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鲁斯特效应》有枫春久

10、慧心

　　从山上下来后，梁梦洲表情疲惫，坐在车里对陈勉说：“直接去影视城吧。”

　　“可是哥，你这个样子？”

　　“回去洗澡换衣服来不及，得早到接驾，免得被说不懂规矩。”他像饼一样贴在后座，连手指头都不想动。刚才在山上，他明明没跳，也正是因为没跳，他才意识到他和这固执的生理反应间隔着不可逾越的天堑——真跳了他能当场撅在那，到时候他可真就凭实力上热搜了。

　　他虚虚地望着车顶说：“你说是我要是辞演电影，会怎么样？”

　　“啊？”陈勉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看他的脸白得跟鬼一样，为难道，“哥你要听实话吗？不太好，欣姐说这角色能落到咱们头上就是因为前一个演员鸽了，你若是再辞演，他们估计得疯，他们疯了欣姐就不好过，欣姐不好过你就不好过。”

　　“是吧。”梁梦洲悬着的心终于死了，木然看窗外。

　　“啊，对了！”陈勉突然说，“哥，咱们可以去谢哥工作室啊，他那既有衣服又能洗澡！不是说他是电影的服装顾问吗，说不定他也去呢？”

　　像有一阵风吹进来，梁梦洲心里有了一丝活气，转头问他：“你和谢桥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你知道他是《飞琴传》的服装顾问？”

　　“不知道啊，我加他微信没几天，就上次你晕倒，我打你电话他接的，让我去医院接你，然后就加啦，哈哈，我也是有大佬朋友的人了！”

　　他这高兴得多少有点不顾梁梦洲死活，他都没谢桥微信呢。

　　梁梦洲歪着身体蔫蔫的，随口说：“行吧，那你给你的大佬朋友打个电话，看他欢不欢迎我。”

　　陈勉把车停到路边，火速打了个电话，过了会才接通，开免提说道：“谢哥，听说你是梁哥电影的服装顾问啦？恭喜啊，那你下午两点去不去影视城？去的话一起啊？我哥也要去。”

　　手机里谢桥的声音有些失真，听着很沉：“他在你边上？”

　　陈勉应得像小爱同学，说：“在呢！”

　　“让他接电话。”

　　梁梦洲伸手接过：“有事？”

　　“有事，见面聊。”说完他就挂了。

　　梁梦洲拿着电话像个小丑：你就说六个字，干嘛非要我接？直到到达谢桥工作室楼下，他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同时他忘了一件事，他妈谢桥工作室在二十楼，他想都没想就拱进楼梯间开始爬。

　　历时十分钟，好歹爬到了，陈勉站在楼梯间的入口看他，捏着一瓶水想给又不敢——他和梁梦洲革命友谊有限，他背叛梁梦洲，选择了坐电梯。

　　“哥，你喝水吗？”陈勉心虚又局促。

　　梁梦洲坐在台阶上，手搭在膝盖上凉凉地说：“不喝。”

　　谁他妈爬了二十层后喝水，应该喝汽油，心中点火烧起来，把整栋楼都炸了。

　　陈勉硬着头皮跑过来，把水递给他，小声说：“哥，进去吧，谢哥给你把衣服都准备好了，时间不多了。”

　　梁梦洲不情不愿走出楼梯间，一口气喝光水将水瓶捏得嘎吱响，抬手一抛，水瓶就跳进仿佛长了眼的垃圾桶。

　　进工作室时他的脸还是很臭，无论如何也风度翩翩不起来了，一来没心情，二来没精力，看见谢桥只矜持地点了个头，说：“今天谢了，改天请你吃饭吧，还有你的衣服，已经洗好了，下次带给你。”

　　谢桥视线掠过他被汗打湿的头发，将手里的拎袋递给他，里头又换了身衣裳。

　　梁梦洲接过，心说这怎么像俄罗斯套娃，人情还不完了，他是不是故意和我牵扯不清？

　　就听谢桥说：“看在你脸色不好的份上，今天我就义务加班了。”

　　“谢谢你啊，回头给你做面锦旗，再给你投个微博开屏，让全体网民见识你的慈悲心肠……”梁梦洲哼哼完进到浴室，抽空扫了眼落地窗前五颜六色的小多肉，嗯，不错，还是上次那一批。

　　外头就剩陈勉和谢桥，这是俩网友第二次见面，陈勉有些紧张，开始没话找话：“上次我哥生病，多亏你送他去医院，他这几天忙，一直找不到机会谢你，今天正巧遇上，真好啊。”

　　要死，他要说的分明是正好遇上和真巧！

　　谢桥似乎没听出来，给他倒了杯水示意他坐，说：“举手之劳。说起来上次还是我麻烦你了，临时找姜总要梁梦洲的日常照，想看他的穿衣风格，没想到她手头没有，让你特意跑了一趟，有些过意不去。”

　　陈勉反应过来，没想到他这么客气，忙说：“啊，照片啊……没事没事，工作嘛，不麻烦，再说我那天不也提前下班了嘛，哈哈。”

　　谢桥一笑，抬手看了看手表，问：“你们来得有点久，是路上有事耽搁了吗？”

　　细细听来，他的咬字很独特，不紧不慢，有种非要把每个字音都发完的执拗，听上去像某种播音腔，既好听，又很亲切，惹得人下意识就想对他掏心掏肺，陈勉费了好大劲才悬崖勒马，摇头说：“不是，是我哥……哈哈，不太好说。”主要梁梦洲这人毛病多的要死，知道他胡说能把他剐了。

