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一个副本完结 ...
-
来到十八楼，林鱼发现门上新挂了两个铜制铃铛。
“看来，公司请的大师昨天已经来过了……”林鱼心中了然。
她踏入办公间，发现沿过道的工位都贴了一张黄色符咒。办公间内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鬼。
“王春明在哪儿呢……”林鱼纳闷地环顾了一圈，却发现陈亮还停在门口，没有迈进来，问道：“你怎么不进来呀？”
“我……我还没有做好准备。”陈亮嘴唇紧抿，眼睛紧盯着地面。
“他又不是你害死的，你在害怕什么？”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苟青插道。
“你都已经走到门口了，你不能退缩，你要直面这一切，不可以让心魔战胜你。”林鱼坚定道。
忽然，一道阴嗖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昨天请了道士来做法，发现对我没有效果。怎么，今天把和尚也请来了？”
林鱼惊讶转头：“王春明！你出现了！”
“我不该出现么？你们，不就是为了解决我才来的么？”它阴湿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嘲讽。
“他……他出现了？他在哪？”陈亮声音发颤，眼眸中闪着闪烁的光。
“噢，忘了你不是阴阳人了。”林鱼从背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根黑檀木制的尖嘴短杖，往陈亮头顶猛地一敲。这个是阿冒给她的，说是能让普通人暂时看到一些跨维度的生物。
陈亮感受到从头顶自上而下荡出一阵颤栗，浑身酥酥麻麻的。下一瞬，林鱼从他面前挪开，他的目光聚焦在前方，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它仍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条纹衬衣，头发也很整洁，只是他的眼神不再充满朝气与野心，剩下的是破败与冷漠。
“春明……真的是你……”陈亮忍不住向前走近一步，却因为内心无法克服的恐惧，又止住脚步，停留在原地。
这下，王春明也看清楚了陈亮，他轻笑一声：“啊，原来是你啊。”他歪着脑袋，“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
“我……”陈亮有些苦涩地微笑，“春明，我出家了。我已经出家三年了。”
王春明表情漠然：“哦。所以你们现在一行人来找我，准备做什么？”
“王春明！我帮你找到你的死因了！”林鱼大声道，“你是自杀的，你还记得吗？你最后是用一把水果刀刺穿自己的胃部，就死在这间办公室里！”
王春明麻木着的脸渐渐开始抽动，它开始大笑，整个鬼魂剧烈颤抖，阴气更甚。林鱼有些害怕地搓了搓肩膀，往后退了一步。
而陈亮此刻，却突然向前走近了。
“春明，你还好吗？”
“好？你问我好不好？”王春明停下大笑，面色狰狞地看向陈亮，“现在只有我变成鬼了，你们都是人，都还好好活着！”
“你都记起来了，对么？”苟青问。
王春明没有回答苟青，仍死死凝视着陈亮：“你为什么要出家？我离开了，晋升的名额非你莫属了吧？你不该好好享受着你抢来的一切，在这个办公室里干到死么？”
“春明，那根本不是我想要的！”陈亮有些绝望地呐喊，“我从没想过抢走你的任何东西！在你选择那样决绝地离开后，我一直在思考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你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去养病，你为什么要在死前对我露出那样的微笑！我每天晚上闭眼，你满腹鲜血躺在椅子上的样子就会浮现在我眼前，我根本睡不着！我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以为我在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之后，我还能留在这家公司心安理得地享受沾满你鲜血的位置么！”
王春明盯着陈亮，忽然，它笑了，笑得令人难过：“所以到头来，只有我成为了小丑。”
片刻后，它的笑声停了下来。
“你知道我有多努力想要往上爬么？你知道我为了那个晋升名额我有多刻苦么？”它盯着陈亮。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
“我那么努力想要得到的东西，最后被你轻易得到了，可你却一点都不珍惜，说放弃就放弃，这样显得费尽心思的我有多么可笑！”
“对不起……”
“还有你！”王春明的目光忽然转向林鱼，林鱼被吓了一跳。
“你拥有健康的身体，你有大片空闲的时间，你明明能够好好把握住眼前的晋升机会，可你却连参与都不愿意参与？为什么连你这么散漫的人都能好好活着，而我那么努力上天却要让我死？凭什么？凭什么！”
