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酒店谋杀案》林下者

1、第一章

　　“叮铃铃！！叮铃铃！！”

　　早上七点，手机闹钟准时响起。

　　平常迅速伸过来的手今日却迟迟不见踪影。手的主人，吴子涵，面无表情地躺在床上。他脸色苍白，眼下发青，看起来像是一夜没睡。

　　吴子涵枕着枕头侧躺，眼神空洞，盯着发黄的白墙。

　　手机闹钟尽责地吵闹不停，一直“叮“了五分钟才停止。闹钟停止后，小单间再次恢复寂静。

　　吴子涵在闹钟停止两分钟后才起床。他双手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也许是没睡好，他感觉脑袋很晕，浑身无力。

　　明明是很日常的上班流程，吴子涵却觉得今天的每一步都很难受。起床很难受，洗漱很难受，就连换衣服出门也很难受。

　　今天是3月1日，是新年假期过后，立早花园酒店大部分员工上班的第一天。

　　坐落在东州市松镇百圩社区里的立早花园酒店，是一家知名的四星级酒店。它招揽来许多游客，又修缮了松镇的景观和游乐设施，让松镇经济持续健康发展。作为镇上的知名企业，立早花园酒店给松镇居民提供了许多工作岗位。酒店如同一座小型皇家花园，伫立在社区中心。

　　漂亮的花园酒店附近，有一条偏僻的街道，那里的建筑低矮老旧，路面上沾着无法擦扫干净的污渍。路边破旧的居民楼表里如一，发黄发黑的污渍，掉落的墙皮。狭小阴暗的阳台上生长着许多种植在花盆里拼了命往阳台外延申的植物。这条街道聚集了远道而来的务工人。而他们，大部分都依靠酒店提供的工作生存。吴子涵也是其中的一员。

　　冬日里寒冷的空气让每一位因为上班失魂落魄的员工逐渐清醒。仍然昏暗的天空，寒冷的天气，踩在地上咯吱咯吱响的脚步声，让脸色苍白头晕眼花的吴子涵慢慢清醒过来，他混沌的情绪也归于平静。

　　当他路过买肠粉的摊位旁边时，他看到自己的朋友兼同事康柏正在排队买早餐。平常，他会和康柏一起排队，在等待时沉默地挑选自己的早餐。但今天，吴子涵只是看了一眼康柏后就继续前进。今天早上他没有胃口，并不想浪费三块钱买早餐。

　　休假结束的一批员工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承担起小螺丝钉的责任。但因为是第一天，大家都比较懒散，在岗位上偷瞄着领班，时刻准备摸鱼。领班们刚恢复工作，一个接一个的工作会议等着他们，所以他们暂时没搭理那些闲散的员工们。

　　新年刚结束，酒店正值淡季，客人不算多。这个时候正是酒店策划新活动，为创造旺季做准备的时间。所以比起懒散的一线员工，高职高薪的管理人员们更积极。

　　上午九点整，酒店就已经没有空闲的会议室了。

　　立早花园酒店的副总经理韩易峥，正坐在1号会议室的主位上聆听运营部门的项目负责人介绍新的策划案。

　　会议持续了一个半小时。会议结束后，运营部门又要和相关部门开会。韩易峥在半小时后还有别的工作会议。他率先起身离开会议室。总经理助理钟学轩立刻收拾好相关资料，提着电脑紧随其后。

　　韩易峥身高腿长，两三步就把钟学轩落在身后。钟学轩个子没有韩易峥高，只能提着电脑小跑跟上。

　　等电梯时，韩易峥沉默地盯着映在墙壁里的钟学轩的身影，突然开口说道：“你先回办公室，我要下楼巡查。”

　　钟学轩原本还在翻看资料，突然听到领导发话，立刻抬头，聚精会神听完后回答道：“好的”

　　韩易峥进入往下的电梯间。钟学轩站在电梯外尊敬地目送领导离开。

　　上午十点半，吴子涵结束迎宾工作，来到前门放行李的地方做送行李的服务员。但目前还没有客人。所以他悄悄贴墙端正站着。

　　在门口站了两个半小时，他实在是太累了。吴子涵装作漫不经心地左右看了两眼，实则是在观察是否有领班在查岗。领班都不在，不远处坐在前台里的女服务员也悄悄玩起手机。旁边整理花瓶的服务员故意放慢动作，在一个大花瓶旁边磨工。吴子涵悄悄挪动身体，贴着墙靠着，又不至于站得不标准。他双手贴着墙，轮流揉动站得酸软的双脚。吴子涵的肚子一直咕咕响，他边揉动双脚边在脑海里想象肠粉和肉包。他后悔没吃早餐了。又饿又累让他垂头丧气。

