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囫囵摧骨》长信前路

1、至死方生

　　永侍四十年，上元佳节。
　　长安曲江河畔浮冰未化，大抔大抔的绿梅尽数躺在半洁流冰之上。一阵东风摧残，雪水发出细碎坍塌的声响。
　　复濯楼下灯火通明，百姓三五成堆，反复鞭笞一人。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态。”
　　“阖该死后永坠地狱，不得超生。”
　　沈昭明的影子投在纱窗上，铺天盖地的雪暮下百姓洋洋洒洒，听着直戳咽喉心肺的恶语越涌越多，心口陡然一窒。
　　也不知为何如此。“老人家，他们口中的宦官李隼，是不是就是那位......”
　　后边的话，还未出后，前方一袭青衫长袍的人慌忙落下一句。
　　“汝非当时之人，速速离去吧。”
　　老人佝偻着背，凌厉的音色中带着慌乱。隔着一层单薄的窗纸，沈昭明看不清他的模样，只是依稀觉得，那人冥冥之中似乎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否则她怎会感受到纱窗背后如此炽热的目光。
　　鬼使神差下，沈昭明不禁上前一步：“老人家，我们是不是认识啊？”
　　“别过来。”
　　老人盯着逐渐逼近的身影，声量陡然提高，向后逃离的脚步带着慌乱，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老人家，您没事吧？”
　　“别过来。”沈昭明脚步一滞，看着屏风上颤颤的身影，还未出声，又听他道：“沈姑娘，你走罢。我.......无事。”
　　“可您......”“无事。”
　　她摇摇头，无奈提着衣裾下楼，脑中念想一转：“不对啊，他怎么知道我姓沈。”
　　思绪尚且混沌，抬眼就见鱼鳞编甲，大步上前。
　　一瞬间，为首禁军将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是为了遮掩自己的情绪，忙撇过头，不与其对视。
　　“这位将军，发生何事？”“有人跳楼了，复濯楼下喧嚣一片，沈姑娘速速离去罢。”“这样啊。”沈昭明迈下台阶，回头道：“这位将军，楼上有一位老人性格孤僻，你们清场的时候当心些，别弄伤了他。”
　　范行之闻声，屏住心神，方才道一句：“好。”他看着人逐渐远去的背影，垂目低声：“如此，也好。”
　　沈昭明刚下楼，割肤般的寒气扑面而来，外边冰晶雪粒似魑魅肆意飘散，张口就是一团白气。
　　“这天真冷啊。”复濯楼下，大批大批的百姓围观着躺在血泊中的人。
　　跌落的人早已是血肉模糊，不堪入目。此刻温热的鲜血不断向外溢出，蜿蜒的血痕在皑皑白雪中尤为极其刺眼。
　　突然，人群中有人惊呼一句：“宦官李隼。”简洁的四个字，让围观的众人心中腾起沸意。
　　沈昭明回头看了一眼喧嚣的人群，拢了拢衣物，天幕下，众人的苛责并未停止，反倒多了一份难耐的喜悦。
　　她忽然想起在后世史书记载。宦官李隼，拜官中书令，权倾朝野，只手遮天。
　　在他拦权期间，确是绞杀贤相，架空皇权，以至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久矣。
　　以及此处，沈昭明谓叹：“如此.......也算死有余辜。”永侍四十年，注定要被载入史册的一年。宦官李隼自复濯楼一跃而下，终年五十五岁。
　　皇帝根据生前唯一夙愿不设牌位，不造墓陵，只置一口薄棺葬于家乡梅邬，草草了事。
　　此去经年，百姓只道。
　　被阴霾笼罩多年的大汉王朝，终于迎来了第一缕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