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和竹》千小黛

3、第 3 章

　　深秋的临城总是透着一股萧瑟，黑夜藏匿了这座城阴暗角落里各种不堪的碎片。

　　叶玫和叶竹顶着刺骨的凉风走进了东北新城区分局，一踏进分局大门，叶竹就使劲搓了搓脸，摩擦生热，让冰冷的脸庞迅速回温，白皙的皮肤在白炽灯的照射下甚至有些反光，正因如此，额头上那块淤青才显得尤为惹眼。

　　叶玫跟着进去做笔录，路过铁椅的时候，扫了眼那两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小偷，这个青春正好的年纪做什么不好非得做这偷鸡摸狗的事，她也真是倒霉。

　　叶竹见没有熟人在身边了，第一次进警局的他有些局促不安，他从小到大被教导安分守己，突然亲身经历了这么一段惊心动魄的小插曲，说实话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要不然他也不会跟着过来了。

　　应该带点作业来的。叶竹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捏了捏衣角，在心里默默吐槽，他东看看西瞅瞅，让自己不自然的行为显得不那么尴尬。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在铁椅上打着哈欠，徐天齐揉了揉困倦的眼睛，余光咻地瞟到了那个被他踹了两下的男生，他瞬间清醒并极其心虚地调整了坐姿，假咳了一声。

　　咳嗽声吵醒了闭眼假寐的贺清风，于是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有人正矫首昂视着墙上挂的规章制度，由于额头上的淤青太过显眼，他才恍然间想起这是两个小时之前在商铺里挡在自己身前的男生，男生换了身衣服，又穿了件御寒的外套，他没认出来。

　　可能是贺清风注视的视线太过直接，叶竹感觉到有人在盯着他，他下意识寻找这道视线的来源，便猝不及防地和那个人对视上了。

　　是那个说要自首的小偷，叶竹有些没反应过来，眼睛一眨不眨。

　　见男生呆滞地望着这边的模样，贺清风反而先移开了目光。一站一立，被害者和偷窃者，在立场和身份鲜明的对比下，他才发现自己承受不了这样被伤害过还不带有攻击性的、来自优渥家庭的孩子没有一丝杂质且直白的注视，仿佛被看穿了内心似的，也许是男生的眼神过于澄明，或者也是自己那不为人知的隐隐浮现出心底的自卑和羞愧在作祟。

　　叶竹注意到那人低下了头，才彻底从两小时前的偷盗事件中回过神，有了自己确实处于现实中的实感。他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

　　在他纠结之间，叶玫已经做好笔录出了审讯室，跟在她后面出来的还有另外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男性，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叶竹，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民警让大家进调解室，叶玫拉着叶竹往里走坐在了靠里的位置，然后双手交叉往桌上轻轻一放，背脊挺直，不逊于警察的压迫感向在他俩对面坐下的贺徐二人扑面而去。

　　徐天齐不敢直视叶玫锐利的目光，他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倒是贺清风不卑不亢地回视着叶玫。

　　叶竹是在场唯一状况外的人，他除了知道表姐的商铺招来了小偷，自己为了抓住小偷被对面左边那人踹了两脚外，就剩下浓浓的好奇心，当然给予他们的惩罚法律自有定夺。

　　魏铮老脸丢尽地坐在了贺清风身边，民警站在一个写满了字的白板前，双手支撑着桌面，扫了圈人：“我们先进行调解，如果调解不了的话，这边的当事人可以向法院提起诉讼。”

　　他右手示意了下叶玫叶竹，继续道：“我们调取了事发监控，根据三位当事人的笔录，贺徐二人听从张某的指示，对叶家商铺进行踩点行窃，行窃过程中，贺某偷拿四条毛巾、两盒牙膏牙刷、两个洗衣皂，徐某帮助张某拎东西照明，未有偷拿行为，但被发现逃跑时有破坏他人财物及殴打他人行为。贺某已归还偷窃物品，徐某也对指控内容供认不讳，鉴于贺徐二人均为未成年，并有自首情节，对贺某从轻处罚，徐某因无经济赔偿能力，由其父母承担赔偿责任，共计3万余元，并处7日拘留，对此大家有什么争议吗？”

　　徐天齐听完颤颤巍巍举了手，嗫嚅道：“警察叔叔，我家赔不了那么多钱……”

　　贺清风忽地站起身，满脸歉意地朝对面鞠躬，语气诚恳道：“老板，我们衷心向您道歉，我们这次的行为给您造成了这么多不必要的麻烦，也浪费了您的时间精力，我们真心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不该伙同着他们做这种违法犯罪的事，对您和您的…弟弟造成了伤害，真的很对不起！”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不忘用脚踢徐天齐的凳腿子。

　　嗯？叶竹察觉到不对劲，微微仰头望着对面那人疑惑地偏了偏头。

　　徐天齐很快意会，跟着起身鞠躬，眼睛微红，声音哽咽着道歉：“老板，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不该砸您家商铺的东西，更不该打您的弟弟，我真的希望能得到您的原谅，也希望看在我家里穷的份上，能不能减轻些经济赔偿……”

