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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 ...

  •   第二十六章 深宫疑云

      是谁?
      她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铜镜的如意式框栏中雕着振翅欲飞的凤凰,那顶端是流云纹衬托的葵花,寓意着“丹凤朝阳”。镜中人略欠血色的一张面庞,两条浓眉斜飞入鬓,透着几许英气。
      她怔怔地发神,直到他从身后抱住她。宫女们忙不迭行礼,“陛下!”
      他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叫她们退下。
      她坐在那里没动,不行礼也不说话,在铜镜里对上那双狭长而明媚的眼,没有一丝退缩。
      他就低低笑了,说,“木兰!”
      她身子一抖,这名字熟悉又亲切,可她依然什么也记不起。
      他仔细端详着她的表情,拥着她的手臂更紧了些,俯身过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连退几步,脸色苍白但声音镇定,“陛下,还不是时候。”
      他也不恼,面容平静,“是朕太心急了。”只关心她,“你可觉得好些了?”
      她被他一问,才觉得四肢无力,哪里都是软绵绵的,双膝摇摇欲坠,被他抢上来抱在怀里,“看看,刚才推朕的时候,倒是蛮有力气!”语气里满是宠溺。
      她心里一动,却隐隐感觉有什么不对。
      究竟是哪里呢?
      她的身体渐渐恢复,可还是没有力气,跑几步便喘,跳个台阶也要心慌半天。沐浴时她仔细审视自己的身体,瘦削而结实,多处大小伤痕,尤其一双手,再怎样保养也无法消除虎口和指根处的硬茧。这是一双惯拿兵器的手,这身体的主人定曾经征战沙场......香汤热气的氤氲中,她微微阖上双目,感受那一股久违的热血激情在血管中流淌。水渐渐冷却,她想站起来,发现坐得过久,竟有点力不从心。
      宫女从屏风后拎了木桶过来,“娘娘,可要再加点水?”
      她摇摇头,不要宫女们搀扶,倔强地扶着桶壁自己站起来。是什么?是什么让曾经笑傲沙场的她竟成了浴后无力的娇弱宫妃?
      他的解释,理合情不合,于关键处,又太过轻描淡写。
      她决定自己查出真相。

      他对她很是宠爱。宫里面衣食住行,甚至服侍她的宫女太监,都由他一手挑选。这对一个宠溺妻子的丈夫来说很寻常,可他毕竟是帝王,三宫六苑七十二妃,多少女子费尽心思讨他的欢喜,而他却只来哄她。
      她亦无须像其他宫妃那样每日去袁皇后那里定省,那些个段贵妃,潘淑妃,路淑媛,曹婕妤......宫女口中他的宠妃们,也没一个敢上太初宫找麻烦。她倒盼着她们能来,这样还可套些话来打探自己的身世来历,而不至独独面对着一个他。
      有天她忧思太过,便在靠窗的榻上盹着了,模模糊糊感觉到他冰凉的吻,火热娇宠,她下意识拒躲,就这样醒了。他黧黑的眼神里一片劫掠之色,并不因她的惊醒停下动作,她挣不过他,忍不住叫道,“别......别这样!”
      他忽然就停下来,神情复杂,手指拂过她隐忍的眼,“为什么不哭,木兰?女人的眼泪总会让男人心软。”
      她也不知为什么,总觉不应当落泪,不应当在他面前落泪,哪怕事情到最糟。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她至少还保有自尊。
      他一直等她的答案,看她似乎就打算这样静默下去,再次感到挫败和愤怒,忍不住拂袖而去。
      看着他余怒未消的背影,她大松了一口气。
      不管在众人眼中他怎样地爱宠她,她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宠妃。这种笃定并没有任何依据,是她的心告诉她。

