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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有负深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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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侧宫的琅琊阁位置偏僻,殿宇幽深,平日里少有人至。
当司卿与东方泽踏入其中时,一股浓郁的陈旧木香气息扑面而来。
殿内没有点燃烛火,光线昏暗,唯有几束天光从高处的窗棂斜射而下,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在大殿中央,几件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物件,正静静地陈列在铺着黑色绒布的玉台上。而它们散发出的能量波动,让整个偏殿的温度都似乎降低了几分。
司卿凑近了些,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古镜。镜面却并非光可鉴人,而是如同凝固的黑色水面,偶尔有暗紫色的流光如同游鱼般一闪而过。
它没有映照出殿内的任何景象,反而能将人的目光吸入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仅仅是注视着它,司卿便感到一丝心神不宁,仿佛有无数低语在耳边响起。
司卿忙移开目光,在古镜旁放着一株被封存在透明水晶中的植物。
它枝干扭曲如虬龙,叶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红色,脉络中仿佛有粘稠的血液在流动。最奇特的是,在植株顶端,结着一枚赤色的果实,果实表面光滑,却隐隐散发着令人魂魄悸动的气息。
“这是……血魄妖果!”司卿目光一凝,意识到不对劲,“不对,这果子的气息似乎比血魄妖果更强。”
“司卿姑娘,你知道此物?”东方泽很是惊讶,这魔域的东西他都没见过,司卿从人界而来,居然知道这是血魄妖果。
司卿抬眸看向东方泽,解释道:“我也是偶然得见,有一个藤妖将这枝干移接到自己的躯干上,长出了一些果子,能摄魂噬魄……伤了不少妖族的性命。”
“不过,如今它已改邪归正,殿下不必忧心。”
东方泽微微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父皇呐,若这魔植在南荒扎根,到时不知会吞噬多少妖族魂魄。南荒动荡,您又该如何自处呢?
“破誓之刃?”司卿停下脚步站定,伸手拿起面前的一小块玉牌,低声念出上面的文字。
随后,她的目光越过玉牌,落在一柄不过尺长的短匕上。匕首通体呈暗金色,造型奇古,刃身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魔族符文,那些符文像是活物般缓缓蠕动。
东方泽也愣了一下,魔神究竟想做什么?
破誓之刃,他想斩断司卿姑娘与谁的血契?
“司卿姑娘,你瞧这是什么?”东方泽似乎不想让司卿继续注意那柄短匕,立即转移话题道,“不知这陶罐里装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黑色陶罐。
陶罐密封着,罐身绘制着扭曲的魔纹。但司卿和东方泽都能清晰地感觉到,罐内传来一阵阵微弱的魔气波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空间扭曲感。
东方泽的目光扫过玉台上的贺礼,脸色越发冰寒。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探查符印,小心翼翼地靠近陶罐。
符印尚未触及罐身,那些扭曲的魔族符文骤然亮起微光,一股锐利的力量反震而来,让他指尖的符印瞬间溃散。
他猛地收回手,眼神凝重。
司卿的视线掠过陶罐,久久停留在那柄短刃上,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她不知,魔神为何会送来此物?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随手拿起玉台上的古镜,对东方泽说道:“二殿下,我们……该离开了。”
这里的气息,让她片刻都不想多待。
青丘,
待东方泽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院门外的夜色中,一道玄色身影便悄无声息地越过了院墙。
司卿正独自坐在房中,凝望着被她放置在桌上的古镜。
镜面依旧幽暗如深潭,偶尔掠过几道紫色流光。直觉告诉她,此镜绝不能落在妖皇手中,但具体有何用处,却又毫无头绪。
“阿卿。”
一声低唤自身后响起。
司卿脊背微微一僵,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三殿下夜闯寒舍,有何要事?”
东方忱缓步走到她身侧,目光落在那面古镜上,眼底闪过一丝晦暗,随即抬起,紧紧锁住她平静的侧脸。
他轻笑一声,问道:“阿卿,为何没带走那柄‘破誓之刃’?”
司卿闻言一愣,终于转过头来看他:“三殿下何出此言?我选取何物,自有我的考量。”
“考量?”东方忱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压低音量,“阿卿,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嫁给他东方昊吗?”
