令灵醒转过来，有他的功劳在的。如果不是他身边刺激，孙令灵未必会醒来。

　　孙令灵对梦境内容一带而过，回首却问黄育芩为何会身在此地。

　　黄育芩便将赵殊上山寻他一事将来，有意无意地隐去了命星之事。

　　众人说完，一时无语。

　　孙令灵凝眉道：“如今我教授赵姑娘剑术，既然大家都在一处，我可否与你们一起，遇事也好商量。方才我摔了一跤，手脚不便，可否由赵公子出面，替我向赵姑娘请假，容我将养些时日。”

　　话虽是说给赵殊听，但眼睛却直直地看向黄育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