      他并没有气太久。
      这天正值官员休沐,他便悄悄带了她出宫。
      车马辘辘,出了建阳门改乘轻舟,往覆舟山的离宫去。青溪水流潺潺,湿凉的水汽扑在面上,那里面分明还有许多极其细密的水的颗粒,沾面欲湿。那样多的桥,船儿从下面轻轻穿过去,只听见“吱呀呀”的摇橹声,被惊动的水鸟扑楞着翅膀,给这无边的宁静添上了几许亮色。
      她像个孩子般感觉一切都新鲜有趣,眼睛似乎不够看。他笑吟吟地瞧着她,只视线掠过岸边战后略显萧索的景色时,闪过一阵阴霾。
      佛狸终于还是撤军了,但江北遭魏军杀掠殆尽,宋朝国力削弱,不复元嘉盛世之初。这一仗,他们谁也没得到什么,可失去的太多。
      文帝想着,视线掉回木兰身上。万幸他得着了她,这样瑰丽的宝石,理当束之高阁独自把玩。看吧,佛狸,你做不到的,将会由我来完成。
      而她仿佛听到他的心声似的,扭过头来瞧着他,一双眸子黑如点漆,隐隐有宝光流转,指着那桥边的酒家,“在这里歇歇可好?”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青石板桥边翠竹葱茏,幽幽篁丛中忽然飘出一帘大红的酒旗,想是个僻静雅致的所在。
      她难得提点什么,他纵然知道这与安全不妥,也只笑答,“好,就歇一歇。”
      便上了岸。这是座倚桥所造的两层小楼,有条不长的木梯自楼的一侧直通到河面,末了的木桩上系着条轻盈的扁舟。她见了,若有所思,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只稍纵即逝,恨不能伸手去抓牢。
      这时他携起她的手,“来!”竟十分自然如寻常夫妻。
      小店里干净得一尘不染,侍从们清走了闲杂人等,又守在外面。
      这里的酒在建康城小有名气,可她病刚好,他亦不好此物,最后要了壶清茶和几碟子点心。她饶有兴致地一一来尝,而他浅啜了一口茶便微蹙起眉头来,只看着她吃。
      四下里极是安静,她拍拍裙上的点心渣子,对他笑笑,“我以前不住在宫里,对吧?”
      他愣住了,未料得隔了这么久,又偏偏在这样一个时刻,她来问他。她的目光平静而从容,他知道,他回不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她自己已有了答案。“木兰,你受伤前,已经答应要嫁给朕。”他没说入宫,他相信这对她更有说服力。
      果然她低下头去,苦苦思索的神情,“我的家人?”
      他叹口气,“义康毕竟是我胞弟,木兰,假以时日,朕定会还他们个公道。”
      她凝视着他,拿不定主意是否要相信他所说。不久前南虏来犯,隔江威胁建康,文帝亲上战场督战,同时罢黜彭城王刘义康,改授江州刺史,出镇豫章(今江西南昌)。那彭城王在文帝病时专总朝权,势倾天下,尤和大将檀道济过不去,是以文帝此举一大快人心,二拉拢军方,三更避免了后方起乱,实是招政治妙棋,难道还有与她关联的其四?
      可她镇日便如金丝雀般被囚在太初宫里,闭目塞听,所知实在有限。想到这里便抬起头,“我这身子骨看来也拾不起刀剑啦,可刺绣弹琴又做不来,不如你请人教我读书写字。”
      他有些惊讶,欣然道,“好。”
      她一笑,也不再追问如何受伤,只伸手与他击掌,“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病后体弱,可究竟带了几分豪气。
      刘宋有晋人遗风,男子讲求俊雅潇洒,女子则风流妩媚。她想象不出,他口中被彭城王陷害的大司马一家,能教养出这般有胆量女扮男装混迹军营的女儿。
      她......一定不是他口中那个“她”。

