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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三十五) ...

  •   皇帝率大军还朝,会合奚斤、李亮后,越过黄河在邺城点校三军,班赐将校各有差。木兰与安颉、古弼同时升为柱国大将军,与李亮、奚斤、娥清三人比肩,直接受皇帝统领。李亮等则被策爵位,倍及荣宠。其他将官全加官一级,杨光、崔烈、荀恺、陈其四人亦由副将晋身将军之列。并论功行赏,士兵均获发三倍饷银,表现突出者皆破格提拔。一时间人人口呼“万岁”,皆大欢喜。
      木兰与李亮、奚斤等见面,欣喜自不在话下。
      李亮脸庞瘦削,神情憔悴,原是历滑台一役后触景伤情,心伤老父早薨的缘故。军中不宜服素,他只在右臂缠块白布,顾盼间仍虎目如炬,却是丝毫不损其威仪。
      木兰正待出言安慰,不妨奚斤冒冒失失地撞进来,“嗳,你那头破狼也太不懂得礼数了!”他进来就抱怨。
      木兰微怔,旋即微笑,“小雷?”就知道这一人一狼永远不对盘……其源头似乎可以追溯到她婉拒奚斤的邀饮而陪哈雷去放风的那次?
      原来奚斤童心未泯,自集市上看到有人聚众斗犬,一时间赌瘾难耐,回营以上好的牛肉脯作引诱哈雷与他同去,不料却被那口鼻朝天的年轻狼王不屑一顾地掸了回来,老面尽失。恼羞成怒下,这才来找木兰控诉哈雷的“大牌”行径。
      “你胆子也忒大!这可是在军中。”她听他竹筒倒豆子般地抖完,不禁失笑。亏他还位列当朝六位柱国大将军,国之栋梁,竟然换了平民百姓的衣衫,拿了肉脯去引哈雷斗犬,“明日大军即开拔……”
      “……还不快去巡视一番,”奚斤接下她的话茬,对着李亮做了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李亮只微微一笑,将目光调回木兰脸上。
      木兰见状好气又好笑,也不好再板脸。见奚斤仍目有期待,只得叹口气,“小雷在哪儿?”奚斤性子执拗,今天若不委屈些哈雷应了他,怕整日不得安宁。
      只是……她秀眉微蹙。只是小雷也不是省油的灯,那家伙年岁见长,脾气也只增不减,拿吃的早已讨好不了。
      忽有了主意,侧头对着李亮一笑,“将军,要辛苦你了……”
      李亮会意,揭开帘帐先去。奚斤犹摸不到头脑,疑惑地望向木兰,只看她笑吟吟地拍拍他肩膀,朝外一努嘴,“还不快跟着!”这才恍然大悟,不迭步出。
      木兰对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嗳,若不是李亮安抚哈雷颇有一套,连抚带按地让狼王舒服得差点如猫叫……她,还真不知怎样对付恃宠而骄的哈雷呢。

      木兰心里有句要紧话一直要对李亮说。晚些疾风带她找到他和雷神。凛冽的北风里,马上身形笔挺如剑,背影却那样寂寥,像黎明前北方灰白色天空上疏落的寒星。
      她缓缰行至他身边,与他并肩看着那广阔的夜色,像以前在大草原那样,相对无言却互有默契。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开口,“老将军走的无憾。”
      他久久不答,只盔上的白缨在风中舞动。她亦不再多言。任寒风刮过脸庞,吹不走千钧的将军泪,火热如初。

