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狸》荼小颂

5、忆秘闻

　　直到这一日黄昏，叶韫方才睁开双目，迷茫地看着坐在一旁不住打瞌睡的李浔。
　　“你快歇一歇吧，我没事。”他乏力地半撑起身子，劝李浔回医馆去。
　　毕竟男女有别，久留有诸多不便，作为侯府长大的嫡子懂礼是本分，可他内心实则隐隐盼着少女留下来陪伴。
　　李浔闻言会意，走之前还有件事必须得做完。
　　她利索地把装沉水香的炉子倒了，摆上满盆瓜果，正色道：“这药香留不得，闻闻新鲜瓜果也是极好的，改日我再来探你！”
　　“好。”叶韫虚弱地点了点头，唇角微微上扬一扫阴霾，依依不舍望着那个娇俏背影转瞬消失在门外。
　　谁料叶韫这一病就是数十日，干咳不止形容憔悴，也愈发瘦削了。
　　于是李浔拿柏子仁和酸枣仁制粉捏丸，捣鼓了半天，勉强做了些柏子丸，所幸医馆的事也不忙，隔天便去别院照顾他。
　　“在你眼里，我怕是真成了弱不禁风的病秧子了！”叶韫苦笑道，端起茶盏把丸药服下。
　　李浔笑嘻嘻地递过帕子，故作轻松道：“可不是么，你呀瘦得被风一吹就要倒，要做你爹那样的大将军，先把病治好再说。”
　　少年闻言红了耳根，讪讪嘀咕道：“你又没见过我爹，怎知他什么样子？我三四岁上就学了骑射，只不过后来……病了。”
　　想及此他眼神一黯，似有无限委屈与不甘，此时对着心仪的少女，竟不自觉袒露了心声。
　　这一切落在申狸眼里，它卧在梁上舒展身姿，插嘴道：“丫头，你别小瞧这小子，他自有他的能耐，倒是你，趁着年少不如多学点医术，啧，虽说笨了些好在勤能补拙。”
　　“你又偷听，哼！”这会儿不需要猫魈出手相助，李浔嫌它嗜好窥视还罗唣。
　　多学医术是没错，可申狸的话有几分真假，李浔还是有些半信半疑的。
　　毕竟这猫魈来路不明正邪难分，之前情势危急全然信它，回头细想却多了几分后怕。
　　申狸似看透了她的心思，十分不屑，倨傲道，“小爷游历世间已久，阅人无数，破个阴谋诡计最是擅长，我可没想着害你，哼，不听拉倒！”
　　它莫名傲娇起来颠着尾巴跑远了，被看穿小心思的李浔闹了个哭笑不得。
　　数日后黄昏时分，易安别院前新停了一驾马车，下来一位丽装妇人，她携了丫鬟款款进了院门。
　　事出意外，赵管家见到来人眼神一凛，面上仍是恭谦道：“不知姨娘要来，小的这就去备飧。”
　　“无妨，家中常食即可。”秦姨娘云淡风轻做了个样子，故意压低嗓子柔声道，“小侯爷近日可安好，我这个做姨娘的代侯爷前来看看他。”
　　屏风后转出一人，朗声道：“有劳姨娘挂怀，礼儿好多了。”叶韫客气疏离，算是打过照面了。
　　秦姨娘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细细打量着大病初愈的少年，一边吩咐丫鬟小澜：“快把带来的燕窝炖给小侯爷补补身子。”
　　用膳时众人不语，秦姨娘夹了一筷布菜，方才悠悠开口道： “小笙真个儿昧了良心！害你如此，亏得露了行迹，想想就后怕！”
　　赵管家站在一旁瞅着叶韫不动声色，便接口道：“没看住下人是小的过错，自当领罚。”
　　就等着这句话，秦姨娘捏着绢帕擦了擦嘴：“可不是嘛，赵管家你也是府中老人了，须得好生防着闲杂人等，小侯爷有个万一，谁都担待不起。不过话说回来……”