      “乐游苑”就在覆舟山脚下,与鸡笼山一带的“华林园”相对,都是著名的皇家园林。
      他爱这里清静,又得与她单独相处,遂留下来小住几日。只经历过大战后的江北满目疮痍,百废待兴,每天的奏折多到批阅至深夜。
      她正学着习字,发觉自己往日是有些底子的,但自成系统,以至于有些字认得却不会念,有些字会念却不会写。好在她不气馁,就一点点从头学起。这天发现他赋的一首北伐诗,“自昔沦中畿,倏焉盈百祀。不睹南云阴,但见胡尘起。”
      但见胡尘起......
      她一时间神思恍惚,眼前仿佛有个英姿勃勃的身影,于马上看着那长江落日的瑰丽景色,“可惜,这已是我佛狸的时代!”
      佛狸,佛狸......这名字不用念出来,就好像已在心底兜过百转千回。待落在笔端,便是直击人心的熟悉和悸动。这时他进来,满脸疲惫,看到她才略展颜,“还没睡?”
      她不动声色地将刚刚涂鸦的一幅水墨画盖在了上面,笑道,“原来这习字作画,也是有瘾。”
      他便凑过来看,“嗯,用色分明,惜不够浓重,你看......”握住她柔荑,手把手来教。
      她掌心沁出了薄汗,几乎要握不住笔。他见她下笔无力,只道是为己情动,忍不住欢喜,那吻便落在她耳鬓,“木兰......”
      她身子一颤,那墨汁便滴在纸上,“啊呀”一声轻呼。他也惋惜,就去掀那画,她着了急,直觉告诉她那两个字是关键,断不能叫他看到,“别动!”她的手覆在他手上,他气息一窒,转而翻腕攫住她的,铺天盖地的吻便覆过来。
      她暗自懊悔,耳边忽然响起一把声音,“木兰,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轻易对男人说‘别动’?”
      他火热的探索令她很快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又陷入了冥思,可那声音说得没错,有时候女人的拒绝,于男人是不可抗拒的挑逗。是谁呢......佛狸?
      她于是不再挣扎,像具木偶般任他予取予求,他察觉到她的变化,热情逐渐消褪,最后停下来,“木兰?”
      她叹口气,用带着困扰的明澈眼神迎向他,“我还是什么也记不起。”一只手在身后,悄悄将被风吹起的纸张压住。“还是回去好不好?”
      他凝视她许久,最后释然,吻上她额角,许诺道,“我们回宫去。”

      她决心要找出佛狸是谁。
      在这宋宫里她没一个朋友,好在敌人不少。而有时敌人对你的了解往往会多于挚友。
      出于直觉她感到这佛狸是一个对自己至为重要的人,或许就是揭开谜团的关键。
      便每每步出太初宫,貌似游园赏花,其实在给那些满怀妒嫉的后妃一个机会,等着她们扑上来,好叫自己在言谈话语间能窥得一些端倪。
      她没有失望,在第三天,便迎面遭遇了段贵妃。
      早听说这段贵妃美貌如花,极承帝宠,年前因育有皇子,母以子贵,被破格升为贵妃。她弟弟段宏,乃朝中一员新虎将,他不负文帝重托,在河西牧场训练出了不亚于北魏重甲部队的精骑兵,在两次与魏交战中,皆战功赫赫。木兰消息来源不多,仅有的这些,全拜假寐时偷听宫女太监的谈话所赐。正犹豫着该不该行礼,行什么礼,那文帝也是素来不要她学什么宫规礼仪的,是以完全没有头绪,却听那段贵妃冷笑一声,“初次见面,妹妹好大的架子呀,难不成还要本宫先给你行礼?”
      身边的宫女忙上前禀报,“兰妃娘娘生了场病,以前许多事都忘记了,请贵妃娘娘赎罪!”
      木兰心头一震,“初次见面”,那在她“病”之前,不在这宫里了?
      段贵妃见她不答,更是恚怒,拨开挡在前面的宫人,抬手一个巴掌打过来。
      木兰下意识地伸臂隔挡,更一个反身掣肘将她制得动弹不得,娇呼“哎哟哎哟”,又骂那些奴才,“还不过来拉开这贱人!”
      那些宫人们左右为难,犹豫着不敢上前,毕竟一位是文帝的宠妃,另一位是文帝的前宠妃,这冲撞了哪位也是不好的,怕惹上杀头的厄运。木兰又怎怕她威胁,微微一笑放开了她,“娘娘只要不打人,自然也不用人来拉架。”
      不与她计较是真,另一个也是木兰自觉气力不足,怕坚持不了多久。
      那段贵妃在宫女的搀扶下刚站稳脚,已不迭指着她骂,“你......哪里来的野花野草,竟敢欺负到本宫头上来了,我......我找皇上评理去!”她大概打出娘胎没被人这么冒犯过,余惊未消,声音犹有些颤巍巍。
      木兰却不怒反喜,“野花野草”,如此可证实她的怀疑没错,她根本就不像文帝所说出身名门。
      段贵妃还欲再骂,忽发觉扶着自己的宫女开始发抖,对面一众宫女太监也都噤若寒蝉的样子,她不明所以地回过头去,看到龙辇明黄的幡盖,那底下众人簇拥着的熟悉身影,白皙阴郁的面上,一双眼倏忽闪过利芒。
      “陛下!”她记起了文帝的严令,终于晓得要害怕,膝盖发软坐在了地上。
      反倒是那个女人迎上前,“今天下朝倒早。”没有敬称,也不问安,甚至连那笑都是微微的,可他偏偏受用,怜惜地望着她,“又不乘肩舆,走了很久吧,累不累?”向她伸出手,“来!”
      她反倒后撤一步,“木兰不比班婕妤,可也不想在后世背上骂名。”
      他怔了怔,想到她这几日正读《汉书》,便难得笑了,索性也下了步辇,“好,你若还走得动,朕今日就陪你把臂同游。”于是不再向地上呆若木鸡的段贵妃看一眼,那长长的绣着五爪金龙的袍裾擦过她脚踝,有些痒痒的,好似初承恩露时他吻住锁骨的酥麻,可真叫此一时,彼一时。
      文帝已携了木兰往前走去。御花园里草木繁盛,百花争艳,夏风吹来浓郁的花香,几叫人窒息。段贵妃仍半蹲跪在地上,目光凝滞。遥见那明黄的缂伞在花溪路的尽头转了个弯,文帝又笑了,他跟她在一起,总是那样爱笑,他低下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隐约听不真切,这个样子,这般宠溺,对自己竟从没有过。一股怨毒在段贵妃心里油然而生,从此便像中了蛊,再也解不脱了。