　　叶玫着实被两人突如其来的道歉打了个措手不及，看着两人态度真诚，一感性起来原本周身严肃的气势也大打折扣。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沉稳道：“看你们未成年，态度也诚恳，经济赔偿我就不追究了，但该拘留的还是要拘留，做出了选择就要承担其后果，惩罚得发挥它的警示作用才有意义，我也希望你们这是最后一次犯错，你们还年轻，现在收回迈出那一步错误的脚还来得及。”

　　徐天齐不敢相信老板这么通情达理，他连连点头，差点喜极而泣：“老板您真是个好人，感谢您的原谅和教诲！”

　　贺清风微微讶异，似乎也没想到这件事如此简单地解决了。

　　民警看双方对此次调解没有异议，也很欣慰当事人都没有过多纠结，就安排徐天齐在分局待到第二天再把他送到管教所进行拘留处罚。

　　其他人都出了调解室，只剩下贺清风和魏铮。

　　“魏叔，我还有件事请求你帮忙……”贺清风斟酌着开口，他本想拜托魏铮，但又意识到了什么，话锋一转，“我没有钱了，你回西南老城后可以重新帮我买点生活用品吗？等我之后去西南老城区分局拿。”

　　魏铮是警察，怎么可能会答应那个违背职业素养且荒谬的请求。贺清风显然有所顾忌。

　　魏铮没想太多，他诧异地一连三问：“你小子真开窍了？终于吃到教训学乖了？肯重新回去读书了？”

　　贺清风扯了扯嘴角，朝魏铮微笑：“有这种可能性的话，我也想重新回校学习。”

　　“只要你有这个心。”魏铮欣慰地按了按贺清风的肩膀，“走吧，送你回去。”

　　贺清风摇头拒绝了，向魏铮解释道：“我在这儿等明天看看徐天齐被送到哪儿，到时候好接他回去。”

　　魏铮想了想这里是警局，也没什么危险就放任他去了。

　　贺清风站在分局大门口目送魏铮踩着幽暗灯光驱车离开。

　　“喂！”

　　这时，一个明亮的声音自后方传来，由远而近，声音在黑夜中仿佛化作了一束荧荧光芒，强硬地挤进了贺清风周围稍微有些破裂的保护壳，洒下了点点微光。

　　贺清风转身回头，向对方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询问表情。

　　叶竹又仔细端详了面前这人一遍，果然他的直觉没有骗他，这人身上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割裂感，从这人说要自首就存在的，让自己一直在意得要跟到分局来的理由。

　　不知为何觉得自己被欺骗了的叶竹有些忿忿不平，他不解道：“你明明不是真心道歉的，明明就不在乎，为什么还要装作自己需要得到原谅的样子？这只是为了达到目的而用的手段吗？”

　　贺清风脑海里一直紧绷的弦被如此直接的话语化成的锋利刀刃割断，他顿了很久，甚至无可奈何到不禁失笑出声，用平静又深沉的眼神凝视着面前这个无畏得有些不知所谓的男生。

　　感觉他有点生气了。叶竹微微向后退了一小步，稍微离这人更远了点，如果之前的形象都是假的，保不准他出手了怎么办，虽然是警局，但万一呢。

　　这退一步的动作是真把贺清风给气笑了。

　　“这要看你怎么定义真心了，于我来说，我偷东西给你们带来了伤害和不好的影响，那么我确实应该为此道歉，这就是我的真心，”贺清风双手插进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口袋，无奈地说道，“而得到原谅只是我做出了道歉这个选择后可能会出现的其中一个结果，无论哪个结果，我总要去做出一个好的选择吧。”

　　叶竹吃惊于他的诡辩，他肯定知道自己所说的真心是什么意思，他嘴上说着认识到了错误，实际根本不会改变。

　　“你下次肯定还会偷东西，对吗？”叶竹的脑子不知搭错了哪根线，偏要从这人嘴里撬出真正的答案。

　　听到这么直接的问话，贺清风略微无语，他皱着眉头抬起右手些许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这男生怎么逮着他不放呢，不过回答的语气还是很淡定：“其实我也不是一定会偷东西，别把我想得那么坏。”

　　又在顾左右而言他，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叶竹心想。

　　叶竹见这人似乎开始烦躁了，就犹豫要不要继续问，其实他也没有追问的立场，只萍水相逢一场，也许今天过后，也就不再有交集了。

　　嘴一张，刚想说点什么的叶竹，被眼前这人突然开口打断了：“你该回家了，记得每天按时涂药吧，再见。”然后就见他目不斜视地走向自己，从身边擦肩而过。

　　叶竹还没反应过来，叶玫就甩着手上的水珠，小跑着来到了叶竹的身边，带着歉意说道：“久等了，我们赶快回去吧。”

　　原来是看见玫姐出来了。

　　叶竹乖巧点头回应叶玫，他跟在叶玫身后走出了大厅门口，在快走下台阶时，叶竹还是忍不住回头朝那人走进去的方向望了眼。

　　他就是有点可惜和自己一般大的人去做小偷。明明那人自己也说要做出一个好的选择，难道他选择做小偷就是好的选择吗？叶竹真的想掰开那人的脑袋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

　　但下次遇不到了吧。

　　叶竹用手拢了拢外套，往前踏上几步走到了叶玫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