　　从电梯口出来后一路向前走的韩易峥很快就注意到靠着墙摸鱼的吴子涵。

　　果不其然，他又没有认真工作。

　　韩易峥凌厉的双眼紧盯着吴子涵，却在即将要面对上他的时候调转目光。

　　吴子涵不认识高层领导，以为往酒店外走的都是客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位西装革履的男人。

　　韩易峥走出酒店又调转方向，向小花园走去。

　　小花园里面就是茶餐厅。很多客人都在里面吃早茶。

　　客服经理吴士宏正带着下属巡查酒店花园，转头就看到副总经理下来了。高瘦的客服经理立刻改变悠哉游哉的姿态，快步走过来严肃地问好。

　　吴士宏以为韩易峥下来巡查，立刻思考酒店那里还没有布置好。但韩易峥心思不在这里，他像是走个过场，巡视了小花园后又匆匆走到后花园。一队人路过小餐厅，韩易峥脚步停顿，转头向经理说：“你们继续巡查吧。”，然后自己快步离开原地。

　　吴士宏巴不得如此，立刻点头哈腰恭送他。

　　韩易峥绕了一圈，又回到酒店正门。当韩易峥进入酒店时，他刻意放缓脚步，让眼前的人更加清晰。

　　吴子涵还是站在行李处。大概是站得太久了，他的站姿并不标准。小小一个人，消瘦的身体像是弱不禁风的竹竿，穿着西装安静地站在一旁，时不时悄悄地扭动几下。

　　但韩易峥注意到吴子涵眼下发青，嘴唇发白，眼神涣散，像是熬了一宿。

　　也不知道他晚上都干什么去了。韩易峥有些在意，穿过大厅时一直盯着对方。

　　如果是在平常，那么吴子涵一定会注意到这股意味不明的紧盯着他的目光。但今天，格外疲惫的他光是站着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注意力，没有办法再注意到自己的仪容仪表和周围的环境了。

　　但一直注意着总经理的吴士宏注意到了这一幕。刚刚他粗略的巡查了一番，发现自己部门有这么多的事都没做好，又正好遇上同样下来监察工作的总经理，格外胆战心惊的吴士宏一直悄悄注意韩易峥的动静，甚至沿着韩易峥的路径走。吴士宏注意到韩易峥速度变慢了，注意力一直在行李处的服务员身上。当他扭头看，发现自己部门的员工站得七扭八歪的，完全没有专注大门外的客人，周边散乱的车子也没有整理。一般来说，出现这种问题，那么经理就要被叫上去挨批了。

　　吴士宏很愤怒，面无表情地盯着吴子涵，连周围的下属对他汇报的工作都没有仔细听。

　　昨晚没睡好吗？还是又去干什么偷偷摸摸的事情了？

　　韩易峥内心复杂地盯着吴子涵。上前训斥还是关心让他格外纠结。如果三天前他没有抓到吴子涵偷拿酒店食物的话，他就会对这个小贼施与关心，是上司对下属的关心。但现在，韩易峥只是多看了他几眼，就冷漠地离开了。

　　钟学轩还没整理完资料，就看到韩易峥回到办公室了。他诧异地看了韩易峥一眼，心里有些疑惑，今天巡查那么快吗？这才过了十分钟。

　　韩易峥进入电梯后，吴士宏立刻带人回办公室。

　　他一回到办公室就立刻把手上的笔记本扔到桌子上，释放压抑许久的火气，转身用很冲地语气对跟着进来的助理说话。

　　“去把行李处的服务员叫上来！”

　　助理刚走进来就被吴士宏的姿态吓了一跳，立刻点头转身离开。

　　吴子涵腰酸背痛，趁没人偷偷看了一眼手机。还有十分钟换班。换班后他就可以走动了。吴子涵想着十分钟后就能换去客房部找康柏，顺便偷偷休息一下，低落的情绪终于活跃了一些。

　　刚来的年轻助理走到行李处，看着只有一个服务员在这里。他语气很好地上前询问：“你好，请问行李处是你在值班吗？”

　　吴子涵点点头。

　　“吴经理让你去办公室找他。”，助理说完后就带着疑惑不解的吴子涵来到办公室。

　　吴子涵不知道经理找自己有什么事，思绪一片混沌。

　　当他进门后，就看到吴士宏面无表情盯着他，严肃的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

　　助理关上门后，吴士宏立刻责骂他，“你怎么回事？公司没教你怎么迎接客人吗？站得歪歪扭扭的像什么样子？！还有，你眼里没活吗？周边那么多行李车放的这么乱，你为什么不摆好？让客人看到了他们怎么想？啊？！”

