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诗》一书书

6、第06章

　　青天白日。

　　府邸门前的台阶足有十五级，两侧种着几株草花，枝叶随风摇动，映着台阶，越发显得古雅。

　　一片寂静，来往行人少之又少，神色匆匆，或许没有人发现那古雅台阶上的斑驳血迹。

　　“爹，卫家真抓到了符纸世家的人？”一个着紫袍的青年向身侧的中年人看去，面上和话语中都是藏不住的狂喜。

　　中年人的鬓发、眉须已经泛白了，听见儿子的询问，面色倒是平静如水，但他却走得火急火燎，脚步有些虚浮。

　　“卫家的那个老骨头传出的消息，想必不会有错。”中年人停下脚步，望着长阶上的卫家府邸，眼睛一抹精光闪过，出声应道。

　　青年并未再说话，而是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向染血的阶梯、朱红的大门，眼里的火星几乎快要迸发。

　　父子俩心下都有了计量，一前一后地进了卫府。

　　方才的青天白日似乎转眼便不见，昏暗的天光下，那阶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变为紫色，像是雕在石头上的刻花。

　　--

　　府邸内部。
　　自大门进来，只穿过一片过廊便可到正厅。

　　方才阶上的血迹还只是星星点点，那过廊上的血便可叫惨不忍睹了。草木和枝叶上都沾了不少人血，鲜红色的血迹蔓延成一个绸带，一片血腥味叫人想呕吐。

　　想必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沿着过廊走来，可见一个偌大的露台，周遭都点了火烛。人间的修士们瘫坐在地上，靠在树旁闭目养神。府邸的侍卫如柱子一般直直立在四方，神色肃穆。

　　周遭本有不少哀声、惨叫，但都叫露台正前方的几个青年叫停了，只余一些微弱的喘息声。

　　“卫大人。”一个小厮向那个身着月白色衣袍的青年奔去，躬身交代道，“奴已经把消息传到了。”

　　被唤作卫大人的青年举出一只手，示意小厮退下。

　　卫决负手而立，身形清瘦，月白色的衣袍衬得人姿兰玉树，风姿卓成。一片烛光中，光影打在他的眉间和鼻翼，半边侧脸已是惊人，端的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卫决。”方才在府邸外的父子俩已然穿过长廊，到了此处。先是那青年人出声叫道，“卫决，符纸世家的人真抓到了？”

　　青年人见卫决不应声，只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露台上恹恹的少女。
　　少女不过豆蔻年华，但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

　　但此时她的头发松松垮垮，发丝散乱后因沾上了血，便死死贴在少女的颊边。她的脸庞、颈侧都是碎碎的伤口，狰狞而可怖。一身翠色的衣衫早已破烂不堪，血污大片大片地渗出来，顿在衣衫上。

　　她双眸紧闭着，唇瓣干裂，身体微微抽搐着，时不时发出如小猫般微弱的呼吸声。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衣裙边上，想抓住某些东西，但奈何，没有力气。

　　任谁都清楚，露台上的少女痛苦不堪。

　　卫决只是神色平静地望向露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没什么表情。
　　青年人收回打探的目光，看着卫决淡漠的神色吞咽了下口水，再出声道，“想必这就是符纸世家的传人了。”

　　“卫大人，不知你把人叫到此处来，是为何？”在卫决身后的一些青年上前一步，眼里藏着狂热和贪婪，明知故问道。

　　卫决在众人的目光中转过身来，笑道：“各位一路上风餐露宿，那就让卫某为大家接风洗尘罢。”

　　众人的脸色一僵。

　　卫决面上的笑容仍是生动的，处变不惊，微微倾身做出了个“请”的手势。

　　方才在府外的中年人拱手行礼道：“大人言重了，卫府并不偏远。何来风餐露宿一说？大人不妨就在此处讲讲此次的目的。”

　　靠在树旁的修士们都调整了过来，会意地看向台前。

　　“是啊，是啊。”众人都毫无例外地应和起来。

　　这些应和的声音不大也不小，但在偌大的府邸里显得格外突兀，惊起了栖在枝丫上的鸟儿，也惊醒了台上的少女。

　　少女的眸子涣散，因着醒了过来，全身上下的痛楚更为清晰，她痛得动弹不得，只能如刚才那般侧靠在柱子上。

　　台下的众人似乎对台上的动静毫无察觉，仍是吵闹着让卫决说出此番动静的目的。

　　少女怔愣了会，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处境，听着台下众人的动静，愣是扯着嘴角笑出来了。

