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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不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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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当年卫祯继位,他的妻妾自然也是被接入了后宫。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正妻段简璧会被立为皇后,统摄六宫。
可出人意料的是,段简璧仅仅只是受封妃位。就算德妃为四妃之首,但国母和妃嫔的差距,犹如天堑。
宣朝建国以来,还尚未有帝王的潜邸正妻没被封后的前例。是以段简璧哪怕依然贵不可言,私下里可没少被人奚落,几乎成为了整个金陵城的笑话。
温竹卿当时听闻这个消息,也是唏嘘不已。依循礼制,段简璧为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连结发妻子也能降为妾室,天子的薄情,可见一斑。
中宫之位空悬多年,没人能看清这位君主的打算。但显而易见的是,这个位置,段家从来就没放弃过。
温竹卿想不明白,也不想掺和。但既然永伯候夫人已经送了拜帖,那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她想了想,让绿枝去吩咐新来的厨子多做点茯苓糕,正适合这个节气吃茶。
御书房内,温彦良站在中央,颇有些惴惴不安。皇帝早朝散后,就把他一个人留下来了,也不知所谓何事。
卫祯手里是份水系图,他眉头紧锁,凌厉的五官如同一把出鞘的长剑,气势逼人。
“温爱卿,你举荐工部郎中岑归远任监察官。可朕记得,他是你女婿吧?”说到这里,卫祯的语气微微上扬。
温彦良对皇帝多疑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他立刻跪了下去,叩首道:“陛下明鉴,臣并非徇私。而是治水之策乃是岑归远想出来的,臣觉得他是个可造之材,故而向陛下举荐。”
卫祯的目光落到温彦良身上,带着十足的压迫感,好半晌才迈下台阶,亲自将人扶起:“爱卿这是做什么?朕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但永和水患关系重大。这人选,朕还得仔细斟酌。”
温彦良额头冒出了韩,他拱手道:“陛下圣明,这治水涉及民生,人选确实马虎不得。”
等温彦良出了御书房,卫祯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他嗤笑一声:“这老家伙,他那个女婿几斤几两,自己不清楚吗?还给朕献策。”
开凿运河,引入泯江。卫祯如何会考虑不到,可这百姓搬迁,运河的修建规划,户部的预算工款,这一桩桩都是难题。
嘴皮子上下一碰,谁还不会?
裕得福给皇帝研磨,低声附和,但转而又道:“温大人虽是考虑不周,但为了永和之患,也是殚精竭虑,夙夜寐公。”
卫祯冷峻的脸色缓了缓,这他当然知道。温彦良有点私心,无伤大雅。但在这个档口,抬举他那女婿,便惹了卫祯不快。
晋封文华殿大学士的事情,还是先往后放放吧。温彦良还得熬熬资历,别尽想着用他的信任,去给子孙后代铺路。
于是,次日朝堂之上,卫祯便任命光禄寺卿陆易行为永和水利工程的监察官,即刻启程,督促新上任的永和县令尽快开凿运河,惠及百姓。
岑归远则为副使,一同随行,协助陆易行办事。这还是卫祯看在温彦良的面子上做的决定,实则他心底并不怎么看得上岑归远。
岑归远科考那年,卫祯还只是一个皇子。在他看来,岑归远的文章花团锦簇,满篇都是对宣朝盛世的溢美之词,因而博得宣文帝的欢心,颇受赏识。宣文帝大笔一挥,就让他做了这状元郎。
而卫祯却更欣赏探花陆易行,他在文章里陈述了宣朝发展至今的冗官现象,以及详细阐述了朝庭征税,田产,工商等民生问题。有理有据引经据典,博学却不迂腐,是个可塑之才。
卫祯做皇子时,便有意接触陆易行。鸟择良木而栖,陆易行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四皇子一派,为卫祯夺嫡献策不少。只是明面上,他还是一个纯臣,位置不高的小官。
卫祯登基后,对于支持自己的臣子,自然是大力提拔。陆易行年纪轻轻,便官至光禄寺卿。但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能看出,他的前途远不止于此。
光禄寺卿掌管祭享、筵宴、宫廷膳馐之事,地位极为重要。但对于陛下面前的红人来说,也不过只是一个跳板罢了。这不,要是陆易行永和治水的差事办得好,回来定然是又要高升了。
岑归远站在队列后排,眼睫微垂,手里死死地握着笏板,青筋暴起。
下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往外走去。不少人都在恭喜陆易行,他微笑着道谢,提步走到了温彦良的旁边,唤了一声老师。
