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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名正言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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霖霖细雨自灰色的屋檐角滴下来,打在青石板上,浇湿了地面,也浇湿了人的心。
长廊下,红衣如火,静静地立着一个散发女子。她的眼眸深邃,静静地看着这绵绵细雨,不知在想些什么。
望着那雨中的女子,齐仲来脑海中,又浮现她幼时摸样:小小的她,扎着两个发髻,穿着一件粉色的襦裙,在雨中奔跑,一边跑,一边开心地叫着:贺哥哥,贺哥哥,快来追我啊!
那时候的她,多么无忧无虑啊。可是如今……
全怪他当初没有牵住她,让她独自一人经历了那么多的苦楚,才成了今日这般的样子。
齐仲来慢慢地走近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公主。”
季温玉这才发现他的存在,她回过头来,脸上依旧平静如水,轻轻地问道:“元雍如何了?”
齐仲来摇摇头,面露难色。
“没出息的东西!”季温玉冷哼一声,“为了一个死去的孟一,便将复国大业置之不理,像什么样子?走,带我去看他。”
说完,她转身便走,红色的衣袂在雨中飘扬。
穿过几条长廊,走过几处亭台,季温玉始终走在前面,而齐仲来默默地跟在她身后,对她,他始终都不会越了雷池。
*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座阁楼前。
推开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屋内一片狼藉,恒升正烂醉如泥地瘫倒在地上,身旁是七倒八歪的酒壶。听到声响,他也不做任何反应。
季温玉走过去,一脚踹在恒升的身上。
恒升这才微微地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看了一眼来人,喊了一声:“姐姐。”
季温玉面色阴沉,从袖中抽出一副画,狠狠地扔到他面前。
那画慢慢地摊开,里面赫然画着一个熟悉的面容。这画的背景,却是群山连绵,显然是河党山地。
恒升的眼睛蓦地睁大,原本醉意朦胧的眼神瞬间变得清醒,他颤抖着手拿起那幅画,紧紧地贴在胸口,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她没死?”
季温玉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愈发恼怒,“是,她大难不死,如今却帮着北凌来对付咱们!因为她,胡人大军死伤惨重,你对得起燕族对你的信任吗?对得起那些为了中洲复国大业,而牺牲的将士们吗?”
恒升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只是将那画紧紧地抱在怀里,嘴里不停地念着:“北歌,北歌……”
季温玉冷冷地看着他,心中愈发失望。她俯下身,在恒升耳边轻声说道:“弟弟,若是你再不振作起来,为我中洲人军拼杀,定会派人杀了苏北歌,免得她再继续祸害我们。让更多的中洲人和胡人兄弟无故流血。”
恒升抬头看向季温玉,眼中满是哀求:“不要,姐姐……”
他一边说着,一边爬过去抱住季温玉的大腿,“姐姐,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季温玉蹲下身子,看着他那般卑微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恒升的脸,用一种近乎诱惑的语气说道:“弟弟,你不是想要她留在你身边吗?我告诉你,如今这世道,最好的办法就是成为这天下的主,到时候,她自然就是你的囊中之物,任你处置。”
恒升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
季温玉知道他在想什么,无非就是不想坐那个位子。可她,决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才将他捧上燕族世子的位置,聚集起那么多的中洲旧臣和兵马,他怎么敢就这样浪费自己的苦心!
季温玉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啧啧啧,你看看你现在这番模样,哪里还有一点我中洲儿郎的气性?窝囊废,不说北凌那梁姓小子,就算我中洲大军中任一将领,可都比你有血性,难怪苏北歌看不上你。”
恒升的身体一僵,紧咬着牙关,攥紧了拳头,却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季温玉的手一松,恒升的下巴便被她放开,他低下了头颅,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也遮住了他的表情。
“我从来就不想做什么天下的主。”他低声说道。
一开始,他便只想好好护住身边的人,护住她,与她一起周游,一起练武,无论一起做什么,能共度余生就是好的。
听到这话,季温玉心中一阵痛意,她狠狠地甩了恒升一巴掌,声音凌厉:“由不得你不想!季元雍,你要记住,你是季氏的种,是中洲太子,是我季温玉的嫡亲弟弟,就算你不愿意,这复国的责任也得给我担着!”
她站起身,背对着恒升,“我已派人暗中跟踪苏北歌,如今她正在去洛河的路上,若你今日内不收拾好自己,带兵应对北凌的中路大军,那你别怪我的人对她下狠手。”
说完,她转身看向齐仲来,“你看好这小子。”
撂下这句话,她便挥袖离开。
刚走几步,一个婢女便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对着季温玉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季温玉听完,原本紧皱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面上转怒为喜,她轻声说道:“当真?”