他的呼吸因激动而略显急促,“你听听!现在整个南荒都在传些什么?传你我数百年的情谊,传你司卿曾与我东方忱形影不离!这些声音,你就真的一点都听不见吗?”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她的肩膀,却在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猛地攥紧成拳,收了回去,指节捏得发白。
“你再等等我……好吗?”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语气却依旧强硬,“我会让父皇改变主意,废除你和大哥的婚约。”
月色透过窗棂,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司卿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心中的窒息感逐步攀升。
她垂下眼睫,尽量避开他灼热的视线,目光落在自己蜷起的小指上,出声道:“殿下,让我考虑考虑。”
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过了好一会儿,东方忱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将所有翻腾的情绪都强行咽了回去。
“……好。”
话音落下,东方忱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司卿依旧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直到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她才缓缓抬起手,按住了自己莫名有些发闷的心口。
东方昊为人正直刚毅,她不能将他卷入这些是非纷争之中,得早些同他讲清楚。
如今看来,魔神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兄弟阋墙,父子相疑……他要的不是区区数百魂灵,而是整个南荒!
九月末,司卿难得主动去见了东方昊。
赤煌殿内,司卿浅浅抿了一口清茶,抬眸直视东方昊,开门见山道:“大殿下厚爱,司卿心领。只是,我身负师门重任,血海深仇未报,心中……亦无男女之情。立下血誓实属无奈,成亲之事,恐辜负殿下深情。”
她不想伤了眼前这个一腔赤诚的男子,又解释道,“并非殿下不好,而是司卿前途未卜,生死难料。我……不愿拖累殿下。”
东方昊闻言,脸上并无半分被拒绝的恼怒,反而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却又了然的笑容。
他摆了摆手,声音依旧洪亮:“司卿妹子,你不必觉得有负担。我东方昊行事,向来光明磊落。对你的心意,是真的。但强求之事,我亦不屑为之。”
他目光望向远处,仿佛陷入了回忆:“其实,千年前,第一次在祭典上见到你,像个小玉人儿似的,我就喜欢你了。”
闻言,司卿一愣,有些错愕地盯着他。
“后来……伯父伯母遭难,你也不知所踪。我心中愤懑难平,却无力改变什么,只能闭关苦修,想着若能突破境界,或许能多一分力量,将来或可为你,为青丘做点什么。”
言罢,他重新看向司卿,眼神坦荡而真诚,“父皇为何突然属意于我?不过是因为我母妃背后的赤蟒一族,掌握着南荒近三成的兵权。他需要这股力量来稳固他的统治。我知你心不在此,无妨。血誓所需的力量,我依然会给你,助你救回同门,对抗魔神。至于其他……我愿意等。等你做完你想做的一切,无论多久。”
司卿怔怔地看着他,她没想到,这个看似耿直粗犷的大皇子,内心竟如此通透。
“至于三弟……”东方昊顿了顿,叹了口气,“他确实对你用情至深。当年你失踪后,他像变了个人,疯狂地四处寻找,几乎踏遍了六界。父皇多次斥责,甚至以剥夺他皇子权柄相逼,让他安心政务,他却充耳不闻,一意孤行。父皇对他……也是失望至极。否则,以三弟的天赋和军功,这新皇之位,本也未必会落在我身上。”
原是如此……
司卿垂下眼眸,小指上那根无形的红绳仿佛又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
他竟是为了寻她,才落得如今被妖皇厌弃的境地么?
与此同时,远在南荒另一处险峻荒凉的山谷之中。
金蟾收敛了周身所有的仙灵之气,将自己伪装成一块不起眼的土黄色石头,一动不动地潜伏在浓郁的瘴气里。
它奉娘娘之命,在南荒暗中查探魔族渗透的迹象以及妖族内部的动向。
就在这时,一股异常灼热却又隐隐透着衰败的气息,从不远处掠过。
金蟾心中猛地一凛!
这气息……它太熟悉了!
是三足乌!
因犯下大错,被阴帝亲手擒拿,打碎神格,流放至苦寒边荒之地的三足乌!
