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回望》徐徐飞

65、第 65 章

　　明铨出其不意重创了起义军，起义军一时溃乱，周明夷也不幸身负重伤，幸而对内由黄育芩代为主持维序，在外由李锋代为发号施令，勉强稳住了军心。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河北的李奇山竟然不辞辛劳千里驰援，与李锋并肩，领兵于密川城下叫阵，两军互为掎角，竟然强攻下密川。

　　李锋与李奇山一见如故，不过两日，二人就推杯换盏，几乎互许为知己。

　　一时间，李奇山的大名在起义军上下名噪一时，黄育芩心生好奇，等到终于见到李奇山时，这才不得不承认，李奇山的确有过人之处。

　　李奇山的年岁与袁森差不多，约摸五十岁上下，不过与袁森的三大五粗相较，李奇山更像一名儒将，凤目修眉，鼻若悬胆，蓄有美髯。黄育芩将将踏入帐门，不等李锋引荐，黄育芩便知晓，眼前此人定是李奇山。

　　李奇山礼数周到，即便众人对黄育芩的来历讳莫如深，他也一丝不苟地见礼。

　　只一眼，黄育芩便认定此人城府颇深。黄育芩心中冷笑，初始时，周明夷诚心相邀，这人推三阻四的，现在军心惶惶，倒是伸出了援手。锦上添花不觉惊奇，雪中送炭更得人心。

　　看来此人图谋甚大，黄育芩心中打定主意，日后定要提防此人。

　　黄育芩将自己的忧虑告诉周明夷，周明夷不以为然：“李锋识人颇有心得，他认为此人可交，必然有过人之处。”

　　黄育芩皱起眉头，正欲辩驳，周明夷却另起话头：“为何不见明一身影。”

　　黄育芩不期然周明夷发问，顿了一下：“明玉千里回京，身边自然需要亲信陪护。”

　　借口！

　　周明夷与黄育芩相处了这些年月，自诩对他有了些许了解，又见眼前黄育芩不自然的神色，当下便揭穿了他。

　　“明一是明玉赠予你的暗卫，你又何必撵她走呢？”

　　黄育芩没好气地道：“既然你已知晓明一的来历，你又何必多此一问，明铨意外身死，明玉视你如仇，我又岂能将她留在身边，好教她有可乘之机替旧主雪恨？”

　　周明夷知道黄育芩这是为自己的安危考虑，心中不由得软和起来，小声道：“我自然知道你的心是向着我的，只是你这疑心的毛病愈发严重了。”

　　黄育芩知道这是周明夷在旁敲侧击他在李奇山一事上的态度，又见周明夷神情困倦，便不想与他在此事上再多争执，便敷衍点头。

　　事实证明，李奇山确有一套与人相处之道，游走在众人中间，如同团团转的如意珠，大家对他的为人极为赞赏。

　　唯有袁森满脸不屑，直说此人惯会做作收买人心。黄育芩这才想起他与李奇山有嫌隙，好奇地追问。袁森憋得满脸通红，在黄育芩的灼灼目光下，终是忍不住招了。

　　袁森一生未娶，缘由在于年少时曾经倾心一名妙龄女子，当年袁森与李奇山都在周明夷的麾下，二人交好，李奇山自然也认识那位可人儿。一次随军征战大捷，袁森九死一生后归来，却发现那位女子竟然被李奇山花言巧语骗走了。

　　黄育芩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原来还是横刀夺爱的老套故事啊。黄育芩扪心自问，即便他与袁森交好，也不得不承认，若他是女子，定然也愿意跟李奇山走的。人家郎情妾意，李奇山不能独得佳人芳心与人无尤。

　　袁森看着黄育芩脸上一抹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便知道黄育芩误解，连忙辩白道：“瑶瑶中意于他，我虽然心痛如麻，但是亦是强撑微笑祝福他俩。他们成婚后，李奇山便调往别处，后来听闻他步步高升，我亦是替他高兴，想着瑶瑶也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黄育芩迷惑不解，袁森继续道。

　　“岂料李奇山人面兽心，他为升迁不择手段，竟然将瑶瑶献给旁人，以求自己步步高升，后来瑶瑶郁郁而终，在她偷偷留给我的绝笔中，我才得知其中缘由。”

　　黄育芩：“……”你莫不是在故意抹黑李奇山，哪有男人喜欢给自己戴绿帽的道理。

　　“那旁人又是谁？”

　　袁森摇头不知。

　　黄育芩面上的表情一言难尽，袁森急道：“黄公子，你信我啊。”

　　我信……你个鬼。

　　京城，明玉正了正衣冠，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推开家中房门，不期然迎面撞见明夫人立在门外，天边悬着残月，地上覆着白霜，在寒冷的破晓中，明夫人不知在廊下站了多久。明玉连忙行礼问安，明夫人手中不住地拧着手帕。

