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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


  •   母亲的味道是什么?

      这个问题在不同的人心中有不同的答案。倘若把上一世的我和这一世的我放在一起,就算我们本质上是同一个灵魂,能够给出的答案也是不同的。

      这一世,我的母亲是黑川加莲。

      尽管一直处在底层,她的穿着打扮也十分得体。在度过了需要修养的产后虚弱期之后,她便重新变成了那个穿着一身黑色套装、来去匆匆的美丽女人。

      她身上总是散发着糜烂的玫瑰香气,抚摸我脸颊的手指尖上总是有淡淡的烟草味道。

      加莲从来没有戒过烟。

      泡沫时代里的女性,在白日她是为了养家糊口拼命工作的女强人,当她环抱起她的孩子,她就成为了旁人眼中圣洁的、值得祝福的母亲。

      烟草则是她苟且偷生时最廉价、也是最时髦的消遣。烟雾缓缓从她的口中吐出,慢慢上升,无声无息地稀释在空气里。

      到了托儿所门口她才依依不舍的把剩下的一点烟头扔进垃圾桶里。孩子们的嬉笑让她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头,直到看到熟悉的孩子面孔,她也没有露出笑容。

      说不迁怒是不可能的。不管是那个丈夫,还是他留下的债务。

      黑川加莲只是站在那里:“伊佐那,我们回家。”

      加莲下班回到家,推开门,看到的是生活丢给她的一片狼藉。

      等我又长大了一点,到了该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的时候,黑川加莲和伊佐那开始一起牵着我的手离开房间的小床,慢慢的在家里走动。比较少见的情况,加莲忙得不可开交的话佐野真也会来。他自称是“妈妈的朋友”,伊佐那一开始对他很警惕,我想是他受得“不要随便听信陌生人的话”的教育的缘故。但没过多久,伊佐那就无法拒绝这个魔术师一样能从身后掏出各种各样孩子眼里的稀罕玩意儿、脸上总是挂着爽朗笑容的叔叔了。

      小孩子的身体对此需要一定的适应时间,行走是身体习惯了平衡之后所形成的一种习惯,而奔跑则又是在其之上的一种进化和延伸。

      我注意到在加莲带我和伊佐那下楼玩遇到的那些小孩子里,伊佐那要比他年纪还大的孩子跑得还要快,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健康小马驹。也是啊,伊佐那身体素质真是惊人,我的印象里他就没有生病过。

      他早早的就显露了原作设定赋予他的才能。

      附近的小孩子完全不敢违抗这个小个子男孩,但也没什么人愿意接近他,他只会在鬼抓人游戏缺人的时候被拉进其他孩子们的圈子。或许是他异于常人的肤色,也可能是因为他过早显露出来的连自己都无意识的强大。

      难怪加莲对他很放心。伊佐那就像一只警惕性很高的小兽,对可疑的想伤害他的人们全部一视同仁的亮出爪子。

      是这样啊,伊佐那的孤独。

      时代是不断发展的。但发展并不代表着包容和理解。

      伊佐那的成长过程中是缺少这两个东西的。因为天生的发色和肤色,他没有办法加入任何一个能够碰到的同龄群体。

      所以他拼命催熟自己,最终加入了“大人的恶意”扭曲催生的团体。也就是极恶东卍,在此之前他还组建了天竺,早在2002年就当过黑龙八代目的首长。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他从出生开始就没有一个能让植物正常往向阳处生长的环境。

      这里能养出来的,只有喜阴喜湿的植物。对于他们来说,这里反倒有一切他们所需要的养分。

      唉,头大。好想装死啊——我假装是在抬头看天上的云彩。前世的经验告诉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改变一个人哪怕是一点点都很难。更别提把喜阴喜湿的植物硬掰成喜光喜热了,简直跟换了个人没区别。