　　吴士宏坐在座位上表情严肃，语气严厉。桌子上扔的七零八散的本子和笔没有被放好。

　　吴子涵低下头不敢吭声，等经理骂完后，立刻抬头赔笑道：“我回去立刻放好。”

　　吴子涵的姿态越低，吴士宏的火气就越大，手指指着桌子敲击，声音尖锐刺耳，“改改改？！我不说你就不改了？！领班不在你们就偷懒！一群没皮没脸的东西！”

　　吴子涵被骂得抬不起头，老实低着头一言不发。

　　吴士宏手掌用力一拍桌子，挥了挥手，厉声道：“行了，还站在这里干嘛？赶紧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今天你不用换班了，就站在行李处！”

　　吴子涵低着头转身离开。余光里，他瞥到吴士宏对自己翻了一个白眼。

　　吴士宏的声音很大，站在楼梯口上都能听清每一句话。所以当吴子涵离开办公室时，走廊上路过的员工都暗戳戳地看着他，一半是好奇，一半是幸灾乐祸。

　　吴子涵回到行李处后挺直腰杆，时刻注意自己的站姿。他表现得若无其事，甚至比十分钟前的状态还好很多。但是死死睁着眼睛，站直不动的动作却出卖了他。吴子涵已经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和人了，因为眼泪已经蔓延到眼眶里，他必须憋住。

　　无论经历几次，这种被斥责的屈辱感都会让吴子涵情绪泛滥。

　　而原本要来和吴子涵换班的男服务员小星听到吴子涵要继续站在这里，不动声色地转身就走，强压下想要上扬的嘴角。他要去领班那里说明原因，然后回到之前的工作岗位上。

　　就在吴子涵遗憾不能去客房部找康柏时，他并不知道原本要去客房清洁的康柏被领班随意指派到厨房里了。因为现在入住酒店的客人并不多，客房清洁人手已经够了，所以临时工康柏被指定到餐厅干活。

　　临时工和服务员一样，干的都是苦活累活，薪资待遇还比服务员低一截。但这已经是康柏能找到最好的工作了。

　　康柏端着精贵的盘子和昂贵的菜肴，穿梭于厨房和餐厅之间。他很瘦，像一根发育不良的竹竿，比同类更细更脆弱，风一吹就能夭折，用骨瘦如柴来形容好不夸装。遗憾的是，他没有竹竿那样脆弱，只能端着盘子推着餐车游走于客人堆里，寻求微薄的薪水。

　　在厨房忙里偷闲的帮厨佟林躲到后巷里的垃圾桶旁点了根烟，眯着眼睛舒适地靠着墙吸烟。

　　康柏拿着一大袋垃圾跌跌撞撞地来到后巷。

　　帮厨佟林睁开眼，笑眯着眼盯着康柏，手上香烟的烟雾像风筝的线慢慢飘到空中，“喂，皮包骨，你又生病了？怎么看着这么憔悴？”

　　康柏费劲地把装满废弃食材的垃圾袋扔进大垃圾桶里，然后扶着垃圾桶深深喘了一口气。佟林像是看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样一直看着康柏动作，也不在意康柏没有立刻回答。

　　喘了几口气，康柏才缓过气来。他不喜欢佟林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但是他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干巴巴地咧开嘴笑，扶着垃圾桶小声说：“没有，昨晚没睡好。”

　　佟林不想再把宝贵的休息时间浪费在瘦猴身上，没搭理康柏，自顾自地闭上眼继续吞云吐雾。

　　康柏看他没有说话，甚至都没给自己一个眼神，悻悻地转身离开。

　　康柏回到厨房，刚打开水龙头就被叫去端菜。

　　他不得不加快速度，边洗边急忙回应：“哦！来了！“

　　康柏端上盘子立刻往餐厅走，但是热汤加上厚实的汤盆有些重，他走路不稳，突然晃了一下，热汤猛地扑出来，吓得他立刻跨步端盘子接。步子不稳，手也不稳，所以汤洒了大半，人也差点摔了。

　　面对突发状况，康柏大脑一片空白。他还没反应过来右脚就滑出正常的距离，整个人七扭八歪往地上撞。但就在他摔在地上的前三秒，一只有力的双手扶住了他。受到第三方力量的影响，热汤朝着来者扑去，一半的汤都洒在对方身上。

　　周围传来一声声惊呼，所有人都看向这里，眼里带着震惊和不知所措。

　　完了。

　　康柏知道自己搞砸了一切：场地，食物和同事满意度。

　　“袁总，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总助梁嘉乐大惊失色，急忙快步跑过来，随手抽了厨师手里的抹布就往袁柏一西装上擦。