林鱼被这样指责，瞬间有些恼怒，恼怒让她丢掉了心中的恐惧感，她大声反击道：“有没可能就是你太努力了才会死？我怎么就散漫了？我喜欢在休闲时间好好休息，我喜欢干完该干的活就不去找多余的活干，我把我自己的身体照顾的很好，每周末我都会给自己做丰富的大餐犒劳自己辛勤的一周。你呢？你为什么会得胃癌？你空闲时间有用来休息吗？你有好好吃过饭吗？是你先辜负了你的身体，你的身体才会辜负你！！！”
一口气全部说出来，林鱼觉得自己神清气爽！
然而王春明听完，整个鬼都要爆炸了，它的鬼体忽上忽下变得扭曲。
“我诅咒你……我诅咒你！”
“反弹反弹反弹！”林鱼气势毫不显弱，甚至朝着王春明迎了上去。
瞬间，王春明扭曲得更厉害了。
“痒……痒……好痒啊！”
林鱼得意：“哼，让你对我心怀恶意，怕了吧？我可是有大人罩着呢！”
“够了。”陈亮喊道，他朝着林鱼道：“辛苦你了，接下来让我来和春明沟通吧。”
“好吧……”林鱼耸肩退了回去。
陈亮看着眼前扭曲狰狞的王春明，他没有退却，神情温和地开口道：“春明，我知道你很痛苦，很不甘。一直以来，我也在思考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为什么你无法放下你的执念。我想了四年，直到现在我也没想通。但我想，或许这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你身为王春明的一辈子早就已经结束了，作为鬼魂的你，本该获得新生，本该开启一段全然不同的新生活，你一直以来都很有理想有抱负，也很有能力和执行力，只要你想，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是这间小小办公间困住了你，它困住了你五年，压榨了你的精力，压榨了你的健康。你本该回归自由的，而不是，在死后还被困在这小小的办公间内，像梦魇一样重复过去的执着。
“春明，放下吧。”
扭曲的鬼影渐渐减小波动，最终，平稳下来，恢复了那个一丝不苟的模样，就好像它还是一名在这个办公间内工作的普通职员。
“放下？你一句放下，说得多么轻巧。”它开口道，“你知道么，在我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以为我还在这个办公间里工作着。每一次的会议，我都认真参与，每一次的方案，我都努力做到最好，可身边的人却总是忽视我，他们对我在会议上的提问视而不见，对我做的方案闭口不谈，就好像把我当成了一个透明人一样忽视我。甚至到后来，连我的工位都被分配给别人坐了，只有门口的打卡机还会给我回应。我每天仍坚持上下班打卡，哪怕所有人都把我当作空气，当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的时候，我就会去打卡机那边走一走，听到机器对我打招呼，我就会感到一丝安心。直到……”
王春明看向林鱼：“直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有人能看到我的存在了，终于有人不会对我视而不见了。可等她称我为鬼先生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已经死了啊。
“可那时我什么也想不起来，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死了还被困在这层办公间里。你就是我能抓到的唯一的救命稻草，我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和我说，只要我找出死因，找出被困在这里的原因，我就能离开了。”
林鱼回忆道：“我记得刚接触你的时候，你表现的很敦厚老实，我不愿意付钱给苟青的时候，你还说你不想道德绑架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鬼，可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一切的？你到后来甚至还诅咒我！”
“和你接触之后，我渐渐开始感受到这个世界对我的限制在放宽，我原本只能在十八层活动，可后来，我发现我能够随你到十七层了。就是那天，我听到了你在茶水间和同事的聊天。你们说的那些事情，我全部都听到了，我也全都想起来了。”
“然后我就被咖啡泼到衣服，倒霉起来了！”林鱼也想起来了，她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那一天我有多倒霉！都是因为你诅咒我！你到底诅咒了我什么？”
“我看不惯你对职场毫不在意的样子，我诅咒你，内心不得宁静。”
“呀！”林鱼气得跳脚，“你又说了一遍！” 林鱼走上前想再次让王春明感受一下难捱的痒意，却被陈亮给拦下了。
“春明，你知道你的父母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么？”陈亮注视着它。
“有我生前的那么多存款，他们现在应该过得很好。”王春明平静道。
“不，你根本不了解你的父母。在他们得知你死亡的消息时，赶来了百鲸。我在警察局里见到了他们。他们无法接受你自杀的事实，坚持要让警察查清楚你真正的死因。但很快，他们却不闹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王春明努力想压制自己的好奇心，可它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了。
