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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初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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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韵府包间内,陈勉像扫地机器人,将桌上的菜品逐一清扫,他吃相斯文缓慢,让人生不出过多食欲,梁梦洲每每看到,都觉得这是姜欣的阴谋,为了避免他因为食欲旺盛而吃成一个胖子。
陈勉啃完一只螃蟹爪子,擦干净手,不太好意思地说:“好像都被我吃了,哥你都没吃多少。”
梁梦洲随口说:“嗯,要减肥。”他面前只有几只水煮虾,让服务员特地交代的,连盐都没放,看着寡淡的很。
陈勉又小声说:“早知道不来了,哥你就看着我吃,多难过啊。”
梁梦洲的小脾气跳了一下,说:“闭嘴,想吃什么接着点。”
“嘿嘿,那我真点了啊……”他拿过手机激情下单了一份西班牙红魔虾,又趁梁梦洲吃虾时给他拍了张照,发个了朋友圈——和我哥出来吃饭!
没过多久,他吃得正嗨时,手机响了。舔干净手指,拿过手机一看,发现是谢桥在问:“是哪家餐厅,味道如何?”
陈勉随手回:“挺好的。”但看着对面梁梦洲苦大仇深,像服毒的表情,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我哥不能吃,太可怜了。”他还加了个小狗叹气的表情包,试图增加情绪。
他想,梁梦洲减重变来变去的事,谢桥应该知道吧?
很快他的手机就又响了,陈勉咧着嘴点开消息,果然是谢桥在问:“为什么?”
陈勉想都没想就对他全盘托出:“谢哥,你来评评理,导演让我哥一个月减二十斤,正常人不抽脂能做到吗?我哥185,158斤本来就不胖,再减二十那不成纸片人了?”
对面的“输入中”的按钮一直不停,看得陈勉急死了,在想,他到底有没有办法啊?
哪晓得等了半天,只等来四个字,谢桥问:“他怎么样?”
陈勉十分焦心,想了想才打字说:“可惨了,吃了一个星期水煮菜,今天好不容易吃两只虾还没放盐,都要吃吐了,现在走路都发飘!”后面两句采用了夸张手法,希望能引起谢桥的重视!
“瘦太多的话,服装风格要改,尺寸也有变化,我来联系导演。你们这两天来找我吧。”
陈勉眼睛一亮,马上就回:“多谢谢哥!谢哥你可一定要劝劝导演啊!”
等他放下手机,就看走路都发飘的梁梦洲叼着虾尾看他,咽下去才问:“笑成这样,有对象了?”
“没啊。”陈勉说完,脑子又过了道弯,想,可不能让梁梦洲知道事情是他抖出去的,他哥的自尊心在某些时候强得可怕,于是又乐呵呵加了一句,“是谢哥,关心你呢。”
梁梦洲眉眼一动,又叉了一只虾,若无其事问:“关心我什么?”
陈勉随口乱扯:“就关心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听说你减肥,让你抽空去见他。”
“……他让我找他?”
“是啊。”
梁梦洲把叉子一扔,开始冷笑,不是说什么“树冠羞避”,要保持距离么,现在让我见他?怎么,后悔了?呵……男人。
“让他自己来。算了,别来……最近没空搭理他。”
“啊?”不是,怎么这样?
吃完饭梁梦洲开车送陈勉回家,因为他的助理吃得肚子都圆了,怕刹车踩急了吐出来。
已是十一月的尾巴,夜风很凉,吹得路旁的树叶聚在一起,又飞散,烧烤摊高扬的烟打了个转,不知从哪里角落钻进车里。陈勉捏着鼻子,按下窗说:“不行,哥,快开,闻不了了。”
梁梦洲脚踩油门,嫌弃得要死:“别叫,先送你回家。明天张老师临时有事,琴先歇一天,你不用来接我,给你放一天假。”
陈勉拍着胸脯说:“哥你有什么安排吗?”
方向盘打了半圈,车子丝滑右拐,梁梦洲说:“问那么多,还没吃饱是吧?”
陈勉不服气,转头就把他卖了个干净,给谢桥发消息说:“你知道我哥明天要去干啥不?他有秘密了,不让我跟,我好难过。”
谢桥回得很快:“他最近有什么特殊动向?”
特殊动向?陈勉随手打字回他:“昨天我看他在看游乐园门票,可能压力太大想散心?”