　　原户部员外郎裴陵致仕，小皇帝突发奇想，竟然降下恩旨，特许明铨的亲弟明玉补位填缺。明玉乍闻圣旨，感恩涕零，连呼皇恩浩荡，然而却固辞不受。

　　小皇帝闻言大怒，令人拿了明玉问罪。明玉跪下，毕恭毕敬：“家父身为户部侍郎，若是小人上任员外郎一职，父子同省为官，在回避之限。皇上体恤慈悯，小人感激不尽，亦怀有报国之心，然而小人深知才疏学浅，不堪大任。”

　　小皇帝面色一沉，若不是福海公公偶然提起明玉，他一时还想不起这号人。明铨身死，朝中哀婉叹息其才的官员不在少数。小皇帝便想起任用明玉，谁知这人竟然如此不知好歹。

　　明玉察言观色，见小皇帝不悦，连忙磕头道：“小人愿御书房行走，得以参知机务。”

　　“参知机务”说得好听是天子近臣，然而在本朝，不过是近侍在皇帝身侧的低级官员，作为平衡控制元老重臣的棋子。小皇帝杨信用得顺手，“参知机务”亦是多受朝臣弹劾。

　　小皇帝欣然应允。

　　明源得知明玉御前的应对后，怒不可遏，“参知机务”不过是寒门子弟的上升途径，寒族与朝中世家大族水火不容。

　　明源筹谋多日，银钱开路，这才打动福海公公在小皇帝面前提起明玉，明源亦是压下众议，替明玉铺路，谁知明玉这般不知好歹，一番操作打了自己的脸面。明源气得好几日不见明玉，明玉也乐得清闲。

　　明夫人一介妇道人家，一辈子只知道相夫教子，见明大人被气得吹胡子瞪眼，特意一早来寻明玉。

　　“母亲，您为何——”

　　明夫人急急地打断了他的话，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玉儿，母亲知你大哥之死，对你打击甚大，你大哥他是明府的公子，可是我只想你做我的儿子就好，母亲不求你建功立业，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明玉故意露出松快的表情：“母亲，您何出此言，我作为皇上近臣，不过起草文书罢了。”

　　明夫人道：“参知机务如何，娘自然不知，娘只知道，你的父亲定然不会害你，如今他那般生气，不止因你拂逆了他的意思，我便知晓那不是什么好去处了。”

　　“母亲，父亲膝下只有我与大哥两子，如今大哥不在了，父亲年事已高。都怪我以往荒废学业，不堪大任，如今我成为天子近臣，不求光耀门楣，只愿以后妻儿衣食无忧。”

　　明夫人将信将疑，明玉趁机一溜烟地出门了。

　　草堂寺早已废弃，僧众也已散尽，却因它毗邻华林园，本朝太祖巡幸华林园之际，无意撞见草堂寺，便令工部修缮，翻修完毕之后，太祖偶尔前来独处，饱览湖光山色。后来他的继任者却将草堂寺作为秘密召见臣子的地方。

　　久而久之，草堂寺便成为了天子近臣的待命处所。

　　明玉甫一踏入草堂寺，只觉满目空阔，百草尽摧，沿着一处花圃石径，折入读书堂中，他的同僚们早已等候多时。

　　香烟袅袅，熏的屋内馨香无比，众人低声浅谈，其乐融融。明玉落座其中，却显得格格不入，原因无它，只因他在其中是个异数，众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同僚迟疑片刻，走上前来。读书堂中尽是出生寒门资历浅的官员，他在里面年岁最长，众人都以他马首是瞻。

　　“明公子安好。”同僚自报家门，“在下余留，幸会幸会。”

　　明玉正在查看文书，闻言抬头，只见余留国字型的脸上挂着些微笑意，唇上留着两撇髭须，看上去老成持重。不过他的衣着饰物略显寒素，十指指甲内嵌入黑墨，显然久伏于案。

　　明玉笑道：“幸会，在下明玉。”语闭，便自顾自地提笔落字，丝毫没有寒暄的意思。余留敛起微薄笑意，面沉如墨。

　　读书堂中鸦雀无声，除了明玉与余留之外，众人互相递了眼色，看来这位勋贵之子不好相与啊。他们不知为何，小皇帝要将此人放在这处，难道他不知寒门与勋贵向来水火不容，将他放在此处，岂不是白白放进勋贵的眼线，看来小皇帝当真昏庸至极了。

　　明玉浑不在意，自顾自地处理着自己的事务，更是利用自己的身份之便，戳了几个倚老卖老的官员的痛脚，小皇帝见之心喜，深深觉得自己知人善任。读书堂的众人自此之后虽然对明玉敬而远之，但是不得不承认，这人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