      次日大军开拔,还都平城。一路上奚斤的怪招层出不穷,安颉和古弼则内斗不断,端的使木兰等头疼不已。幸而皇帝深谙众部将脾性,派了年纪渐长,并不苟言笑的娥清来坐镇,总算使那几个小子安分了些。
      她既擢升大将军,本该将统领禁军的重责交与旁人。不过瞧皇帝的意思,倒不像是想让代掌京卫的破多罗氏接任,大有让她一肩担的打算。
      李亮经她开解,已逐渐自丧父之痛中平复,气色渐好,闲来总与她赛马,让疾风、雷神跑个尽兴。行军道上,兵士们常见一黑一白两道闪电自身边倏忽而过,便知是大名鼎鼎的李将军和花将军在赛马,无不呐喊助兴。
      这年余的南北征战,北魏先后击退了两个强敌,军心大振。而战争造就英雄是亘古不变的真理,随着往救潼关、固守邺城等战,更有滑台夜盗之传奇,“平头儿”花将军的名字已响彻四野,声势犹在奚斤、娥清之上,与李亮并列为北魏两大新虎将。
      皇帝右肩上的伤已痊愈,只那一剑深及肩骨,短时间内右臂尚不能活动自如。他虽在军中,每日仍有函使自帝都将奏折呈上,加上前些日子因军务繁忙耽搁下的折子,足摞了有人高。他右手写字不便,故找了崔公来代笔。如此却不免慢些,每晚皇帐皆挑灯至深夜。
      得知圣恭违和,那长孙皇后巴巴地遣使送了高丽新供的人参、鹿茸等,又附厨师一名,说什么为皇帝熬制大骨参汤云云。殊不知皇帝刚接到西部诸郡遭遇冰雹的消息,心忧黎民,皱着眉看也不看地让将人带下去。
      这可苦了宗爰,平日在宫里挡挡驾倒也罢了,如今皇帝出征已年余,六宫妃嫔无不望眼欲穿。那柔然妃郁久闾氏在攻夏时随驾,已有孕在身,昔日的姚后又深蒙圣眷,随时可能借子嗣翻身,皇后已越来越耐不住性子了。那长孙后背后可是长孙太尉,他如何得罪的起。正为难间看到木兰,登如找到救星般,上前求告。
      他自小入宫,最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皇帝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却也让他这个身边人瞥出些端倪。说也奇怪,素无断袖之癖的皇帝,对待花平花将军,确不同于旁人。便如眼前这桩,虽皇帝不喜,但若能请得花将军去说项,十有九成。
      而木兰最大的弱点就是心软。明知宗爰正是抓住了这点,且自己实不宜与皇帝做过多牵扯,仍不忍见他苦着脸作揖告饶。
      木兰晋见时皇帝正与崔公商议西郡灾情,脸色凝重,浓眉微蹙。她见状便退在一侧,垂手静立。一般的臣子逢崔公在此与皇帝讨论国事,应有本就奏,无本回避。但她又不同旁人,向掌禁卫而近侍君侧,皇帝凡事从不避她。
      那双灰眸间或扫过她的面庞,淡然间却是种习惯性的信任,超越了君臣的界限。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见他与崔公敲定了赈灾方略与人选。木兰见其面露微笑,忙向帐外的宗爰打个手势,不一时有汤盅奉上,掀开盖来热气腾腾,浓香四溢,正是那大厨精心烹制的大骨参汤。
      崔公拈须微笑,自木兰揭帘的一个小动作早看出了事情原委,便捧场地对皇帝讲起了汤羹之道。
      皇帝自也是了然于心,但他一不想驳木兰的面子,二也是议定赈灾诸事后心情大好,再加上崔公的敲边鼓,便顺水推舟地吩咐底下将那汤呈了上来,又赐食给崔公、木兰,君臣三人品汤论战,倒也美哉。

      入帝都前,皇帝特意准备了牛羊万头、美酒千坛,提前大宴众军。
      营中松明火炬映得黑夜与白昼同辉,照亮了兵士们那一张张兴高采烈的脸庞。幄内红烛明晃,皇帝与众将放开了君臣界限,把酒言欢,说明了今日不醉不归。
      奚斤、安颉等不拘小节的将领更是大喜,知道皇帝就是怕到了京里他们放不开才作此安排,更是对年轻的君主心悦诚服,对自己能跟从这样的明主深感荣幸。
      烤肉外酥里嫩,美味得流油。那酒则是上好的杏花汾,入口清冽甘甜,回味悠远。
      在座多武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对他们而言原最是痛快。崔公虽是文臣,但他素随意不羁,倒也乐得凑兴。只木兰略有为难,自从军以来她的酒量虽被逼着见长,跟那帮见酒不要命的家伙们比起来还是有一定差距。
      奚斤坏笑着对她不住劝酒,还夸张地吊眼梢,似取笑她在酒场上不堪与敌。木兰懒得与他计较,不动声色地连推带却,半点不受他等激将法的言语挑拨。
      待得实在躲不过了,便由李亮兜了去。众人的鼓噪声里,他仰头一饮而尽。而她望着他高扬的头,再次庆幸身边是他。
      安颉最爱调笑,“李将军,为何对花将军如此特别?”
      李亮气定神闲,持樽微笑,“安颉,你什么时候像个女人家了?”指他小心思多又婆妈。众人哄堂大笑,他含笑的眼对上她的,不妨却为那清冽所摄,一怔。
      她本不忿连他也瞧不起女子,见他怔住才意识到他是在替自己二人解围,遂莞尔一笑,倒笑得他摸不着头绪。
      这一番吵闹,连皇帝也向这厢看来,那灰泓一扫,木兰的笑意登时淡了三分。
      待得还朝,她……又当如何自处?

