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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挣扎 ...

  •   很久以后,程念还能准确地说出遇见秦子翰的那个日期。

      那时刚刚入冬,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外套,手怕冷似的揣在兜里,样子很乖巧,眼神明亮得像小孩。

      他就这样闯入了她的世界。

      其实他不是一个人来的,同行的还有三五个男生,但程念一眼就看见了他,倒不是因为他有多出众。

      说来好笑,因为在一群穿着私服的男生中,穿校服的秦子翰可谓是鹤立鸡群。

      直到他走进足浴店的前一刻,他的朋友还在肆无忌惮地嘲笑他,而他只是腼腆地笑着,表现得很坦然。

      前台的姐姐轻佻地打趣他们,靓仔,有没有成年啊?其他人便挤眉弄眼地嚷嚷着,成年了!成年了!只有他没说话,微微蹙眉,仿佛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当时程念正准备送客人离开,在门口蓦地撞见了这群男生,她有些发愣,因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同龄人了。

      “程念!带他们进去。”

      前台的姐姐喊她,她懵懵地应了一声,便带着这群吵吵嚷嚷、像大马猴一样闹腾的男高中生走进了店内。

      他们的身上弥漫着象牙塔的气息,无知无畏,年轻又有朝气。明明是同龄人,程念却觉得自己老了他们好几岁,听到他们喊自己姐姐,似乎也再正常不过。

      程念领着他们走过一条铺着地毯的长廊,来到几间房的门口。每间房里都有两张床,他们的人数刚好能坐满三个房间。

      其他技师们很快也赶来招呼,巧笑嫣然地安顿他们坐下。

      不知为何,程念下意识想避开那个穿校服的男生,她不想半跪在他面前,按摩他的双脚。她甚至觉得,除了他以外,任何人都可以。

      她没想清楚这是为什么,就好像他身上有什么让她害怕的东西似的,就好像他是一道深渊,对她有着致命的威胁。因此,她很早就选定了一个高高胖胖的男生,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打定主意要给他按摩。

      然而,就在她快要跟着那个男生进门的时候,他回过头,皱起眉盯着她,极其嫌弃地说了一句:“我不想要豆芽菜给我按摩!”说完,眼神放肆地打量了一下她的胸部。
      程念僵在了原地。

      话音刚落,其他的技师连忙陪着笑赶来,一边道歉一边咒骂着她,将她挤到了一边。程念被推得一个趔趄,险些绊倒,身后却有人及时扶住了她。

      “这人骂你豆芽菜,自己也不照照镜子!”

      听到声音,程念触电般一个激灵,她转过头,对上了一双十分诚恳的眼睛,那双眼睛直率而干净,正义感十足,像个永远学不会说谎的好学生。

      他冲她扬起嘴角,笑容像太阳般暖和。

      “别误会,我跟他虽然同班,但不熟。”他轻声说。

      程念宛如梦呓般应了一声,他的校服穿戴得那么整齐,在人群中是唯一的存在……

      她终究没能躲过一劫。

      他在床上坐下,很听话地等待着。木桶接水的间隙,程念想给他脱鞋袜,但他婉拒了,自己把袜子脱下来,塞进了鞋子里。

      他的脚让她很意外,但似乎也没有那么意外。他的脚很干净,每个脚趾都很圆润,指甲也修剪过,排得整整齐齐。她早该料想到,这样清秀温和的男孩子,要是有双臭脚就太违和了。

      从业接近一年,程念遇到这种脚的次数屈指可数,她看得愣了一下,才把他的脚慢慢放进温热的水里。

      她没想到世上还有这么怕痒的人,给他按摩的时候,他笑得打颤,好几回仰倒在床上。程念由衷感谢他没有把水甩在自己的脸上。他的脚克制地蜷缩着,任由她给他按摩,但她很担心他会笑得背过气去。

      看到他笑的时候,程念的心情也莫名变好了。她偷偷地观察他,觉得这个男孩子的笑容很好看,即使是大笑也并不显得狰狞,那是这个年纪特有的蓬勃朝气。

      过了一会儿,他渐渐习惯了这个力度,虽然还是怕痒,但总算能说出几句完整的话。

      他问了一些有关按摩手法的问题,程念逐一回答了他,尽管她并不觉得他用得上。

      他听得很认真,频频点头,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好像下一秒就会掏出个本子记下来。

      隔壁的男生大概也是他的同学,他肆无忌惮地嘲笑起来:“秦子翰,你不会连洗脚也要学吧?你又不用给别人洗脚!”

      “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嘛。”

      “要问也是我问才对!我学会了,将来给你洗脚!苟富贵,勿相忘!”

