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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驳石镇 ...

  •   驳石镇。

      数百年前,太一剑宗弟子历练时途经此地,意外发现了寒铁矿,大批杂役被派遣至此开采冶炼,数百年后,那批杂役的后人在此繁衍生息,代代相传,形成了当时的驳石镇,

      但随着寒铁矿日益稀少,驳石镇从几十年前起便渐渐败落了,山上衰草萋萋,矿道中工具朽烂。

      云简领着闻夙一边走一边发愁,若是人烟稀少的小村镇,他的剑鞘也不知卖不卖的出去,卖不出去,他们可能夜晚得睡大街。

      其实云简不挑,灵舟报废后,他赶路全靠本体飘,累了困了,寻处石崖树梢,团吧团吧便能睡一觉,实在没地方,就睡到太古遗音身上。

      现在不一样,怎么能带着小娃娃随地大小睡呢?还是个不好哄的小娃娃。

      “嗯?”云简眼睛轻眨,“好多人。”

      不是说此地败落多年?可眼前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商贩笑语盈盈,屋舍栉比鳞臻,热闹得好似过节。

      闻夙:“我上回路过,这里还没这么热闹。”

      云简:“你上回路过,是什么时候?”

      闻夙羞赧:“……大概,一年前。”

      云简:“……”

      “你在山里待了一年?”

      云简表情一言难尽,没好意思问他是不是在山里当野人。

      闻夙眼神飘忽:“呃,嗯……我迷路了。”

      二人对视一眼,双双错开目光。

      借口烂得离谱。

      驳石镇外来者众多,其间不乏姿容殊异之辈,孙七帮着家里开客栈的二叔跑堂,迎来送往也算颇有一番见识。

      孙七点头哈腰送客人出门,目光忽而一凝,眯眼眺望远处不紧不慢的两道身影。

      夜晚也不算冷的天儿,二人却披着厚斗篷,高个子身姿纤长,背负的不知是剑匣还是长琴,矮个子孩提模样,斗篷明显不合身,身后拖着长长的衣摆。

      若说怪异,来来往往什么怪人没有,此二人委实排不上号。

      若说富贵,二人身无配饰,衣角沾泥,此二人委实落魄了些。

      但孙七就像是被黏住了一样,盯着二人挪不动脚,他没念过书,只觉世上若有真仙,那眼前人当属其一。

      孙七凑上去,诚惶诚恐道:“仙人吃饭还是住店啊?”

      二人正是云简和闻夙。

      从街头都快走到街尾了,几家客栈一听要用半截破剑鞘抵食宿,均是客客气气将人请出店门,表示您再瞧瞧别家去。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云简递出剑鞘: “我们确实要住店,但身无金银,可否用这个抵食宿钱?”

      少年笑颜温和,表示并不强求。

      孙二低头一看那破破烂烂的木疙瘩,心里拿不准。

      只有凑近才发现,高个少年肌肤莹白,容颜清隽,虽衣着窘迫,但举手投足见温雅洒脱,高洁如皎皎九天明月,不落凡尘。

      孙七一咬牙:“小的肉体凡胎,有眼难辨金镶玉,要不这样,仙人您二位进店歇歇脚,小的出门寻个行家,您这物件瞧着非凡,小的跑个腿,您乐呵再打赏小的几个?”

      云简点头应下,孙七半点不含糊,逮了兄弟顶差,剑鞘怀里一揣,急匆匆离去,再回来时手上多出个布包袱。

      孙七气喘吁吁:“仙人,这是卖得的灵珠,管事说拿到铸剑城价更高,小的自作主张,劝管事收了,小的还带回来两身干净衣裳。”

      说罢双手奉上储物袋和包袱。

      幸亏他同易宝斋的一个小管事有交情,管事慧眼,当场做主买了下来。

      他不懂什么皮什么木,但想到管事说剑鞘若是完整,价格翻上百倍不止,孙七态度愈发恭敬,

      云简笑着接过,并不将灵珠数额放在心上,随意捡出几颗递给他,又将包袱推到闻夙面前。

      “多谢小哥,可还有空客房?”

