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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谋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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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适拄着拐杖站在窗前,凝望着窗外的太白星。他的外貌十分出众,眉眼温润,远观如水,近看若山,俨然一派魏晋高士之风,唯一遗憾的便是右腿的腿疾。
此刻他就一直立在窗前,一句话不说,面色出奇地平静。拓跋珪知道他有话要说,便安静地等他开口。
“要不,卜一卦?”
拓跋珪没料到李适思索半天会是这样一句话,眼下局势一触即发,拓跋珪心中焦急,又见求神问卦的秦王,心中更急,道:“陛下面前,我来做恶人,殿下来做好人,今晚动手除掉太子,明日早朝我带刀斧手上殿逼陛下册立殿下为新太子。”
按拓跋挂的意思是黄袍加身自然不是李适的错,而是他们这些部下的错,百年千年后李适也背不上骂名。
这是在引诱李适谋反。李适自嘲一笑,笑声中带着一丝不可察觉的落寞和不甘。“我若是太子,”他说,“皇帝和皇后不会喜欢的。”
这便是不准备动手了,拓跋珪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中涌出的不满填满了他的胸膛,愤愤道:“昔日天下动荡,前朝乱世之中跟着殿下,一求生存,二求富贵,今日两者都不存,那我和璃儿跟着你作甚,不如趁现在还有命赶紧走。”
秦王妃拓跋璃,与秦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秦王府没了,秦王妃又当如何自处?
拓跋珪的言辞如同利剑刺入李适的心中。他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平静地说道:“拓跋氏的情谊,我铭记在心。可太子之位,非我所愿。至于阿璃,若我出事,你就带她走。”
拓跋珪闻言心中虽然不满,但也明白李适的决心。他长叹一声,缓缓坐下,不再言语。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太白星的光芒依旧明亮。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殿下,宫里的李总管来了。”李适与拓跋珪对视一眼,没想到皇帝的动作竟这般快,太白昼现的从天象出现到现在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宫里的人就到了。
“除了李总管还有谁?”李适问,他现在需要知晓来人是谁,才能判断皇帝的心思。
“没谁,只是……”
“只是什么?”见来禀告的小厮支支吾吾,拓跋珪忍不住在一旁开腔。
“李总管还带了一队禁军,说是护送殿下入宫的。”
李适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禁军来了,也就是说他去也要去不去也要去。这一次的面圣,必然与太白昼见的天象有着密切的联系。而自己,也将面临一场重大的考验,恐怕九死一生。他无力地摆摆手,“退下吧,让李总管在花厅稍等片刻喝杯茶,我这就去接旨。”
书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后书房又重回安静。拓跋珪看了一眼李适,出言讥讽,“殿下感念亲情迟迟不行动,可陛下却没有丝毫犹豫,只怕他是时时刻刻在盯着天象,否则哪有这般快。”李适听了没吱声,拓跋珪转换策略,将讥讽改为劝谏,“眼下不如集结所有府兵和京中暗卫,杀了李尽忠,打进皇宫,则大事可定。”
李适脸上毫无表情“那皇帝、皇后、我的那些兄弟,那些侄儿怎么办?无数的太子党羽怎么办?让他们都去死?若不杀,这天下轮得到你坐吗?就算你坐上了又怎么坐得稳?”拓跋珪被李适一连串的反问问住了。他只想着杀太子,并没有想过要杀这许多人,若真要杀这许多人,只怕是要血洗半座长安城。他想的兵变只不过是诛杀太子一人,却不曾想过要踏着尸山血海前行。
李适见拓跋珪动摇,适时劝说,“我相信皇帝是顾念亲情的,若不是如此,只怕无数的禁军已经冲进府来将你我二人诛杀了。”
拓跋珪还要说些什么。李适不等他说,便截住了,笑得凄凉,“我年过三十,膝下却没有子嗣,这大位我坐不稳的,阿璃难以有孕你也是知道的。”
拓跋璃坏了身子,这些年遍访名医却没有丝毫作用,几乎不可能再有生育的机会,李适也不纳妾,是以秦王府没有子嗣。一个没有子嗣的太子,意味着没有未来。任何一个朝臣、一方势力都不会站在他这边,对他进行毫无意义的政治投资。
拓跋珪认命般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李适将拓跋珪安置在书房后,来到花厅,侍从们刚刚张罗好点心茶食,便见西角门一个官员,一身月白色的太监服,上面缀满了繁琐的金线,腰间束着一条白玉带,正是个十足标准的太监模样,必是李尽忠无疑。
李尽忠是皇帝身边近臣,极少有人敢让他等人,一个不受宠的秦王他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眉毛一挑,轻描淡写地扫了李适一眼,又漫不经心地拈起一块点心,却不吃,半晌才道:“秦王可是准备妥帖可以出发了?陛下可要等久了。”
李尽忠一贯的招数,便是拿皇帝压人,狐假虎威,但也没人敢得罪他。李适赔笑道:“让尽忠公公久等了,这就出发,这就出发。”
李尽忠,在外称官职为李总管,关系好的人才称其为尽忠公公,李适这便是示好的意思了。李尽忠见好就收,毕竟李适再不受宠大小也是位王爷,“那就走吧。”李尽忠捏着嗓子高声喊。
李适同李尽忠走了几步,又迟疑了,停了脚步。李尽忠这会儿是真有点恼了,秦王竟然三番两次不给他面子,他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讥讽与不屑,“难不成秦王要抗旨。”
李适苦笑着摇摇头,“尽忠公公能否容我同王妃说几句话?”