　　袁柏一皱着眉推开梁嘉乐手上的抹布，没说话，因为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原本干净整洁的西装现在被汤水洒了满身，滴滴答答地滴落汤汁，汤里的菜叶还挂在他的手臂上，也在向下滴汁水。幸好穿的厚，他没有被烫伤。

　　康柏退后两步，看着一大团人围过来对面前西装革履的男人嘘寒问暖，他不知作何反应，只好抱歉地看着对方，一脸不知所措。

　　这边的动静有些大，连餐厅里的客人都注意到了。为了维护局面，总助梁嘉乐让所有人都归位，不要都站在这里。

　　管理人员发话了，员工们纷纷离开，但都一步三回头，很想留下来看热闹。

　　袁柏一的心情糟透了。他说不清是对自己生气还是对康柏生气。独自生闷气的他摆着臭脸，也不看康柏。

　　康柏尴尬地站在原地，等员工都走远了一点，他才上前结巴地道歉：“对不起，袁总……“

　　其实康柏不认识什么袁总，但既然带着“总“字，那这件事就麻烦了。

　　梁嘉乐看到袁柏一的臭脸，认为康柏是让自己老板出丑的罪魁祸首，想也不想就压低声音厉声呵斥：“你怎么不小心一点？要是你泼到客人身上怎么办？要是站着的是客人的小孩怎么办？你怎么干活的？部门没有好好培训你吗？！“

　　梁嘉乐刻意放低了声音，不想让别人注意到这里的意外，但语气并没有因为声音低而减弱严厉的力度。

　　康柏不敢回话，低着头一动不动。

　　梁嘉乐看康柏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屁也不放一个的样子，更是怒从心生，眉头一皱又要破口大骂。

　　但袁柏一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漠平淡，神情莫测：“行了。“

　　梁嘉乐立刻安静下来，拿着纸巾站在一旁等待命令。

　　袁柏一抬起头，不再搭理这一地的狼藉，原本想要教训两句眼前人，但当他和康柏面对面时，对方憔悴的脸色和瘦骨嶙峋的身体一览无遗。袁柏一忍住无法言说的情绪，皱着眉头，俊美的脸庞似乎是不耐烦的脸色，也许又是矛盾犹豫的懊恼。

　　最后，袁柏一只是深深看了康柏一眼，转身离开了。

　　梁嘉乐立刻跟在袁柏一身后。

　　袁柏一走的很快，带着不可言喻的怒火，快速穿过大厅。

　　康柏垂头丧气地拿着扫把清扫地上的食物。

　　干活出大错，得罪老总。康柏害怕保不住自己的工作，虽然他只是一个临时工。

　　刚刚一直躲在厨房看戏的服务员胡小华此时推着摆满食物的餐车两步并作一步地走过来，细长的眯缝眼因为微笑变得更加小，原本白净的脸因为疲累而显得暗沉发黄，讥讽道：“端个盘子都能闯祸，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康柏抑郁寡欢，没心情搭理他，仍然挥动扫把。

　　康柏的沉默让胡小华觉得自己的嘲笑被忽视了，他先是左右看了一眼，确定周围没人注意这里后，立刻横眉瞪眼，上前用力推了康柏一下。

　　康柏猝不及防被推了一把，没站稳向后倒。胡小华趁机抓住康柏的右手，用力把他拽回来。康柏被拽到胡小华跟前，还没反应过来时，胡小华微低下头，死死盯着康柏，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什么东西？敢无视我？！”

　　康柏愣了一下，突然怒从心生，用力甩开胡小华。他退开两步，一脚踩在一滩汤水上，右脚滑了一下，他的身体快速扭动了一下以稳住自己。康柏脸色铁青，有些扭曲地盯着对方。他颤抖着嘴唇想反驳胡小华，但空白的思绪让他说不出话。

　　胡小华咧着嘴笑着观看康柏气急败坏的模样，像看一只被欺负却只敢小声吠叫的流浪狗一样。

　　康柏痛恨胡小华戏谑的眼神，恨不得把扫把甩在他脸上。但他不敢。

　　康柏双手紧紧抓着扫把，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随后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低头继续扫地。地上散落的肉丸被他扫进垃圾铲里，然后他转身扫地上的青菜，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偷偷抹掉眼眶中溢出的泪水。

　　胡小华玩够了，心满意足地推着餐车走了。他来到十六楼的某一间客房里，摁响门铃，静静地等待客人开门。

　　来开门的是一位大波浪美艳女士，穿着红丝绒吊带睡裙。女士打开门，看到来者是约好了的胡小华，满眼笑意地退后几步，向他招招手。

　　胡小华熟悉地推着餐车进入，右手随手一挥，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