      可是无法做出改变的话,这一世的我也会以悲惨落幕。

      我再一次唤出系统界面。

      系统界面的最上方最醒目的位置,写着一行字。

      「主线任务:逃离死亡。」

      ……再忍耐一段时间吧,等到我长大到说话流畅、认字轻松也不会令人太过惊奇的那一天。我就要开始为我的未来铺路。

      人的性命是很脆弱的。

      诞生和成长所需要的时间一定会大于毁灭的瞬间。

      母亲十月怀胎生下婴孩,花费许多精力和资源将他们养大。但是他们未来的人生存在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会生病,会受伤,会失去某样身体机能,会死亡。

      从楼梯上摔下来可能导致瘫痪、被逼迫和殴打会重伤致死、飞来的车祸会夺走人的性命。

      而我眼前的伊佐那现在是那样纯净,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存在许多谜题和障碍。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命定的某一天,亲自为自己的两个妹妹的生命画上句点。

      伊佐那。我小声念了出来。我同父异母的兄长的名字,将黑川沙也加杀死的人的名字。

      走在我前面几步的伊佐那突然回头:“小沙?”

      小沙是伊佐那喊我才会有的昵称。

      “?”我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刚刚是不是喊我的名字啦?是不是叫哥哥啦?”

      “别说傻话,伊佐那。沙也加才刚学会喊妈妈呢,哪有那么快就会叫哥哥。”加莲对此表示反驳。我想她应该是没有听见我的自言自语,情有可原,周围并非落针可闻。

      “可是小沙很聪明啊!我把托儿所的认字书带给小沙,平假名她学得很快。”伊佐那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已经不能再教她啦。再这样下去,小沙刚认字就要比我认得都多了。”

      加莲态度缓和:“没关系。过几个月你就要去上幼儿园了,那里能教你认更多的字,回来沙也加是超不过你的。”

      伊佐那听完嘻嘻笑着来勾我的左手。而加莲则是紧紧握着我的右拳。

      “妈妈。”

      “妈妈在这里。”

      我深吸一口气,模仿幼儿一字一顿的断句和模糊不清的咬字,并且确保这次两个人都能听见。

      “……伊佐那?”

      伊佐那愣在原地,连平时万事波澜不惊的加莲也惊讶得瞪大眼睛。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伊佐那惊喜自豪的尖叫。

      “我就说吧!妈妈!小沙、小沙很聪明!”伊佐那开心的连话也说不利索了,为了弥补自己的语言系统他牵着我的手一前一后荡秋千似的摇晃,他的眼睛水灵灵的,像浸润了水的紫水晶,剔透又闪亮。

      我看到他明镜似的眼睛里我黑乎乎的倒影。一个软乎乎、肉乎乎的小小的女孩。

      加莲难得的笑了:“这样啊,为了庆祝,今晚我们去外面吃乌冬?我们都为沙也加感到开心,对不对?”

      “嗯!”伊佐那不停点头,“我要加半熟温泉蛋!要咖喱乌冬面!”

      “除了不能要辣椒什么都可以,沙也加和你都不能吃辣。”

      加莲平时生活很拮据,买菜都是精打细算拿一个笔记本一笔一笔记好的,几乎不去外面吃饭(除非佐野真请客带我们去家庭餐厅),别提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一起去了。

      看得出来她真的很开心,像是抓住了满是泥泞的罅隙里流出的一丁点希望。

      *

      时间流逝的速度渐渐变快。

      伊佐那去上幼儿园了,加莲依旧忙于工作。这段时间佐野真也没有来,听说是家里的妻子怀孕了。

      我想这事对于加莲还是有一定打击的,虽说她才是插足别人家庭的那一个,也早就接受了佐野真是有妇之夫的事实。

      但这也跟她内心受到打击不冲突。因此为了逃避现实和良心的浅浅谴责,她最近都更加忙于工作。由于家里抽不出人手,所以我没有像伊佐那以前那样去托儿所。

      托儿所和幼儿园的下学时间不一样,如果要接我们两个人的话,加莲要么出两次门,要么就要在日本这个季节飘满花粉的空气里待一个半小时。

      加莲有轻微的花粉过敏,自从花粉季到来之后她就老打喷嚏。

      门锁转动,发出令我感到有点陌生的刺耳的咔啦咔啦声。隔着门,传来闷闷的男人的咒骂。

      “x的,这婊//子又换锁了……!”