      “你滚!”秦子翰笑着骂他。

      两个男生仍在互相揶揄,程念咬着唇笑了,“秦子翰”这三个字短暂地从她脑海中划过,而后停留。

      秦梓汉?秦子翰?她在心头默念着它的拼音,想知道正确的写法。

      她原本以为,那三个字会像她过往听过的无数个名字那样,睡一觉就从脑海中消失,但第二天醒来时,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清晰。

      后来,有关那个男孩的记忆开始消散,只留下一些模糊的感觉,人的记忆是多么的不可靠。有时她会忍不住怀疑,怀疑一切都只是她的臆想,根本没有秦子翰这个人。

      但是,在本子上一笔笔写下,却又被划掉的姓名,却在提醒她——这不是梦。

      那天下午,程念站在大门边,目送秦子翰和他的同学们离开。他很友好地回头,冲她招了招手,便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她望着他们的背影,感到自己与他们的差距正在越拉越远、越拉越远。第一次,她的鼻尖涌来一阵阵酸涩,那是她迟来了一年多的委屈。

      晚上回到家,她第一次爆发了自己的情绪,那是她出生以来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反抗。

      导火索是一件非常微不足道的事。那天恰巧是周五,弟弟从寄宿学校回家的日子,每次他回家,家里都会加餐,何况他下学期就要中考了,母亲特意为他做了很多丰盛的菜肴。

      其中有一道菜是炒虾仁,大家都很喜欢吃,很快虾仁就只剩下两个。弟弟先夹走了一个,还剩最后一个。

      程念盯着最后一个虾仁,犹豫了很久,她想吃这个虾仁,但她不知道其他人要不要。

      她偷偷看了看父母,他们都没有要吃的意思,弟弟刚刚也已经夹了一个,那剩下的这个,她是不是就可以吃了呢?

      她伸出筷子去夹,然而下一秒,一双筷子就插进了她的筷子中间,将那个虾仁拨到了一边。

      筷子的主人是弟弟,他正望着她,对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程念沉默片刻,再次伸出筷子去夹那个虾仁。但再一次,弟弟抢先用筷子将虾仁拨开了。

      程念就这么反反复复地尝试了好久,筷子戳在盘子上,发出冰冷刺耳的撞击声。每一次,就在她即将夹到那只虾仁的时候,弟弟都会悠闲地把它拨开。

      程念握着筷子的手开始颤抖,她难堪地抬起头,看了看父母,他们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切,母亲甚至还在往弟弟的碗里夹菜。

      弟弟的筷子仍然竖在盘子上,他没有收回手,那双筷子示威般立在虾仁的前面,就好像程念会来抢走属于他的东西。

      程念轻轻放下了筷子,弟弟也满意地收回了筷子,那只虾仁仍然孤零零地躺在盘子上,他没有夹走它,但也不让程念夹走它。

      下一秒,程念平静地站起来,一手拿起了那个仅剩一只虾仁的盘子,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把它摔在了地上!

      “啪啦——!!”盘子登时就摔得四分五裂,碎掉的瓷片渣子溅起了半米高,做这个动作时,程念感到一阵莫名的熟悉,直到她想起了白玫摔烂迷你本的事,才无声地笑了。

      父亲二话不说就扇了她一耳光,力气之大,程念连耳朵都在嗡嗡作响,眼前的世界摇摇晃晃,感觉一切的声音都在离她远去。

      她看见父亲狰狞地冲她吼着,弟弟先是不可置信,很快又若无其事地接着吃饭,就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母亲尖叫了一声,立刻弯下腰,收拾着碎瓷片,程念很担心她会割到手,但她已经自顾不暇,父亲的下一个耳光很快就来了。

      程念摔倒在了地上,耳边是疯狂的谩骂,充斥着“白眼狼”、“贱人”这样的词汇,她捂着头,没有流泪,一动不动地忍受着,但她的身体却在不停的颤抖。

      被霸凌的那段记忆疯狂地涌向她,霸凌者的脸与父亲的脸逐渐重叠,她为什么不对父母说学校里的事?因为他们没什么两样。

      她的注意力很涣散,尽管她被父亲揪着头发拎起来,又被他用脚踹下去,像一个坏掉的布偶。她却不合时宜地想,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是不是扛揍一点了呢?

      很久很久以后,程念还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灯已经灭了,所有人都已经上床睡觉,仿佛她并不存在。

      程念慢慢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有些出神地盯着虚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片刻以后,她忽然喃喃出声:“我原本可以考全市最好的高中……”

      她抬起双手,怔怔地望着它们:“可是……我现在只能给别人洗脚。”

      眼泪从她的眼角滑落,渐渐打湿了耳边的发。她先是笑了起来,笑到眼泪止不住地流,才摸索着从地上爬起来。

      门在她的身后锁上了,她没有带钥匙,但她走的时候毫不犹豫。

      她没想好自己要去哪,只是跌跌撞撞地走着,身上的伤痕还在发烫。回过神来时,才恍然发觉自己走到了初中校园的大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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