      此时的帝都平城。
      早春的天气乍暖还寒,黄昏时分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直到天明方止。打开窗子一看,天地万物皆被润泽得纯净,仿若混沌之初。
      今日没有讲学,傅承恩仍早早起身,打过一套拳,念过一回书,这才由丫鬟伺候着梳洗着袍,往祖母和父亲那里去定省。
      问安后照例在母亲房里用早膳,不免又被拉住盘问,“你爹爹都说些什么了?”
      他听了蹙眉,停箸望向母亲,本不耐的眼神触到她鬓旁白发和因辛劳过早衰老的容颜转为酸涩,便淡声答,“不过是引荐我入朝为官的事。”
      她却十分兴奋,“不是崔公说要等等……”原话太过深奥,她一个妇道人家听不懂,关系到宝贝儿子又强背下来,好像是什么“不可操之过急”、“早至不如巧到” 云云。
      “等一个最佳契机。”他不忍见母亲费心思索挤出的抬头纹,接道。
      “对,对对,”她眼睛发亮,“你父亲怎么说?”
      他终于叹口气,彻底没了胃口,“父亲等不及了。”
      看他放下碗筷,那个梳着环髻的半大丫头有眼力价儿地递过盛在白瓷盅里的青柠水。他就着漱了口,又接过热手巾把子来擦了擦手,便推案而起,辞了母亲出来。
      母亲住在西苑,他出了屋子往东院的书房去,要经过长长的九曲回廊。庭院里的景色自然是好的,即便是在这草木依然萧索的早春。傅家历代公爵,父亲又身为四辅臣之一,官拜大司徒,无比的显赫。他虽是庶出,又与母亲流落在外十余年,总算被接回认祖归宗,请奏皇帝后被立为嫡子,这世袭的爵位和偌大的家业……才终于没有旁落。又师从当朝第一谋士,白马公崔浩,极得老师赏识,倾囊以授外提点有加,万事都那样完美无缺……可当这一切唾手可得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在穷困、落寞、被当作私生子奚落时的最大梦想是那样的可笑。没有了她……他真不知自己今日的富贵荣宠又有何意义?
      “木兰,木兰……”
      随行的书僮看到少爷停下了脚步,对着缀有铜铃的角檐久久发愣,小心地上前一步,“少爷,那是惊鸟铃。”过了半晌看他没有答话,顺着其视线才发现自己会错了意,面红过耳。那僮儿心直口快,又想让少爷知道自己没那么傻愣,接着道,“那是紫木兰,四月里才开花儿呢。”
      傅承恩双肩一震,轻轻扫了他一眼,终于复又举步。书僮吁口气跟上,暗中沾沾自喜。殊不知其主心思百转,又岂是他所能想象的万一。

      皇帝率大军还都平城,数以万计的百姓将道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街边的茶楼酒肆也都挤满。
      军队自平南门入,沿途百姓夹道欢迎,呼声此起彼伏。
      长孙嵩、傅垣、安同三位辅臣率了文武百官在外城门前临时搭建的礼台下恭候圣驾,朱色的朝服铺开来一片,那赤潮将那地上铺着的波斯红毯都盖了去。
      礼乐声过后,皇帝下了马,登上高台。
      正午的阳光下,他身着那金龙袍服愈发彰显其天威,右耳的一串蛋白曜石闪着异彩,衬得俊美的容貌更加出色,在场的女子见了,莫不心如小鹿撞。
      礼官立在侧宣读完事先拟过的诏词,皇帝引剑出鞘,向天而立,那灰眸却向台下由左至右缓缓扫去。
      众人的气息一窒,旋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万岁!”“万岁!”“万万岁!”
      而台下的六位柱国大将军和他们身后岿然不动的铁甲大军,肃穆端立,与民众的群情澎湃形成动静反差极大的强烈对比。
      皇帝微微一笑,将剑指向跟着他沙场浴血归来的大军,“胜利属于这些勇士……”,剑尖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更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那样清朗的语声,在喧嚣的声浪中清清楚楚传入每个人的耳里,其震撼是难以形容的,只从人们声嘶力竭的呐喊声中能窥得一二。
      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我大魏皇朝千秋万载,皇帝陛下与天同寿!”众人都跟着喊了起来,默契得有如排练好的整齐划一。
      木兰与李亮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拔出剑来,奚斤等跟着亮剑,带着万千兵士齐声呐喊,“我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时间天地间再没有旁的,只那十丈高台上的年轻帝王,神祗般沐浴在太阳的金辉中,俯瞰着天下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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