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翼之人》五千万里

31、第 31 章

　　离开地下仓库的通道与进入地下仓库的通道不同，它更长、也更狭窄。

　　从地下仓库刚进入通道不久，通道就变得比刚才更窄了，在初始的路段罗伊斯还能弯着腰行走，但接着艾达就看到他停了下来。

　　她听到罗伊斯说：“艾达，之后不方便举着烛台了，我需要将烛火熄灭了。”

　　罗伊斯的声音突然在通道中响起来，虽然声音不大，但仍然吓了艾达一跳，艾达连忙说：“好的，罗伊斯大人。”

　　他放开了艾达的手。接下来罗伊斯已经没有办法在通道中行走了，他需要手脚并用地爬出通道。或许是担心艾达在黑暗中害怕，他说：“这条通道是没有分岔的，所以不用担心走丢，艾达，向前走就可以了。如果有情况就发出声音告诉我，好吗？”

　　“好的。”

　　通道果然越靠近出口的地方越窄，就在艾达担心罗伊斯大人会不会要无法通过的时候，她看到了外面的一丝光线透过出口覆盖物的空隙透入了通道。

　　随之而来的是罗伊斯的声音：“艾达，我们很快将到达出口。”

　　艾达仍然是回答“好的”。

　　他们在通道的道路中没有追上谭妮思，而通道中没有分岔口，那么谭妮思应该已经离开了通道，到达罗伊斯大人所说的麦田了吧。

　　罗伊斯蜷曲身体在通道中移开了出口的覆盖物，他先离开了通道。然后他在出口处弯下腰，伸出手。

　　其实艾达在无翼之居的时候做过不少像是跟踪、躲避的游戏，她不需要别人伸手也能够爬出洞口，可是看到罗伊斯伸出的手，她还是感到温暖与高兴。在高兴的同时，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使罗伊斯大人很好，可是罗伊斯大人不可能永远地帮助她、保护她。她不能忘记她爸爸和她说的“点亮自己的火光”。

　　她不会忘记的。现在，就让她开心地接受罗伊斯大人的帮助吧。

　　她也伸出手，罗伊斯握住了她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覆起来，将她拉出了洞口，她的眼睛一时之间没有适应太阳明亮的光线，艾达眯起了眼睛。

　　然后她听到不远处的麦田处有一阵窸窣的响声。

　　艾达看向罗伊斯，罗伊斯没说话，只是悄悄将手指竖起放在嘴唇前，向艾达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那个在麦田中发出轻微响声的人，或者动物，似乎也很谨慎的样子，没有太快地向他们靠近。

　　艾达默默向罗伊斯点头，又看到罗伊斯伸出手，和在地下仓库中那样，掌心向上，是索要东西的姿势。艾达没明白罗伊斯的意思，是要再次牵住她的手吗？方便遇到危险的时候一起逃跑？

　　艾达的目光疑惑从转到罗伊斯的脸上，看到罗伊斯无声地说出两个字：木锥。

　　艾达会意，即刻从腰带中抽出木锥，交给罗伊斯。

　　收割以后的麦田已经并不像秋天那样，能够那么好地将人隐藏起来。那个人，或者动物，在麦田中的移动清楚地在由麦田中剩下茬子的波浪反映出来。而那个人，或者动物，显然并不清楚这件事。

　　罗伊斯握紧木锥，调整好姿势，似乎随时准备攻击。

　　艾达紧张地一起和罗伊斯看着那波动的麦茬，同样随时准备做出反应。

　　就在麦茬的波动传播到麦田边沿的时候，这时候那个人，或者动物，距离他们已经很近了。艾达比刚才更加紧张，或许他们的未来就在这一瞬间。艾达一动不动地紧盯着那里。

　　那个人，或者动物，或许马上就会露出他的样子。

　　她露出了一个角落，那是一部分浅驼色的头发。她小心翼翼没有一下子将全部从麦田中揭开自己，但艾达凭借着一个角落和平时的了解，已经知道了她是谁。

　　就在这时候，突然间，艾达听到“啊！”的一声。

　　罗伊斯的身影出现在艾达的眼中，她看到罗伊斯举着木锥向谭妮思扑过去。

　　她几乎看不清罗伊斯的身上的细节，也从来没有听到过罗伊斯大人用这样粗暴的声音叫喊。

　　艾达的心立时被揪了起来，她应该赶快去阻止罗伊斯，可是罗伊斯的动作太快，这一切发生也发生地太快，艾达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她的腿仍然在原地，她的声音也卡在喉咙里。而她的意识，好像看着这一切，却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她是谭妮思，不是恶魔！艾达想这样喊出来。

　　就在她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好像终于得以控制她身体的时候。她看到事情的发展风云突变。

　　罗伊斯根本没有将木锥刺向谭妮思，他在谭妮思身边擦身而过，而木锥更是距离谭妮思的脸庞和身体有相当的距离。他将木锥刺向了空气，就好像在谭妮思的身旁有一个看不见的敌人。