      自然有。

      说话间,门口呼啦啦涌进一伙修士,目光炯炯,衣着各异,男女老少实力参差。

      云简微微侧耳,语气里带着些许探寻:“我瞧着此地修士往来颇多,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提到这个,孙七就有话说了。

      “甚是甚是,过不多久便是太一剑宗招生大比,百年一遇的大事,往铸剑城方向去的人便多起来了,所以驳石镇才这么热闹。”

      世家名门自然家财丰厚,出行乘灵舟,但也不乏囊中羞涩者,早早启程,千里奔波,驳石镇这样的存在便不失为落脚休憩的好选择。

      “可剑宗新弟子年龄不得过百,怎么……”

      云简环视一圈,比他还大的老怪比比皆是。

      “哦,那些是奔着铸剑城外一个小秘境去的散修,不是去拜师的。”孙七笑呵呵。

      云简恍然大悟,见端上桌的皆是些普通饭食,略微思索片刻又问道:“可有灵食?最好是灵力温和些的。”

      孙七面露难色,灵植灵兽肉珍贵,他们店里预备不多,今日已经用完了。

      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孙七忙道:“后厨还有半筐灵果。”

      云简要了,凡食多杂质,修士食用并无益处,尤其闻夙,一个勉强粘合起来的瓷瓶,乍一眼完整,细看裂纹密密匝匝,半点马虎不得。

      灵果送到,云简拿一个递给他。

      表皮红彤彤,捏起来汁水丰满。

      “吃吧,吃完早些休息。”

      闻夙接过,转手帮云简盛了碗汤。

      云简盯着稠白的鸡汤,没动,直到他开始不安地屈手指,才展颜端起来喝了一口。

      小孩大大松了口气,云简眸光轻闪,下巴微抬,将碗中鸡汤一饮而尽。

      之后,二人便在这家客栈住了下来,灵食供给三餐不间断,闻夙脸色一天比一天贴近常人。

      客栈修士依旧如流水进出,第一天以后,二人便不在大堂用饭了,三餐饮食俱端到房间里。

      太古遗音瞧不上这些,蔫哒哒愈发不爱动弹,心心念念云简许给它的星魄淬心花、八叶红参果、月华流浆……

      时间一晃过去小半月,这天,闻夙捧了托盘进门,熟稔地舀出两碗汤。

      吃到一半,云简道:“明日我们便启程,驳石镇条件简陋,你的伤不能再拖了。”

      闻夙垂头不答。

      云简轻笑,这孩子就是粒铜豌豆,半月来他好说歹说,愣是油盐不进,装乖卖巧不下去了便跑到后厨守着,等到饭点再回来。

      “好啊。”闻夙冷不丁应声,目光直勾勾锁定云简。

      他的瞳仁比一般人要大,瞳色纯黑,面无表情时眼神格外晦暗幽邃。

      闻夙忽然笑起来,不同往日的乖顺模样,嘴角噙着血腥气,脊背紧紧绷直如同一柄利刃,嗡嗡在剑鞘里震颤不止,宣泄灵魂深处饮血的渴求。

      云简神态平和,对此仿佛早有预料。

      他叹了口气,握拳藏住渐渐变透明的指尖。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捅破窗户纸呢。”

      闻夙不语,转而看向角落里驱虫用的香炉,青烟袅袅,昼夜不歇。

      云简干脆放任自己伏到桌子上,他有点扛不住了。

      这破孩子有几分本事,回隐月礁定要狠狠教训。

      闻夙语气肯定:“你知道我在汤里下毒。”

      云简视线落到碗里剩下的蕈菌上:“知道。”

      不仅知道,还见过刚采下来的模样,唔,放太久不新鲜了,云简在心里评价。

      闻夙目光冰冷:“那你知道,你会死在我手上吗?”