它怎么会出现在南荒?
而且,看方向,似乎是直奔百妖谷去的。
它……它难道投靠了妖皇?
这其中必有蹊跷!
金蟾不敢怠慢,立刻将自身那点儿属于昆仑的神息彻底内敛,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它倒要看看,这只本该在边荒受苦的三足乌,跑到南荒来,究竟想干什么?
三足乌似乎对路径极为熟悉,径直飞向百妖谷深处那戒备森严的苍銮殿,它竟能让沿途的妖族守卫躬身行礼,并未阻拦,显然已是常客。
金蟾心中警铃大作,它借着三足乌掠过时带起的气流,悄无声息地贴附在殿外一根巨大的廊柱阴影里。
苍銮殿侧殿的一间密室内,灯火幽暗,只有几颗嵌在墙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惨淡的光。
妖皇负手而立,背对着门口。
三足乌收敛了翅膀,落在室内一个栖架上,它原本金光璀璨的羽毛如今显得暗淡无光,甚至边缘带着些许焦黑,三只脚爪紧紧扣着金属杆,眼神阴鸷。
“你终于来了。”妖皇没有回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哼,你倒是心急。”三足乌开口,声音沙哑刺耳,带着一股源自骨子里的傲慢,“本座答应你的事,自然不会忘。”
“东西,带来了吗?”
“自然。”
三足乌抬起一只翅膀,翅尖凝聚起一点散发着诡异扭曲波动的黑暗光点,那光点中仿佛有无数细小的灵魂在哀嚎。
“这是引魔香的最后一份魂引,取自九幽深处的怨憎之魄,混合了本座一丝本源太阳精火炼化。只要在特定时刻,于魔域边界点燃此香,其气息便能暂时扰乱魔域外围的屏障法则,为你开启一条足够送一两个人潜入的缝隙。”
妖皇眼中精光一闪,伸手欲接。
三足乌却猛地收回翅膀,黑暗光点瞬间隐没:“东西可以给你,但本座要的,你何时兑现?阴帝那厮对我设下九幽缚神锁,日日侵蚀本座神魂,你再不帮本座解除,别说恢复神力,只怕本座迟早要魂飞魄散!”
妖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放心,待大事已成,借助那丫头的九尾血脉之力,本王自有办法为你削弱,甚至解除那缚神锁的印记。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三足乌眼中闪过一丝怒火,却又强行压下:“你确定那丫头会乖乖听话,嫁给你大儿子,并为你所用?”
“她没得选。”妖皇语气笃定,“灵霄峰数百魂魄是她最大的软肋。为了救他们,她连血誓都肯立,区区婚姻,她又怎会拒绝?若她无能,死在魔域,倒也能进一步激化昆仑与魔神的矛盾,无论哪种结果,都对本王有利。”
金蟾在殿外阴影中听得心惊肉跳,这老妖龙,果然没安好心!
三足乌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阴恻恻地道:“你野心不小,就不怕玩火自焚,那魔神反过来把你连同整个南荒都吞了?”
妖皇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魔神?不过是一道残魂借助凡人躯壳复苏的怪物罢了。若他全盛时期,本王自然退避三舍。但现在……谁胜谁负,还未可知。”
“只要得到那丫头的心头血,再设法得到魔神的神元……本王必能重振南荒昔日荣光!”
三足乌盯着他看了片刻,似乎权衡利弊,最终还是将那点黑暗光点弹出,飞向妖皇。
“记住你的承诺,若你敢食言……本座纵然神魂俱灭,也能让你付出代价!”
妖皇精准地接住那点魂引,感受着其中蕴含的诡异力量,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合作,自然需要诚意。你且回去静候佳音。待时机一到,本王自会通知你。”
三足乌不再多言,振动翅膀,带着一股热风,迅速离开了苍銮殿。
妖皇独自站在原地,把玩着手中那点黑暗魂引,眼神幽深难测。
殿外阴影中,金蟾大气不敢出,直到妖皇也离开密室,它才缓缓从廊柱上滑落。
紧接着,金蟾缩地成寸,几个闪烁便避开了所有守卫,悄无声息地离开妖皇宫,往青丘方向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