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折》冰晶晶

18、沈易

　　周泽熠走后，衙役进来唤太子，有人要见他。

　　太子知道他会来，跟着衙役就往堂上去。

　　太子踏入房门，见了坐在堂上的人，浅笑着说到“很久不见，沈将军。”

　　沈国公之子沈易，明城年幼时的伙伴，成年后一起镇守边关的兄弟。

　　沈易看着衰老，憔悴，狼狈的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定了定神，回到“很久不见，太子殿下。”

　　太子坐了下来，也自己斟上一杯茶，问“将军今日前来，是要看我落魄的样子吗？”

　　“你以为你想见我。”沈易回答他。

　　太子蹙眉看他，喝着茶，不回话。

　　沈易接着问“为那孩子，就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吗？”

　　“沈将军何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太子说

　　沈易不说话，默认是可以。

　　“十一年前，明城沙塔遇袭，你在流里，距他最近，为何不援。”太子又问起过往的事。

　　沈易料到他会问这个，很快的回答到“他不是遇袭，太子忘记了吗？他是叛国，我为何要援？”

　　“他若是叛国，你也应当前去抓拿他，也应去击敌，为何不去？”

　　“沙塔沦陷了，姜戈也身死，北蛮杀进城了，我去犹如飞蛾扑火，以卵击石。我在大理寺的拷问中已然说过多次了，太子可查。”沈易沉静的回答。

　　“姜戈去了。”太子仍冷静的发问

　　“他是去送死，他死了不是吗？不恰巧证明我不该去吗？”

　　“因为他没有相信过明城叛国。”太子自问自答

　　“那是很感动，可是他错了，战场上没有兄弟情深。”

　　太子已放下了茶杯，他不再问，看着沈易，沈易别开眼神，他又平淡的开口，“你和他也是兄弟。”

　　“明曦嫁入皇宫后就不是了！”沈易吼道。

　　我们曾经是兄弟，可我们那时不是了，所以他遭遇敌袭时，我没有出兵援助。

　　他已经说了真话，太子不再继续问，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沈易拿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下，顿了片刻，他开口说到，“那时...明曦是不想入宫的，她喜欢兵法，追求自由，她怎么会想要入宫呢？”

　　他回忆着过往，声音里渐渐带了克制的情绪。

　　太子也随着他陷入回忆，他说到“我知道，她不想入宫....我知道的。”

　　“你知道，我也知道，可是明国公不知道，明城也不知道。她跪在他面前那么求他，求他想想办法不要让她入宫，她哭的那么伤心，可是他不为所动 ，次日一早仍将她梳妆打扮，送往地狱。可是她那天真好看啊，真正的艳绝天下，所以才叫那皇帝，你的父皇，念念不忘。”

　　他停了一会儿，情绪又高涨起来，吼着“他叫她求助无门，我也要叫他求助无门，这有什么不对吗？冤冤相报啊。他只是一时的痛苦，死了什么也不知道，可她是那么多年的痛苦。兰芳殿，太子殿下去过吗？那么大，墙那么高，四处又都长得一样，活生生的一个迷宫，她出不来了....”

　　似乎是又回到了过去，沈易的眼眶泛红，“她一个人，一个人在那里，她出不来，我也进不去。”

　　他离了座位，手指着太子，吼着“你也没救她，你还和她心心相印，她对你的感情，你不是不知道。你都没救她。她也算做了你的母亲了，你高兴吗？太子殿下。”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沈易的话已然刺痛周泽忻，他试图回他，喉咙发紧说不了话。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与你们不一样，我是去救她了的。我藏了精兵，便是抄家灭族我也是要救她的 ，我才看不得她哭。可是那沈阳，他抓了我的兵，对我下了药 ，让我醒来时听到的竟是她已入宫。”

　　他说着，好像又回到了知道明曦已经成为曦妃娘娘的清晨，泪水在他的眼角滑落。

　　他胡乱的摸了一把脸，声音低了下去，接着说“明家有女，惊艳绝伦，封为曦妃，人人都很高兴。他们都不认识她，但是他们很高兴，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好事。管他什么狗屁曦妃娘娘，我仍旧唤我的小曦，他们提醒我，让我唤她曦妃娘娘，他们懂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沈易跌回座位，一口气说了过往，他停顿下来，看着茶水失了神。

　　追忆过往，已是无用，太子说到“泽唯他...”