      云简苦笑一声:“这个,不太知道。”

      寒光乍现,一柄雪亮的短刀直冲命门,云简朝后仰头,干脆滚下凳子,险险避开。

      叮——

      雪刃入木三分。

      云简脑中划过一道思绪:白瞎那些个灵食。

      他倒不担心挨上一刀,大不了化回灵体,左右也快维持不住人形了。

      下毒一事二人心照不宣,但。

      云简飞快瞥一眼太古遗音,再次躲过扑上来的闻夙,心底暗骂。

      他中招也就罢了,太古堂堂灵族长老,怎么也倒了。

      “我对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不说报恩,也不该这么快寻仇吧?”云简艰难道。

      “再说,我自认没害过你什么,你杀我,好没道理!”

      听完他的话,闻夙冷笑一声,仗着体型小巧灵活,下手越来越狠辣,雪刃好几次擦过皮肉,留下一道道血迹。

      若非图谋不轨,真心对他好,遇见的第一晚就该倒血霉了,怎么可能平平安安在同一屋檐下渡过半个月?他杀他,罪有应得。

      云简不明缘由,但小孩杀红了眼,一刀比一刀阴毒,自损也在所不惜,而自己体内灵力流沙般地消散,再这么下去……

      云简一咬牙,疯狂挤出一丝灵力,结印的手指挥出了残影,千钧一发之际!

      掌心骤然灵光流泻,数只灵雀从中扑棱棱飞出,翅羽莹白,小巧的鸟喙衔着长长的灵力锁链。

      缚!

      厮杀停滞,刀尖距离他的眼珠,只差头发丝的距离,身上小人衣裳凌乱,锁骨上的疤紧绷到边缘渗血。

      “你清醒点!”云简爆呵,脸色苍白近乎透明。

      滴答——

      一滴血掉在眼皮上,接着是一大滩,黏腻温热,云简双瞳猛地缩成了一个小点。

      本就半只脚还陷在鬼门关,如今妄图冲破禁锢,灵脉神魂上蛛网般密匝匝的细纹骤然拉宽,濒临崩溃。

      闻夙像是感觉不到神魂撕裂的剧痛,面目狰狞扭曲,猩红眼珠里尽是鱼死网破的癫狂。

      他绝不再受制于人,绝对!不会!

      “死孩子你!”

      云简气急败坏,再顾不得其他。

      嘭——

      风暴摧残的客房废墟中央忽然爆出道沉闷声音,一朵单人环抱大小的云团,不管不顾拥向闻夙。

      灵力压榨近乎极致,法印点亮之际,云团颜色陡然变得淡,仿佛被风撕扯掉精气的薄雾。

      熟悉的抽离感。

      闻夙一阵恍惚,瞳孔外扩失焦。

      那些几欲捏烂心脏的痛苦好似忽然被一座看不见的牢笼囚困,被迫按下暂停键。

      怨恨、憎恶、毁灭、血腥腐臭,枷锁层层剥离,泥沼最深处,小小孩童遍体鳞伤,艰难地动了动四肢。

      咚——

      短刀落地砸出闷响。

      泪,如雨滂沱,委屈铺天盖地。

      云简此刻五感皆失,离开隐月礁和太古遗音,再无人替他兜底。

      生死一线,云团拼了命向前蠕动雾气触手,颤巍巍,一点一点,终于,缠上了跌在地上的小白团子。

      “呼呜——”

      云团扭曲膨胀完全看不出规律,痛苦呻吟低不可闻,良久,云团才再次化回人形。

      神魂似撕碎又反过来粘合,冷汗已经浸透了衣裳,头发一缕缕黏在皮肤上,云简脸色煞白如纸。

      他拼命保持清醒,声音嘶哑筛糠一样颤抖:“别……别哭,你会没事的。”

      云简苦笑,他其实挪动一根手指都费劲,遑论打开储物戒翻找那样精细的动作。

      试了好几次,旁边闻夙跪在地上,突然开始大口大口呕血。

      云简眼前阵阵发黑,索性放任身体倒向闻夙,灵力不要钱一样涌进他的身体里。

      鲜血染红了两个人的衣裳。

      云简哆哆嗦嗦抱怨:“真是欠了你的。”

      良久。

      紧箍的双臂疲惫松开,怀里小人儿神色已经恢复清明,稚嫩的脸上血泪交叠,乱糟糟一片。

      “多谢。”

      闻夙率先开口,嗓音嘲哳破碎。

      他并非不知好歹的人,对方舍命相救,不论如何他都必须认。

      云简惨笑,闭目抵御潮水般绵绵不休的疼痛,气息奄奄道:“你乖一点,我便谢天谢地了。”

      闻夙抿嘴沉默下来。

      “你要什么?”