想到来之前皇帝严令务必要快,李尽忠眉头一紧,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又搬出皇帝,催促道:“秦王,陛下可等着呢。”
李适若有所失地笑笑,点点头,脚步便跟上了李尽忠。
秦王府外观上并不显得华丽,但其园林布置却堪称一绝,独具匠心。李适与李尽忠一行人穿过花厅便到了游廊,游廊之下,阶下的石子路蜿蜒向前,两旁高处是亭台楼阁,低处是清澈见底的池塘池水。每一山一石,每一花一木,都恰到好处,彼此映衬,可谓是园中有园,景中有景。
即便是见惯了皇家园林的李尽忠,也不禁被这园林之美所吸引。他作为皇帝身边的人,自认什么样的景致都见过,然而此刻,竟觉得皇家园林在秦王府面前也不过如此。他好奇地询问了一句,“这园林是何人精心打造?”
李适仰起脸,似是在寻找什么,嘴巴却分着心,“是王妃。”他说。
李尽忠一脸错愕,心中满是狐疑,但嘴上又不能表露出什么来,只得轻轻嘟囔道:“蛮夷也研究园林?”
由于朝廷的纵容和默许,突厥人几乎是无恶不作。长安城内无论百姓还是官宦,对他们都敢怒不敢言,还要装出笑脸奉迎,心里却早已对所有的胡人打下了蛮夷、野蛮的烙印,巴不得他们别待在长安。李尽忠也不外如是。
秦王妃拓跋璃一半是姑墨人血统,一半是汉人血统,在李尽忠这些长安民众看来也属胡人蛮夷,既是蛮夷又怎会对园林有如此深的研究?
纳闷之际,身旁的小宦官在他耳边耳语,“那便是秦王妃。”李尽忠顺着小宦官的手指抬头,前方高处一亭台,里面数楹修舍,千百竿翠竹遮映。在层层翠竹之后,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女子的身影上,立即呆住。
秦王妃拓跋璃一人立在亭内,正缓缓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一个简单的动作,她做来却是异样的风流倜傥,高蹈出尘。光华流转间,令人不能直视。一头乌发,比黑夜还黑,比绸缎更柔顺,比宝石更有光泽。她的五官胡汉难辨,比汉人多几分英气,比胡人又多了几分汉家姑娘的温柔,完美若玉石雕成。
秦王妃既是这等风华的女子,懂得园林自是应当。李尽忠如是想。
秦王在皇帝面前并不受宠,秦王妃自然也得不到皇帝的宠爱。宫中的家宴拓跋璃从不参加,就连大婚之时,皇帝也没有派遣使者前来祝贺。李尽忠此前从未目睹过秦王妃的样貌,方才惊为天人。
李适是故意带着李尽忠走的这条路。他虽对拓跋珪说皇帝顾念亲情不会杀他,其实他自己知晓,此去皇宫凶多吉少。人之将死,存着一线念头,是想见见拓跋璃。他没记错的话,平常这个时候她都会在这。
亭中眺望天空的身影,十分熟悉。这样固执的姿势,这样冷清的孤单,他曾在这园中看过无数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