　　虚伪。她望着昏暗的天空这样想道。
　　但因着这一笑，唇瓣别裂开了，血珠乍现在嘴角。随之而来的便是撕裂般的痛。

　　但少女像是痛得麻木了，眉心皱了皱再无其他反应。

　　明明知道卫决此番动作的目的，却还要惺惺作态、明知故问。
　　卫决仍是笑着，“符纸世家掌握着世上最厉害的禁制。修仙门派瞧不上我们人族，妖族又祸害我们人族。”

　　台下的修士们眼露贪婪和愤恨。
　　骂声络绎不绝。

　　“卫大人说得是啊，修仙门派不就是瞧不起我们，才不肯收我们为徒吗？”
　　“妖族没日没夜地祸害人间，修仙门派却要金子才肯来除妖！”
　　“……”

　　他刻意顿在此处，转眼他又道：“现在我们抓住了符纸世家的最后一个传人，为的就是这厉害的禁制。”

　　“此番我叫来人族的青年豪杰们，为的就是同卫某一起享这禁制啊。”话音落下，郎朗的笑声便从卫决口中传来。

　　那青年人再向卫决拱手行了一礼，面上挂着钦佩和崇敬，道：“卫大人不愧为豪杰，心胸如此开阔，我陆某甘拜下风。”
　　台下的修士都起身朝卫决行礼，面露一水的崇敬。

　　卫决站在众人的赞叹声中，眼神一暗，转瞬又点头致谢。

　　“她…她她她醒了！”
　　一片赞叹声中，这句带着慌乱语气的话音尤为扎眼。

　　戛然而止。
　　台下静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台上的少女。

　　卫决意外地挑了下眉，好整以暇地转过身去。

　　少女挣扎着站了起来，似乎是因为动作过大，身上的伤口又撕裂来，血顺着她的动作缓缓滴落下来。指尖和衣裙底部，都是豆大的血珠。

　　不一会，少女的脚下就凝成一块血污。
　　她双手已经被血染红，却还是伸至胸前，合十之后又松开，在漫天的火光之中写写画画着什么。

　　“她是不是要画禁制了？”有一修士发出惊恐的询问。
　　这符纸世家的禁制厉害得很，遑论凡间的修士，就算是上古的妖物见了，都是只有粉身碎骨的份。

　　很快，慌乱和惊恐就取代了之前的狂喜。
　　就在这时，卫决淡淡的声音从台前传来，“大家不用慌乱，她已经被阵法给困住了，在此阵中，她无法施展禁制，而她也无法逃出来。”

　　他看着台上的少女，语音如腊月寒冬，又如冰冷的刺刀，“不自量力。”

　　修士们听闻此言，方才有的忌惮都已经抛到了九霄云外，甚至还有大胆的修士对着台上的人大声道：“你若是肯教我们人族禁制，我们便放过你。”
　　“是啊，如果你肯的话，我们就放过你。”
　　“为我们人族扬眉吐气！”
　　……

　　少女听了此言，神色恹恹，并没有过多的反应。

　　“符纸世家的最后一代传人，扶音。”卫决缓慢地走上露台，身姿如松，步子不急不缓，随意而优雅。

　　扶音诧异地看向面前的男子。

　　“若你肯教我们符纸世家的禁制，让人族扬眉吐气，那我便放过你。”卫决的眸子没有太多情绪，有的只是冷淡的水。

　　“好啊。”少女大方地迎着卫决冷淡的目光，很爽快地答应道。
　　血已经止住了，扶音的痛楚减轻了些。

　　台下的修士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前仆后继地往露台上奔来，激动地看着眼前淡笑的少女，道：“姑娘真是好人！不知姑娘肯何时教我们？请受在下一拜。”

　　那瘦弱的青年顿时跪在地上，头垂下，目光虔诚。

　　少女似乎瞧见了什么好笑的东西，目光闪烁不定。

　　“不如就今晚罢。”扶音站得累了，靠着身侧的柱子笑起来，“今晚，你觉得如何呀。”

　　卫决的目光沉下来。

　　修仙人士们似乎是得到了极大的奖赏，方才只是几个青年跪了下来，这下却是除了卫决在场的修士们全都跪了下来。

　　扶音的眉梢微挑，语音轻佻，“喂，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卫决在听到扶音的这句话后，目光骤变，抽出身旁侍卫的剑，三两步便到了扶音的身前，毫无犹豫地，剑指向了扶音的心。

　　扶音顿住了，那句未完的话并未再说下去。

　　修士们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愣了半响。

　　“卫大人，不要冲动啊！”有人在叫卫决放下刀剑。

　　但也有修士想到扶音那句未说完的话语，再三犹豫之下终是说出了自己的顾虑，“我听说，之前修仙门派和妖族也曾抓到过符纸世家的传人，扶家人也曾妥协过，答应教这禁制，但……”