　　听到周泽唯的名字，沈易猛地抬头，他盯着周泽忻，开口到“周泽唯，他只是，他只是她被堕落的证据。兰芳殿十一年，怎么没能杀了他。周泽忻你今日一样要死，你怎么好意思去见她。”

　　“我...”太子停了下，又说“我...她不恨我的，沈易，她没恨我，没恨你，没恨明城，更没恨周泽唯。”

　　“她怎么不恨？”沈易盯着太子吼道，“都不救她，都看着她被夺去希望，她怎么不恨？”

　　“她...她不恨的。”太子喃喃着，“她不会恨的。她那样的人，她不会。”

　　太子也无法自证，似是也无法相信自己说的话。

　　她不会恨的，因为她是那样一个人。

　　可是这才是太子无法原谅自己的原因。

　　她入宫后的第三个月，他才敢出现在她面前。

　　他想她会责骂，会怨怼，可是她都没有，她站在兰芳殿的合欢花树下，浅笑着说皇宫的冬天比外面更冷一些。

　　他问她想要什么，她说什么，他都能找到，给她带来。

　　可是她只是摇摇头，没说话。

　　她当然说不了话，她最想要的已经得不到了，其他的都是虚缭。

　　他做了这样的事，已是没有退路。

　　他对沈易说，“沈易，我此般便是要身死，泽唯往日便要由你照抚。他在朝堂并无人脉，你要处处护着。他虽不是你我之子，可是他仍是她的孩子，是她和这世界唯一的联系，是她留下的唯一的东西 。他也曾带给她希望，给她慰藉。你要助他，莫使得他陷入绝境求救无门。她不恨他的，她爱他，真心的疼爱他，如果...如果她知道她走后，他一个人在兰芳殿独自待了十一年，她该是怎样的心疼。我是对不起她，我不该让她参加秋猎，我应该帮助她逃走，我不应该让泽唯一个人在兰芳殿待十一年。”

　　沈易听着他的嘱托，慢慢的摇了摇头，“你对不起她，所以你用自己给她的儿子换一条青云之路。”

　　他突然的靠近周泽忻，猩红着眼眶，“你以为这样做，你就能原谅你自己吗？你举刀向你的父亲，你奉上了自己的权位，奉上了自己的性命，你以为就够了吗？”

　　“我是这样了，不会被原谅。你呢？沈易”太子抬头看着他，“就算明城死了，你对得起谁呢？明城死了，小曦她也因此死了呀，明家世代忠贞，一夕之间全没了。姜戈也死了，沈瑶呢？你的妹妹，你就对得起她吗？”

　　沈易激动起来，他将桌上茶水拍倒在地，吼着“明城是简音放敌入城，姜戈是简音截杀，我有什么错，我不去救援就是错吗？我不曾通敌，没有与简音勾结，我何错之有。小曦...是因为明城，是简音，我怎么知道简音给的罪名是叛国！我若是知道，我怎么会...”

　　他又坐回位置，周泽忻也听着他说那段真相。

　　“我收到消息的时候，北蛮已经杀入沙塔了，那时候简音已经放敌入城。我没有去救援，我去了也是无济于事，那时沙塔已遍布北蛮，他们有沙塔的地势图，简音在城内做内鬼，明城赢不了。至于姜戈，他去救援自然也是来不及的，简音与兵部勾结，调了渭水的驻兵，他还没有到沙塔就已经被杀害了。有错的是简音，应该赎罪的是他，我何错之有？”

　　他看着周泽忻，眼神却是悲伤，他好像也在等着有人告诉他，他没有错，不去救援不是他的错。

　　“你没错，要赎罪的是简音。”周泽忻这么说了

　　“所以你要助周泽唯，你要让简音赎罪。”

　　沈易站起身来，又是周泽唯，他摇摇头，摇晃着身体要往门外走，他说“太子殿下...好走。”

　　他跌撞着推开门逃离。

　　周泽忻把桌上的茶杯扶正，平淡半生，以为记忆也可以模糊掉。他太天真了，随处是过往的身影，更经不起别人言语。

　　年少时的友人，明城死了，明曦死了，姜戈也死了，沈瑶后面的日子永永远远在思念姜戈，周泽忻和沈易永远不能原谅自己。

　　破了又破的局，她会怎么破呢？周泽忻常常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