　　他当然什么也没刺中，他手中的木锥来势汹汹，在中途就变得绵软无力，最后的气势与力量早已经在罗伊斯手中销声匿迹。

　　艾达终于出了一口气，郁结在胸中的紧张终于就像是刺破了小洞的气囊那样倾泻而出了。

　　于是，她看到了罗伊斯投来的目光。这份目光中带了狡黠和戏谑，还有得意之色。

　　艾达明白了。

　　回想起之前罗伊斯说，地下仓库没有空气的时候，艾达又一次感到一口气郁结在胸口，让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罗伊斯又耍了她。

　　或许是艾达的表情告诉了罗伊斯她的想法，罗伊斯笑着指了指自己脖颈处的伤口，那是就在不久之前，艾达握着的木锥所造成的伤口，当然，通道中罗伊斯安慰艾达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艾达说不出话来，只是感到心很累。

　　她看到谭妮思也已经吓得坐在地上，身体的一般还隐没在麦田中。她仍然处于惊悸的状态中，捂着胸口，在罗伊斯的叫喊声和木锥经过之后了一段时间后，她好像也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只是愣愣地偏转了头看着罗伊斯，仍然没有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艾达一时没有心力去和谭妮思解释，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无奈了摇了摇头。

　　回馈给她的是罗伊斯的笑容，他的眼睛晶亮，因为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连他的脸颊也和以往的白皙大不相同，而是染上了玫瑰色。

　　艾达一看到罗伊斯这样的眼睛，她好像什么负面的情绪也没有了，什么埋怨啊、什么无奈啊，就像冰块丢入了火焰，全部都在一瞬间化为了蒸汽，散入了无尽的空间中。

　　艾达简直无法形容她看到的罗伊斯的眼睛。是像一澄如洗的天空吗？不是，一澄如洗的天空太过单调，而罗伊斯大人的眼中有波涛翻涌。那么是像浪潮迭起的海洋吗？也不是，浪潮迭起的海洋危险而幽深，而罗伊斯大人这一刻的眼睛是这样天真而且纯净。

　　艾达想，让他骗我吧。她想，过去的罗伊斯大人沉静、优雅、高贵，可是他好像不快乐，而现在他看起来是快乐的。昂贵的香薰、尊贵的紫色、那支镶满宝石的纯金权杖，而这支权杖在今天根本没有出现，这些都不能让他快乐，如果这样能让他快乐的话，那么就让我被他耍一下吧。

　　艾达也笑起来，然后将视线从罗伊斯转向谭妮思。却不知道为什么，一种细微的酸涩也和这种宽容、这种满足一起出现在她的心里。这时候，仅仅十岁，瘦小的艾达甚至没有去仔细体味这种酸涩，就像在闻到罗伊斯大人的香薰时，她没有在一开始辨认出，而在最后将要离别的时候才捕捉到其中那若有若无的柑橘气味。

　　她两步就到了谭妮思的身边，谭妮思已经身上的惊吓大部分都已经离去了。

　　艾达伸出了手，想要将谭妮思拉起来，谭妮思很快会意，将手放到艾达手中。

　　谭妮思站起来之后，艾达向谭妮思解释，解释中也带了安抚：“刚才我们看到麦田里的麦茬在动，”艾达指了指麦田，“我们以为是埋伏的恶魔，或者是会袭击我们的恶魔，所以有点紧张。”

　　“罗伊斯大人从来没有想伤害你。只是我们都太紧张了。”

　　艾达在看到了罗伊斯的表情之后，就知道，大概在谭妮思出现之前，罗伊斯大人就已经对麦田中移动的生物有所猜测，然后在谭妮思刚刚出现，早于她，罗伊斯大人就确定了麦田中的是谭妮思，然后给了她和谭妮思一个巨大的惊吓，用他的话来说，是一个玩笑。

　　把她们都吓得不轻，尤其是和她开了两次，接连两次的“玩笑“，她居然还为罗伊斯说话，没有揭穿他，向谭妮思隐瞒了他的真实意图。

　　她有罪，她忏悔。

　　但毕竟她不想谭妮思讨厌罗伊斯大人，而谭妮思似乎对罗伊斯大人并不信任。

　　艾达的余光看到，在她给谭妮思解释完之后，罗伊斯的笑容更深了。

　　艾达也浅淡地笑了一下。

　　“我也很紧张，”谭妮思叹出一口气，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唉，我一个人进入通道以后就很紧张。”

　　其实在通道中行走的时候，怀疑和恐惧一直伴随着谭妮思，她害怕地下仓库中没有另外的出口，甚至想象了她在地下仓库中会看到等候多时的恶魔。但这些她当然不敢在罗伊斯面前说出来。

　　谭妮思说：“在通道中我走得很快，当然后面通道越来越窄，我也越来越害怕。还好终于看到了出口。”

　　“这一切，都必须要感谢罗伊斯大人。”谭妮思行了一个礼，也终于到这时候想起了向罗伊斯表达感谢。

　　“不需要感谢我，谭妮思，是上帝的启示与护佑带领你逃离危险。”罗伊斯站直了身体，恢复了一贯平和、高贵、诚挚的神明之子口吻，只是手中没有持着权杖，让他稍微有点不习惯，“我们都应当感谢神明的恩赐。”

　　之后，谭妮思双手交握，喃喃地做出了感谢。艾达也一样。

　　简单的感谢和祈祷完毕，艾达看向罗伊斯，问：“罗伊斯大人，接下来我们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