“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陈勉捏着手机,一行字删删减减挺茫然,他本打算把梁梦洲怕失重的事透露一点小风声的,可还什么都没说呢,谢桥就知道了?不会是在敷衍他吧?但他今天已经骚扰他太多次了,没好再问,模模糊糊回了家,倒头就睡了。
城市偌大,有的人进入梦乡,有的人还在为明天奔忙。
梁梦洲正在收拾第二天要穿的行头,一件带帽子的黑色卫衣和黑色纯棉长裤,十分朴素,为了防止明天被认出来——他确实买了张游乐园门票,但不是为了散心,而是想给蹦极找个“平替”,彻底解决失重这个毛病。
顾曲这个角色有大量打戏,不出意外都要靠吊威亚完成,就他现在的状态,一上去就会晕趴下,哪还能打。眼看进组的日子越来越近,再不解决这个问题,他就要被解决了。
准备好后,他就躺上了床,但直到凌晨一点,他也没睡着,甚至跑到车库,摸了好几把帕拉梅拉的方向盘,心中十分不舍:不会真要走到赔违约金的地步吧,他不想卖车啊,这是他姥爷给他买的呢……
又围着车子转了两圈,顺畅欣赏了下月色,他才回到房间重新躺下,开始回想进入演艺圈的真正原因——每当他想放弃时,都会想一想来时的路,因为那些构成他过去的东西,也必将构成他的将来。
大概是十六岁,他还在出道准备期,每天白天上课,晚上学画画、滑板和一些小语种,丰富奇奇怪怪的人设技能,几乎没有休息,在沉默和疲惫中疯狂生长。
一天晚上,他照例在篮球场练射击,沈芸女士给他发视频,才一接通,看他满身是汗站在漆黑的夜色中,她的眼睛就红了。等她平静下来,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后悔走这条路。
他当然说“不后悔”,但说出口时其实很茫然,不明白自己是喜欢明星光环,还是喜欢明星身上的可能性,可以以一种身份体验多种生活,诸如唱歌、拍戏、拍记录片、演话剧等等。现在想来,他想要的应该是与众不同,或者说是想被看到。
在家里,沈芸是各种意义上的成功人士,不管是事业还是家庭,她做得同样出色,梁景山更是无所不知,知识面广得像能容纳宇宙。自打他记事起,就在他们身上体会到一种明确的笃定——他们似乎永远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问题和答案也像同时在他们脑中,寻常人所探求的人生意义于他们不过是探囊取物。
可是对梁梦洲来说不是的,虽然他什么都不缺,精神和物质世界同等富足,但更多时候他觉得自己走在一条笔直的路上,不管多远多高,永远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亦或者说,他们已经是顶峰,他再也无法超越他们。这不是他想要的生活。
“那现在的生活是吗?”黑暗中,梁梦洲瞪着天花板,默默问自己。可是十六岁叛逆期选的路,总不能因为害怕失重就说年少轻狂选错了吧?
于是第二天早晨七点,天还是青灰色,他就无比镇定地出了门。
早高峰奇堵无比,他们这些小车仿佛被沾在什么难缠的粘稠的呕吐物上,走一步都难。梁梦洲在暴躁老司机们的滴滴声织成的交响乐中,拐了个半死不活的弯,进到右车道——还有五公里就要游乐园了。他的死期不远了。
尽管帕拉梅拉被开成老头乐,但再远的路只要坚持就能走到终点,游乐园还是到了。梁梦洲停好车,云淡风轻地从车上下来,已经做好充分的心理建设——对于明天的他来说,今天的一切都是必将成为过去的幻影,所以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做就对了。
他感觉今天一天喝的鸡汤比他过去一年的还要多。
今天周三,也不是节假日,游乐园稍显冷清,他拿着景区的宣传册看了十分钟,选了三个目标,一是子弹列车,类似迷你版过山车,小小一截五组十个座位,做成红色小火车的样子。另一个是海盗船,最后一个就是过山车了,徐徐渐进,张弛有度,他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
就算他打算安然赴死,不,勇敢面对时,身后有人叫了他一声。
“梁梦洲?”
梁梦洲疑心自己神经失调,出现幻听,不然怎么会听到谢桥的声音?
他扭头看了一眼,双眼发直地说:“你跟踪我?我车上有定位仪?”
谢桥说:“没有跟踪,我猜你会来这。”
“你怎么猜的?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来干嘛,笑我吗?”
“不笑你,来陪你。”
“……哈哈,”梁梦洲笑出声,当他是傻的吗?但他又怕被看出心虚,挺直胸膛说,“不用,我自己可以。”
“走吧。”谢桥没理他,抓过他的手臂就朝前走。
梁梦洲心想:“完了,他不听人说话了,那我今天岂不是要丢脸丢到姥姥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