“因为他们突然得知，原来在你自杀之前，你就已经确诊了癌症。你生病的事情，根本没有和家里人说过，对吧？他们知道真相之后，反而开始责怪他们自己，他们觉得，他们连你生病了都不知道，他们不是合格的父母，是他们的不关心害死了你。”
王春明忍不住攥紧了拳头：“那又怎么样？不管怎么说……我已经死了，他们早晚都要接受这个事实。”
“你以为他们现在正拿着你的钱过着高枕无忧的退休生活么？他们把钱全部捐了，捐给了心理基金会。你死后，他们将你的骨灰带回家乡，办了七天七夜的法事，他们听说自杀的人罪孽深重，因此发誓从此只吃素，为你赎罪，希望你来世能到一个好家庭里过上好日子。叔叔阿姨年纪都大了，只吃素获取的营养根本就不够。我上次看到他们时，他们的头发都已经花白了。”
“他们这是……封建迷信。”王春明的声线有些颤抖，“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个世界上没有转世投胎，死了就是死了，叫他们不要再想我了。”
“你认为这是重点吗！”陈亮厉声道，“与其说他们是为了你赎罪，不如说他们是想做些什么让自己内心好受一些。他们想赎的罪是他们自己的罪，叔叔阿姨一直认为是他们对你的不够关心导致的你的死亡，他们在通过折磨自己，企图缓解对你的亏欠。”
王春明无言，然而看他的神色，已经完全蔫儿了下去。整个鬼透露出颓靡的气息。
“你帮我告诉爸妈，他们不需要这样……”
“你知道吗，”陈亮打断道，“我最开始剃度的时候，是在西泽市的一座小庙里。叔叔阿姨知道后，每天都来见我，问我关于你的一切，问你这五年来的经历，问我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自杀。”
陈亮诉说的声音开始颤抖：“可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开始畏惧他们，我不敢再见到他们。所以后来我跑去了良林市的一座寺庙，我没敢让叔叔阿姨知道我在哪。当苟青找上我，喊出我的俗名时，我就开始浑身不自在，我就会回想起叔叔阿姨望向我的那一双双热切又悲凉的眼神。这些年来，我也很痛苦……”他忽然就开始放声痛哭起来，压抑了很久的情绪，终于能在此刻宣泄出来。
整个办公室回荡着陈亮的哭声。
“……这样弄得我也想哭了。”林鱼哽咽道。
“我也……”苟青狠狠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眸闪烁着泪光。
不知多了多久，一声长叹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划开了这片忧伤的空气。
“我果真是个笑话。”王春明轻笑一声，与周围的氛围形成鲜明对比，“在我死后，我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能因为一个打卡机的认同，忍受一切的忽视与不对劲，心甘情愿被困在这间办公室里四年。当我想起了自己的死因之后，滔天般的不甘淹没了我，可到头来却发现，原来我所在意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就像稻草一样可以抛却。而真正值得我在意的人事物，我却到死都没有想过要好好珍惜。
“很可笑，不是么？
“阿亮，你说的对，我该放下了。”
“春明……”陈亮哭得很惨烈，鼻涕都流了下来，大大咧咧地随手伸了下袖子，擦干了鼻涕。
“阿亮，帮我告诉爸妈，你就说你做梦梦到我了，我投胎到了一个很好的家庭里，现在已经三岁了。告诉他们，不要再吃素了，我没有罪，不需要他们帮我赎罪。他们不了解我，是我对他们闭塞了内心，不是他们的错。如果他们想了解我的话，我的旧电脑D盘中有个隐藏文件夹，密码是我的生日，他们会懂的。”
王春明柔和地注视着陈亮，释怀地微笑着：“阿亮，来吧。你现在当了和尚，一定学会念经了吧？给我念一段往生咒吧。”
“我……好，我马上、我马上为你念。”陈亮哭得一抽一抽的，大口呼吸着，努力平复着心情。
他深呼吸了好几大口，感觉自己要缺氧了，整个人看起来很凌乱。
“不着急，我等着你，把我送去往生。”王春明注视着陈亮，陈亮恍惚间觉得，他好像又见到了最初的那个，眼神中充满了朝气与野心的王春明。
终于，他平复下来，慢慢启唇道：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 他，阿弥唎都婆毗。
“阿弥唎哆，悉耽婆毗。
“阿弥唎哆……”
陈亮忽然再度哽咽：“我看不见他了……”
“是开轮杖的时效到期了……”林鱼说话一抽一抽地，“我看见有两个阴差来将它带走了……呜……实在是太感人了……”
“呜……”苟青哽咽，“我也……”
陈亮失神地望着那片空荡荡的空气，周围的温度不再似一开始踏入时那么阴冷，一切都在预示着它已离开。
春明，再见。
再也……不会见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一个副本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