温彦良鬓角沾染着风霜,但他一袭绛紫官袍,瞧着气质儒雅,从他眉宇间依稀可见,年轻时定是风靡金陵的美男子。
温彦良抚了抚自己精心打理的美髯,对着陆易行笑道:“陆大人客气了,老夫哪里当得起你的老师。”
陆易行端正了脸色,拱手道:“温大人当年的知遇之恩,陆某自不敢忘。此次永和治水,朝中还得劳烦大人相助。”
温彦良看着这个年轻有为的后生,倍感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工部的分内之事,老夫自当竭尽全力,为陆大人行方便。”
这陆易行,初到尚书府谒见时,温彦良就很欣赏他的才学和志向。本来是想要收为门生的,可没成想这小子看上了他的宝贝女儿,说等考取功名再来上门提亲。
温彦良哪里愿意?就算陆易行科举能名列三甲,他一穷二白的书生,家徒四壁,拿什么娶他女儿。温彦良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将陆易行引荐给了自己好友翰林院学士顾章,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后来定国公世子高中状元,亲自前来提亲。温彦良还是犹豫不决,继室萧氏就劝他,不如让长女自己来相看。
女儿家长大怎么都要出阁的,再舍不得,总不能留一辈子的。
结果,温竹卿隔着一道屏风,望到厅中那芝兰玉树的身影,便红着脸点了头。这桩婚事,就如此成了。
可没想到这陆易行果真是谋略有方,早就和四皇子搭上线了。卫祯视其如肱骨之臣,一路高升。反倒是当年名动金陵的状元郎,早就泯然众人,还得求岳丈帮忙才行。
因着这事,顾章可没少调侃他有眼不识金镶玉,把英才拱手相让,做了他的得意门生。
温彦良说不上后悔,他也不求自己的女婿是什么人中龙凤,只要待他女儿好,能护着温竹卿就行。
“岳丈大人”一道清越的男声横插进两人的交谈,岑归远勾着唇给温彦良见了礼,对着陆易行颔首,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
陆易行瞧出这对翁婿有话要谈,便知趣地先行一步了。此地说话并不方便,温彦良带着岑归远朝自家马车走去。等上车落座,喝了口茶,他才语重心长地开口:“归远啊,既然陛下让你做副使,那便是看中你。你这次去就是提升一下资历,才好往上走。”
岑归远轻笑一声,语气却带着讽刺:“那想必陛下不够看中岳丈大人,区区一个监察官,也不能为小婿求得。”
温彦良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儒雅随和的形象荡然无存。他摔了一个茶盏,怒骂道:“不识好歹的东西,你给我滚出去。”
岑归远看似恭谨地拱手告辞,却一句话也不说。温彦良看他态度,摇了摇头,已然是意冷了。
为着这个心比天高的女婿,他豁出去一张老脸,到陛下面前力举他。温彦良自认为官半生,还从未做过如此有辱斯文之事。
看在温竹卿的份上,岑归远来求他的时候,他应了下来,说勉力一试,却被陛下明里暗里地敲打了一番,惊出他一头冷汗。
要不是陛下看在元家和太后的份上,给他留了些薄面,只怕会在金銮殿上训斥他举贤不避亲的行为。
可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端看陛下怎么想了。水至清则无鱼,对这种裙带关系,陛下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两天,温彦良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倘若不是陛下对他有所不满,那便是他有意冷落定国公府了。
如今岑归远还能跟着去永和治水,他到底有什么不知足的?
岑归远黑着脸出了马车,他当然不知足。这两天他做梦都是自己治理了永和县的水患,走的时候百姓夹道相送。陛下也意识到自己埋没了人才,他自此步步高升,年纪轻轻就和岳父一样,做到了尚书的位置。
哪知道这次又是陆易行压了他一头,这副使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做得好,功劳是陆易行的,做不好,陆易行肯定得找他背锅。
他在温彦良面前装谦卑那么多年,关键时刻,那个老匹夫却什么助力都给不了他。岑归远一时火起,就口不择言了。
陆易行见岑归远从温彦良马车里出来,才放下车帘,淡淡开口:“回府吧。”
回想起岑归远对着马车甩袖的动作,他皱了皱眉,空有一副好皮囊而已,根本配不上她。
陆易行又忆起与温竹卿的初见,是一个意外。温府太大,他一不小心居然走到了后院。陆易行慌张得不知所措,生怕唐突了府中内眷。
转头却瞧见了一个美貌的少女,正好奇地盯着他瞧。陆易行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姑娘,哪怕运筹帷幄,到底还是个少年郎。他脸色通红,不敢正眼去看面前人。
少女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她唤来侍女,陆易行只能听见她悦耳如珠玉落地的声音:“这位公子赏景时走错了路,你将他带去前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