　　她瞥了一眼众人，继续说道：“小笙这贱仆，狗急了乱攀咬人，还敢胡诌是受我指使下毒！”
　　叶韫眸中倏尔掠过一道厉色，语气平静无澜但已隐隐带有威慑：“哦，是吗，别院素来不与府中来往，姨娘哪来的消息，怎知道小笙招了什么？”
　　秦姨娘猝不及防，顿时哑然，支支吾吾半晌说是某日听下人窃窃私语传到她耳朵里，没来由污了她名声。
　　叶韫这番旁敲侧击的点破，着实出乎秦芸兮意料之外，在她眼里小侯爷还是当年那个怯懦寡言的幼童，默默躲在娘亲身后寻求护佑，从不敢违拗长辈之意。
　　这小子，从头到脚，真真是没有一点小侯爷的矜贵之气，她暗地里不知有多嫌弃他，出身尊崇，命好而已，要是她孩儿……
　　于是心念一转，装作拭了拭眼角，委屈道：“礼儿你长大了，自然不把姨娘放眼里了，可想当年公主在世的时候，也得给妾身三分面子的……”
　　一听这话叶韫和赵管家均是头疼，秦姨娘声东击西的本事无人能敌，硬生生扯远了话题。
　　秦姨娘最爱提的便是侯府往事，博个同情，好掩饰眼下做过的种种。
　　“礼儿，小时候你顽皮闹腾，独自去校场练射箭，总被侯爷训斥，公主从不求情，还是姨娘圆了场免你罚跪，抄书还代劳了不是。”
　　“姨娘言过了，我有些疑惑便直陈了，并无责怪之意。”叶韫只好以退为进，免得逼急了她。
　　赵管家忙不迭地附和，“是了是了，小侯爷念在姨娘昔日与公主的情分，怎会无缘无故责怪！”他故意把无缘无故咬字重了。
　　秦姨娘内心恼怒至极，面上仍是波澜不惊：“公主待我不薄，可惜她去的实在太早，妾身更要代她好好照顾你。”
　　说完自顾自走了，留他们在原地追忆公主的往事。
　　秦芸兮本是容栩公主从宫里带来的陪嫁丫鬟，成婚后公主多年体质孱弱，难有子嗣，便劝侯爷收入房中，下半生也好有个归宿。
　　善意未必有善果，数年之后府中上下，众人皆知这位姨娘刻薄寡恩，一心邀宠，纷纷私下替公主不值。
　　说来也怪，无论秦姨娘如何机关算尽，一直未能如愿得子母凭子贵，倒是翌年公主先有孕了，是个小侯爷。
　　奉朔侯喜不自胜，尚在北疆镇守的他，写下家书一封郑重允诺，这个襁褓中的孩子注定是未来的侯府主人，令秦姨娘差点咬碎银牙。
　　但她也无可奈何，世家贵胄向来看重嫡长子，何况母家是皇族，而自己身份低微，能做妾室原已高攀了。
　　“不知从何时起，她便多次对我下狠手，既无子嗣何必争夺，迄今仍想不明白个中缘由。”叶韫逆风而立，身影寂寥。
　　赵管家心疼十六岁的少年已不得不学会事事提防，叹息道：“小侯爷，她当年失去过亲生骨肉，怀恨在心也是有的！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倒是怕她背后……”
　　叶韫神色一凛，追问道：“赵叔所言，是她背后还有人指使，那又是何人？”
　　“说不好，可总觉得当年公主离世疑点甚多，或许自那开始，幕后之人就付诸行动了……咳咳，但愿是小的想多了罢。”
　　一向谨言慎行如赵管家，唯恐失言就先住了口。
　　“若我娘亲尚在……无论如何，父亲都不该猜疑我！九泉之下娘该有多伤心……”少年喃喃自语，目中哀伤难抑。
　　提到侯爷，叶韫恨不得拽住父亲袖子问，为何要送膝下独子来别院，为何听信“谗言”便要他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