那婢女点点头。季温玉又看了看身后那座颓败的阁楼,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道:“派大夫去好生照顾楼姬,并将这消息告诉太子,想必他会振作些的。”
阁楼内,恒升慢慢地躺回地上,看着屋顶,眼中一片茫然。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木偶,被人牵着线,无法自主地做出选择,唯一的路,就是继续沉沦下去,直到……直到彻底成为‘季元雍’。
*
北凌军的传统战法,向来以攻城略地、歼敌大军为要旨。攻必拔城下地、战必斩首灭军,这也正是北凌军威慑四海的战术。而拔城之数量、斩首之数目,也成了将军士兵们计量军功大小的重要尺度。
在西路大军休整之际,中路大军开出之前,苏北歌央着景蔺与她一同入洛河,与应飞濂专门就战法之事,作一次商讨。
应飞濂知道景蔺要来,一早就让士兵在营地门口等门口等候。晚霞红了天,两匹马自远方疾驰而来,瞬间就到了营地。两人翻身下马,一个是身着银甲的景蔺,另一个则是一袭黛衣,面容半遮的女子。
“将军。”营门口的人对着景蔺抱了抱拳,还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身旁的女子,却也没有多问,就带着他们向应飞濂的营帐走去。
应飞濂正在研究地图,听到帐外传来脚步声,便抬头望去,正对上景蔺那锐利的目光。他微微一笑,站起身迎了上去:“少一,你可算来了。”
他的目光自然地落在景蔺身旁的女子身上,面露疑惑。
景蔺微微一笑,介绍道:“这位是我好友,亦是玄门弟子,更是我西路大军的谋士,姓苏。”
“玄门?”应飞濂闻言一怔,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就是那个以机关奇术闻名天下的玄门?”
景蔺点了点头。
“久仰大名,在下应飞濂。”他朝着苏北歌微微拱手,虽身在北凌,但他对玄门也早有耳闻,且颇有些认可其创立理念,故而听闻是玄门中人,便也生出几分敬意来。
苏北歌微微倾身以作回礼,随后便给了景蔺一个眼神,他会意,也不拐弯抹角,开口问道:“飞濂,此次若能战胜,对降兵有何打算?”
应飞濂见景蔺一上来就问这个,叹了口气道:“少一,你烦恼的事情同我一样。俘兵向来难处理,若拿他们做奴做仆,便失了仁义,难以让天下人归附;若是放了他们,却又是放虎归山,留下祸患。但如今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此次出战不同往常,拿这些降兵败军如何,我也拿不准君上的意思,还是等战后再议吧。”
“可是战况有什么大变故?”景蔺神色凝重地问道。
应飞濂望着景蔺,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话不妨直说,这位苏姑娘……”景蔺指了指身旁的苏北歌,“她不是外人,亦是君上派给上将军的占候谋士,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应飞濂了看苏北歌,又看了看景蔺,终于开口道:“间士营的人传回消息,此次领军之人可能,可能换人。”
景蔺挑眉,“换谁?”
“少一也知道,这次北凌中洲大战,那燕族世子……也就是隐藏许久的中洲太子,此前一直没有出来领兵。胡人和中洲的残兵败将没有主心骨,我们才得以那么顺利。可就在昨夜,传来的消息是,他将亲自领兵。”
“恒升?”景蔺皱眉,“他之前为何一直不动,现在才出手?”
这个问题,不仅是他,整个北凌都感到困惑。恒升作为中洲的将领,理应在战争初期就全力以赴,稳定军心,而不是等到大局已定才出现。
应飞濂摇了摇头,“我们潜伏在诺都的人,一直没有见过他,我也不清楚。只是据诺都王宫传出来的消息,说他病了好长一段时间,近日才大好。”
景蔺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他边用余光扫着苏北歌,只见她面无波澜,才开口问道:“飞濂,赢面大嘛?”
应飞濂沉吟了片刻,“除了恒升,中洲军的其他人物不成气候,不足为惧。不过他却是一个变数……胡人那边知道他体愈亲自领兵,士气也振作了不少年。之前姜奚让人在民间传播的那些北凌乃是天选的天选的传闻也一下子被掩盖了下去。”
应飞濂神色严肃,“除了恒升,中洲军的其他人物皆不成气候,不足为惧,但他却是一个变数。此人有将帅之才,又颇懂权谋之术,是一个劲敌。原本中洲军士气低落,得知恒升体愈亲自领兵,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胡人那边也是士气大振。连着丞相之前让人在民间散播的那些‘北凌乃是天选’的话,也一下子被掩盖了下去。”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毕竟恒升才是中洲正统,前天子的血脉,名正言顺,那些人自然愿意为他卖命。”
景蔺点了点头,他明白应飞濂的意思,这天下人都看重名正言顺,尤其是那些还抱着旧观念的老顽固,季氏子弟亲自领兵,会比其他人更有说服力。此前,北凌不愿先出兵,而是等着南璃来联盟才出动,不也是一样的道理嘛,谁也不愿成为‘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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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你可别在君上面前提及。”景蔺面色一黑。
应飞濂笑了笑,“我哪有那么傻,自然不会。”
他这话刚说出口,就见刚刚一直沉默的苏北歌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她急忙用手捂住嘴,整个身子都躬了起来,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
景蔺脸色一变,急忙上前扶住她。应飞濂也吓了一跳,急忙转身去倒了一碗清水过来。
“先喝口水。”景蔺接过应飞濂手中的碗,想让苏北歌喝下。然而她刚喝了几口,就抑制不住地呕吐起来,地上一片狼藉,除了刚刚喝下的水,还有些酸水。
“飞濂,快叫大夫!”景蔺急忙喊道。
应飞濂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出营帐去叫随行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