      待到入夜,文帝正在含章殿处理政事,忽闻宫人来报,说是皇三子刘骏梦里发了臆症,啼哭不止。
      那修长的眉毛只是轻轻一挑,他继续看手里的奏章,及至批阅完案头的小摞,才唤内廷总管刘温,“来人,去看看。”
      刘温八面玲珑,自晓得如何去办理。不多时,带了段贵妃回来,又摒退左右,合上那厚重的殿门。
      天这样热,她一身等他御驾亲临的“清凉”打扮还来不及换过,就被召来跪在这凉滑似水的金砖地上,再触着他冰冷的目光,真就忍不住簌簌地抖起来,像先卜命运却又无可奈何的秋叶。
      “臣妾知错了,陛下,臣妾真的知错了!”她受不了噬人的静默,突然哭喊出来。她错在不该自以为这绮年玉貌胜过那瘦得没几两肉的女人,不该借着骏儿为由企图□□他留宿,可她毕竟与他有过一段好时光,育有最得他喜爱的皇子,总该念着些旧情吧?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奏章,踱到她面前。她泪眼朦胧中望过去,错以为那个俊美的年轻帝王饶恕了她,于是怯生生地想要伸出手来,没料到他只是攫住她下巴,酷烈的眼神中没一丝怜惜,“知错?我看贵妃还是到冷宫里去悔改吧。”他不是没给她机会,是她自己不晓得把握。
      她被他的手弄得生疼,可当他不屑地甩开,又怅然若失。半晌才回过味儿来,泪水涟涟地求情,“请陛下看在骏儿面上,他还小,不能没有母亲......”
      那龙椅上的人却铁面无情,“路淑媛贤敏忠厚,骏儿交给她,你尽可放心。”
      段贵妃又苦求一阵,见文帝心意已决,只得泪别,“陛下,臣妾虽有罪,可段氏一门却对您忠心耿耿,我弟弟......”
      她以为是错觉,文帝竟然笑起来,“放心,你弟弟生杀予夺,全不由你!”这一句击中她心坎,原是个天大的笑话,都以为她泽被家人,未料得她的承宠也因自兄弟。文帝还用得着段宏,自然不会把他怎样,可她就不同,就像被穿过的衣裳,弃如鄙履。一瞬间,她心如死灰,仿若老了十载。