　　“但…但但什么啊，你倒是说啊。”一修士看他畏畏缩缩的样子，不由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我也听说了，学过这禁制的，无论是修仙门派中人，还是妖族人士，都死去了。”

　　此言一出，台下闹哄哄的一片。

　　扶音看着横在自己脖颈的剑，又听见了他们讨论的问题，只是漠然，方才那个轻佻大笑的女子仿佛是错觉，现在的她又神色漠然，像个局外人一般，仿佛她并不是众矢之的。

　　“也有可能是，那些人的能力太弱小了，根本不适合学这禁制。”
　　有个声音出来反驳。

　　方才那人摇摇头，道：“学习这禁制的人中不乏修仙大能和上古妖物。”

　　众人都摇摆不定，乱作一团。有些胆小的修士都打算离开卫府，不敢再打这禁制的算盘了。但奈何贪婪不足，学了这禁制便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谁也不肯第一个离去，第一个撒手。

　　卫决收回剑，又朝扶音施了个咒法。
　　扶音的身上便多了一条捆妖绳，那绳子散着金光，但仔细一看，上面全是碎碎的尖刺。

　　几乎是同时，卫决走近修士们，到台前的第一阶停住脚步。

　　背后传出了扶音的惨叫声。

　　那绳子突然间捆紧，无数尖刺深入到扶音的臂膀和腰肢，方才止住的血又开始往外冒，直直地滴落在地上。

　　扶音痛得跪下来，目光再次涣散，本就苍白的脸更加苍白，密密的汗珠从她的额发上流下来，跟血一般。

　　“我认为，修习禁制便会死去只是一种传言，是修仙门派和妖族想独享这禁制的一个托辞罢了。”卫决浑然不觉扶音的叫声凄厉，而是眉目平静地大声道。

　　“我也同意！修仙门派得了这禁制，便不想其他人再学会这禁制，故而传出这般可怖的传言让人望而却步。这样他们便可独享这厉害的禁制。”
　　“对！修仙门派是虚伪，妖族便是恶毒。居然想独享这禁制。让我人族苦不堪言！”

　　卫决沉下来的眸子明明灭灭，听了这些声音爽朗地笑道：“我想，这样的传言正是在考验我人族的胆量和魄力。”

　　“如果有人听信了这样的传言便不再学习禁制的话，那还算什么英雄豪杰？”卫决又道，“我们人族，迎难而上，心中澄澈，这样的传言到了我们这里也会止住。就算是真的，为了人族的未来，我们也定要学习禁制，到时候便可立九州之高位，扬眉吐气。”

　　“对！卫大人说得对，只要我们中有人成功了，这样的传言便会不攻自破，那全人族都会来学习禁制。这样，人族便可为三族之首。”
　　“我们人族才不怕死！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一雪前耻！讨伐修仙门派和妖族！！”
　　“……”

　　卫决听着修士们壮烈的誓言和孤勇的表情，无声地笑起来。

　　他转过身去，解除了扶音身上的捆妖绳，又对着跪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施了一点法术，少女的眼睛便缓缓地睁开。

　　扶音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扶着柱子，慢慢地站起来，但脚被尖刺弄伤难以支撑，她又跪了下去。

　　周遭全是她的血，浓稠的、鲜红的。

　　她咳了几声，将眼睛睁了闭，闭了又睁，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目光前的月白衣袍越来越近，她能感受到面前这个男子的威压，险些让人喘不过气来。

　　卫决拉了扶音一把，扶音勉强靠着身侧的柱子这才站稳。

　　男子声音冷淡却不容拒绝，“你，教他们禁制。”

　　扶音愣住，眉又因为痛楚而皱起，她再抬头看见男子冰冷的眼神，慢慢地答道：“好。”

　　禁制的学习过程其实特别复杂，但除了符纸世家的人，其他族人到了第一个境界便会七窍流血而死。

　　扶音想起祖父生前所说。

　　她又看向台下的众人，年纪有大有小，各不相同，神色虽然讨厌但也是生动的。

　　但同样也是他们，将自己抓到此处，设了个阵法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闭了闭眼，脸上的血珠顺着颈侧流下去。

　　再睁眼时，周遭火光明明灭灭。

　　“好啊，我教你们。”她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不过半刻，周遭火光又微弱了不少，或许是烛芯快要燃尽了。或许是台下的惨叫声太过激烈。

　　入目之下，血流成河。

　　台下无一活人。
　　扶音看着鲜红的血和尸体，失魂落魄地跪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