      “我知道了。”云简忽然没头没脑地说,目光停在他敞开衣襟处的伤疤上,心尖漾开异样的酸涩。

      “你想要什么?”闻夙一怔,猛地拉上衣襟,再开口,语气多出三分尖利。

      云简眼中略过一线怜悯。

      噬情族以七情为食,而七情六欲,是最能反映个体真实的存在,七情滋味各异,他们在摄取七情时,往往能够窥探宿主心绪。

      云简也是今天才知道,他竟能在进食时看到宿主的记忆,不多,仅仅是模糊不连贯的碎片。

      但也足够他拼凑出闻夙的大致经历。

      “七情。”云简启唇坦诚道,“我需要你的一部分七情,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本想回到隐月礁再告诉你。”云简直视他的眼睛,坦坦荡荡。

      “你看到了,我是灵族,以七情为食,人不进食会死,我不进食会消亡,而倒霉的一点,我只能吞食你的七情。”

      他没有说谎,闻夙看得出来,他说这话时有些崩溃。

      闻夙:“我可以给你。”

      云简:“可我不想要!”

      他更崩溃了。

      “你没有欢喜,没有爱,甚至谷欠都没有。”云简苦着脸埋怨,“真的比毒药还难吃。”

      他前119年骄纵恣意,实在受不了后大半辈子还要在吃上委屈自己。

      闻夙怔愣。

      “对不起。”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小孩收起尖刺,讷讷低头的模样令人眼眶发酸。

      云简低声嘟哝:“这又不是你的错。”

      任谁那般被命运作弄,都不会比他做得更好了。

      云简摸出朵月白色的小花,月光一样温柔的淡蓝。

      云简把花塞到闻夙手中:“不要难过。”

      他是灵族最小那个,行事大多依葫芦画瓢,灵主怎么哄他,他便学来哄闻夙。

      “随我回隐月礁吧,那里能救你的命。”云简玩笑道:“你死了,我也活不长久。”

      闻夙沉默片刻,再次摇头拒绝。

      云简:“为什么?”

      闻夙:“我是人族,我的一切,都在人族。”

      亲缘、仇怨、过往还有命运。

      空气一下子陷入沉重。

      云简别开视线,换了个话题:“你怎么做到的,放倒我和太古。”

      闻夙:“双生花,我在矿洞里找到了一株双生花,一花聚灵,一花散灵。”

      寻常毒物对灵族不起作用,偏这双生花,一花聚灵,点燃醉倒了太古遗音,一花散灵,炖汤险些断送了云简。

      云简哂笑一声,赞叹道:“运气真好。”

      那种破地方,除了寒铁矿,居然还能找到一株珍稀的灵植。

      闻夙也笑,二人间气氛第一次这般和谐。

      笑过后,云简兀然仰面倒下,闻夙心神一紧,见他仅是脱力,默默退了回去。

      云简:“我送你去太一剑宗拜师如何?你身负剑骨,天生的剑道好苗子,虽然断了,但太一剑宗底蕴深厚,重塑应当不难。”

      把这孩子安放在剑宗,他三年五载地过来吸一口续命,饿不死,总能寻到愿意同他回隐月礁的人。

      他不喜欢强人所难,当然,也绝不是嫌弃闻夙太难搞,更不是对闻夙完全丧失了食欲。

      闻夙神色淡淡,理智道:“太一剑宗不收愚人,更不收废人。”

      云简:……

      云简劝自己说孩子还小。

      “何必自轻自贱,再说,”云简指间变出枚白玉剑令,狡黠一笑:“我有拜师帖啊,内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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