　　谢桥点头，没有追问，又问：“你当明星助理，整天跟着跑前跑后，很辛苦吧？”

　　天呐，这年头竟然有人关心一个小助理的死活，他人真好！他马上摇头说：“不辛苦，梁哥对我可好了，参加活动都不用我陪全程，做完造型就会让我回家，平时录综艺也不让我送水送饭啥的，他都自己弄，一点架子都没有。”

　　“你挺喜欢这份工作。”

　　“是啊，离星光近，能涨见识！”

　　谢桥又笑了笑，问：“那你有没有熟悉的餐厅，可以推荐两个吗？”

　　“谢哥你要请客啊？”陈勉问。

　　谢桥朝浴室方向看去：“他欠我两顿饭了，我挺挑食，你先说两个他常去的，我看能不能吃到一起，实在不行还要辛苦你引荐别家。”

　　天，连别人请他吃饭都想得这么周全！

　　陈勉两眼冒星，看着他的目光克制又崇拜，说，“银星塔下的香雅颂，河西城高架下的江南早春，这两家是梁哥常去的，一家法餐，一家苏菜。不过梁哥喜欢加辣，带点酸就更好了！谢哥你呢？”

　　谢桥点头笑：“嗯，好巧，我也喜欢吃辣。”

　　“真的？！那你俩能吃到一起了！”

　　“嗯，我才回国，知道的餐厅不多，到时候有合意的餐厅请你们吃饭。”

　　陈勉不好意思：“我就不用了吧，你请梁哥好了。”

　　“那回头别人给我定的位置，我请你去你可别拒绝，我看你朋友圈发的，不是有个小妹妹吗，带她去吃吃逛逛，总比我不去浪费了好。”

　　“啊……那就先谢谢谢哥了。你俩不是要约饭么，哥你还没他微信吧，我推给你，上次就该这么做了，看我这脑子。”

　　梁梦洲出来时陈勉脸上的笑都没停，拨了拨头发问：“聊什么呢？”

　　陈勉嘴快，说：“聊哥——”

　　后半句被谢桥截住了，一笑，说：“没什么。”

　　于是陈勉也闭嘴了，坚定点头：“嗯，没什么，”想了想，他又补了一句，“我把你微信推给谢哥了，你通过一下。”

　　嘶，有味儿，他好像闻到了卖国贼的味道。

　　谢桥给他买了身浅蓝竖条纹衬衣外加一条有机棉牛仔裤，不得不说他眼光独到，看到镜子里的人时梁梦洲都觉得自己换了个人，忒清纯。

　　他忍不住想：“谢桥喜欢清纯款？那可难办了，我不是诶。”

　　他拿过茶几上的手机，果然看到一条好友申请，谢桥的头像是一个空旷的篮球场，灿烂卷云底下是浓郁的树荫，看着像夏天。他的昵称没什么特别，就叫谢桥。这倒是和他的人相反，勾不起什么探知欲。

　　随手点了通过，将手机揣回口袋，他说：“走吧。”

　　他平静地站在了电梯间门口，听谢桥说：“我看到热搜了。”

　　“嗯？”梁梦洲身心都在和即将到来的恐惧作斗争，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叮”一声，电梯门开了，谢桥走进去，站在按钮旁说，“多谢你送我去派出所。”

　　派出所是什么好地方吗？

　　梁梦洲盯着电梯，好像这四四方方的铁东西不是电梯而是棺材，要送他归西，但还是进去了，一进去就贴着电梯壁竖好，老实得像个标本。

　　他不答，谢桥又说：“在洗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视频里你鞋子的颜色很深，你扶着我走路的姿势也不太对。”

　　电梯下降，梁梦洲的心就被提到嗓子眼，掐着手心的指尖都泛着白，他想捂胸，生生忍住了，明显感觉谢桥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忍不住说：“关你什么事？我上热搜全是拜你所赐，你要是真谢我，就赶紧澄清，少让我挂在网上被人骂。”

　　谢桥没什么反应，表情平静，像剥洋葱，细细回想道：“那天晚上我有一个局，但我不太能喝，已经约好让陶君然来接我，但他有事，要晚点才能到。我当时已经很醉了，头晕想吐，就出了包间，外面都是人，洗手间门口也是，我记得那里的灯光很亮，晃得我睁不开眼，就随便进了一间，后来的事就记不清了……”

　　他又看向梁梦洲伤过的小腿，“你腿上的伤是那时弄出来的吧？伤口细长，有一段很深，不是洗手间的东西弄的，那就只能是人……你是公众人物，不会主动和人起冲突，我猜是因为我？那个伤口像……戒指，是了，异形戒指拉出来的伤口……是有人要带走我，被你拦住，所以和对方打起来了，你的鞋子的颜色很深，是血染的，是不是？”

　　梁梦洲脑子嗡嗡的，心中震惊，表情木然，掀起眼皮心说，这么厉害怎么不去写侦探小说？

　　“你听听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你说是真的我就信。”

　　怎么说呢，这句话很厉害，让他有种心被捧住了的感觉——每一次被骂上热搜，他都想听人这么说，可是没有。

　　他冷笑一声：“呵……热搜还说我是gay呢，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