      黑川家的位置位于远离市中心繁华区域的老旧民居,墙薄的能用全力的拳头敲开,狭窄的房子像堆叠的货物被挤压在一起,人口稠密似蜂房,各色人等汇聚于此。不同的发色、不同的眼睛老鼠一样狡猾的交换他们得到的所有东西。

      这就意味着,这样的地方除了亲人朋友以外是不会有友善的来客踏足的。

      以前也有过这种情况,便宜的门锁在半夜差点被小偷撬开之后,加莲在第二天清晨交给佐野真一笔钱,让他帮她换上了最贵的门锁。

      门外的确是不速之客。

      但我从那咒骂声里,清楚地得知了不速之客的身份。

      这个家里隐形的“户主”,之所以说是户主,是因为他是隐形的,没有在这个家里居住过。

      门外呼哧呼哧的喘气的,是我和伊佐那的亲生父亲,加莲的丈夫。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即便我很厌恶,也只能喊他父亲。哪怕他从来没有对我尽过父亲的一点点责任,还厚颜无耻的抢走我们赖以生存的钱财。

      前不久他来过这里,趁着加莲出门买菜的空隙,他拿着钥匙溜进家里,像一条不怀好意的蛇。

      当时我也在家。

      只有在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才会掐着嗓子叫我“女儿”,并看我年幼无知,都不掩藏自己的意图,想套我的话让我告诉他加莲的存折放在哪里。

      我想起加莲。

      天还没亮就出门直到夜幕初降才回到家的加莲,会在解决我和伊佐那的饮食问题后,再一次踏进夜晚。她为了养活她自己和抚养我们两个孩子,一直以来打着两份工。她好像没有看见过这个家被太阳光填得满满当当的样子,因为她的白日全都交给了工作。

      加莲呈着疲惫的没有光亮的蜜色眼睛,她的眼睛只会在佐野真在的时候和发工资的那天,甜蜜上一小会儿。

      加莲记账喜欢用一只快没水的黑色签字笔,因为缺少墨水,所以写一个字的时候要多划上好几笔。好处是她可以不用涂改,毕竟划上一笔不一定会出水,给她留下了很多整理思绪的时间。多写几遍也只会让她算账算得更清楚。

      那支笔是佐野真与她约会时从身后变出的很多小宝贝之一,被加莲很好的保存在橱柜的抽屉里,和她视作生命的存折摆放在一起。

      上一次黑川父回家,轻而易举的就将它们甩在一边,然后把有价值的存折带走。

      在没有从我口中套出存折的位置之后,他嫌弃的将我推到一边,在我们的卧室里翻箱倒柜。

      在被我拼命阻止他带走存折时,他用力地扇了我一巴掌。

      我完全没办法接下成年男人用力的耳光,往后仿佛失重般的栽倒,又受到重力的牵引摔在地上。小腿磕到了床角,很痛,硕大的淤青现在也没有消除,现在像泛黄发黑的涂料晕在我的腿上。

      加莲回到家后,看到一片狼藉的家和受伤的我,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那一天,加莲抱着我说“对不起”。

      我问她:“为什么妈妈要说对不起?”

      “因为妈妈没有保护好你。”

      “让我受伤的,明明不是妈妈啊。为什么妈妈要为别人的错向我道歉?”

      加莲听到这句话,看了我好半天,然后哭得更厉害了。

      “如果你不是我的孩子……如果妈妈更有用一点……如果妈妈没有跟那个打你的男人结婚……”

      “懂事的沙也加,会不会过得很幸福?”

      “不用每天一个人待在家里、可以有很多好玩的玩具和漂亮的公主裙……可以跟哥哥开开心心的去游乐园……”

      “如果妈妈……”

      啊啊……加莲,这时候好像才在我面前,剖开自己。

      不是坚强的母亲,不是被生活麻痹得近乎冷漠的黑川加莲。

      而是那个脆弱的,需要安慰、需要惊喜、需要香气四溢的玫瑰花、需要甜蜜却怎么也得不到的加莲自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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