      木兰却未料得日间的邂逅会给旁人带来这样一个惨烈的结果。她怏怏不乐了几日,也不大出外走动了。因为文帝这一动作后,怕这后宫里上至皇后下到宫婢,没个再敢与她接触。她现在怀疑,文帝对她的刺探究竟知道多少,他是否也同她一般,在做戏呢?
      她悄悄锻炼气力,做各种她能想起来的古怪姿势。纵使失去记忆,这些东西仍根深蒂固在脑海中,就像她制住段贵妃的小擒拿手。午睡时间,遣散了宫婢静静打坐调息,那些气流在体内运行无碍,只是好像被关闭了闸口,空有力而无出途。
      木兰想到过问题是否出在饮食上,暗中节食数日,除了饿得自己头晕眼花外一无所获。终于有天包圆了整桌宫宴,看得宫女太监们瞠目结舌,她装得若无其事,回房拍拍自己脑门,“大个儿说得对,再怎样也不能饿肚皮!”旋即又惊又喜,大个儿是谁?她的记忆是否在悄悄恢复?
      不断有记忆的碎片冒出来。和文帝在一起品茶,她看那精细的步骤,笑自己如牛饮水,“在家里,我们早上出去的的时候取片叶子放在陶罐里,再浇上几瓢滚开的水,待回来就有醒神的凉茶可喝。”说完却愣神,家里,哪个家?文帝却不动声色,笑道,“大司马曾被贬会稽,闲来以农桑为乐。你这性子,实是肖父!”她看着他,心底有个声音狂呼,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可嘴上只是道,“怎么?农家女不配与陛下饮茶吗?”作势要走,却被他一拉,倒在他怀里。茶泼了,弄湿了她前襟的衣裳,峰壑分明,景色秀丽。他扣住她腰的手一紧,骤黑的眼神里充满了渴求,她心知肚明,却故意装傻,“陛下答应我让太子少傅来讲诗,金口玉言,可不能打诳!”
      他笑笑,半晌才放开她,“朕什么都答应你,你又拿什么来回报朕?”
      这机会终于来了,她从他的膝上站起来,走到亭柱边以掩盖过于剧烈的心跳,回眸一笑,“你说我以前是个威风赫赫的女将军,倒是没有印象了。不过这几日发梦,总看见有张巨大的羊皮舆图,比含章殿里那张可详细多了。”顿一顿,满不在乎地插块蜜瓜,递给他,“你请人教我作诗,我画出舆图来,好么?”
      那般率真自然,一点机心也无,他凝视她许久,才慢慢地笑了,“好。”
      木兰也笑,转过身,指甲抠进了手心里。这一切怕没有那么简单,但她不属于这里,确信无疑。

      太子少傅谢灵运出身高门士族,十八岁就世袭祖父谢玄的爵位,人称谢康乐。他知识渊博,一手文章写得纵横俊拔,尤其在山水诗上卓有成就。木兰找他,恰就因为这点。
      她一边学作诗,一边画舆图,装作求教讨论,暗里却对南朝地形地貌摸了个透。那谢康乐性情豪爽,交游广阔,也曾在到彦之麾下作过“参军”,言谈间少不得提到在哪里哪里碰到几个朋友,她藉此又侧面了解到不少各地官衙设置和军备情况。
      一日他来得早,见她正在临帖,端详片刻道,“南朝的‘二爨’与魏体隶书倒有异曲同工之趣。说到此,莫如佛狸祠的石碑上写的那首......”
      木兰乍闻“佛狸”二字,忽拔高了声音,“你说什么?”
      谢灵运一时说漏了嘴,骇得跪倒在地,“娘娘赎罪,臣自幼爱好文墨,元嘉八年随军北伐,在河东看到此碑——”
      她深吸口气,尽量和颜悦色,“少傅快请起!但看我不拘男女之别执意求皇上向少傅求教,便不是个迂腐之人。”笑了笑,“说到这里,还是我孤陋寡闻了,少傅何以惶恐?这佛狸又是谁?”
      谢灵运将信将疑地起来,定了定神,“佛狸,北魏皇帝拓跋焘是也。”
      她心如擂鼓,耳似金鸣,那一瞬间,差点把手中的笔掉落。谢灵运声音清越,口舌便给,在她却仿佛拉长了数倍,字字捶入心间,佛狸......北魏......皇帝......拓跋焘!
      原来是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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