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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帝都的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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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及三位皇储,爱丽丝想起了这段时间所收到的种种消息。
大皇子作为教皇的教子,一直以来被视为亲教会派,明面上他也是和教廷关系最好的皇室成员,常常出现在教会的各种仪式和活动中;二皇子是皇帝的三个子女里性格最温吞,也是看起来最平庸的一个,他在朝堂上通常都是一副不声不响的内敛做派,对教会的态度也暧昧不清,既不表现出亲近,也不完全疏远,这种模糊的立场以及性格特点让他在多方势力之间游走自如,成为了帝国上层有名的“和事佬”;而三公主则显得格外活跃,她忙于社交,时常与各大重要官员的家眷往来密切,并且得益于皇帝和皇后的宠爱,这位公主手中掌握着许多皇帝赐下的产业,这些赚钱的生意使她在商界和政界都有了不小的影响力。
上次的祈福仪式和今天对沙丽的公开审判仪式上,这三位殿下也有出席,但并未暴露在公众视线中,而是纷纷秘密前来,仪式结束后又低调离开。
爱丽丝猜测,他们这样遮遮掩掩地行事,可能是顾忌到现在还坐在皇位上的图坦蒙二世的态度,但又不敢明火执仗地在自己竞争继位的关键阶段得罪教会这么一个庞然大物,因此只好既要又要、两头讨好。
但这“低调”也只是在明面上的。
暗地里,由于当前皇帝身体不适,教会蠢蠢欲动,加之外有异族入侵的危机,以上种种因素都促使三位皇储各自准备竞争皇位的动作愈加明显——比如,拉拢老臣。
“如果弗吉特马车里的神秘人是他们仨的其中一个,那么,这位大公的目的就不简单了。”
爱丽丝暗自思索着。
她怀疑,某一位皇储正在尝试、或者可能已经成功拉拢了弗吉特大公,而若真是如此,那这位大公站队倒是站得痛快,毕竟其他帝国权贵可大多都在观望中。远的不说,就说兰蒂斯家族,爱丽丝这几天通过对方时不时共享来的情报得知,三位皇储都曾多次明里暗里地拉拢他们家那位大公爵,但这位心有城府的大公却没有对任何一位的招揽明确表态,而是谁也不得罪地将他们都哄了回去。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帝都内风雨欲来,紧张的气氛日益浓厚,这令爱丽丝内心不禁升起一阵紧迫感。
她必须得赶紧加快在教会里的脚步,不能在这里被拖住太久,不然,她很可能就赶不上参与外界更大的棋局了。
下定了推进计划的决心,爱丽丝脚下的步子也跟着加快了一些,她又绕过了几个路口,然后才校准方向,朝教廷走去。
穿过最后一个狭窄的巷道,爱丽丝终于接近了教廷周围,自然,她也就再次无可避免地路过了那片窝棚区。
依旧是在教廷尖顶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里,阴影中挤挤挨挨着不少破败矮小的窝棚。
只不过和上次她在马车里偶然一瞥时所见的安静不同,此时,这片窝棚区的某一处正传出阵阵混乱的声音。
有了路遇弗吉特的意外在前,听见这异常动静的第一时间,爱丽丝便更加收敛了自己的气息,并且谨慎地放出了“鹰眼之视”来探查那里的情况。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那些声响并非是她想象中的街头暴徒或其他有威胁的势力发出的,而是几个半大的孩子。
鹰眼忠诚地传回了昏暗的街角里正在发生的景象,爱丽丝看到三名大约十岁左右的孩子,个头都不高,正恶狠狠地扑向一个瘦弱的同龄人。
“快,把他打趴下!”其中一个孩子对他的伙伴们发出冷酷而尖锐的招呼声,随即一记重重的拳头便落在了那名孩子的腹部。
被打的小孩痛苦地弯下了身子,他手中攥着一小块黑面包,虽然被三倍于自己的拳头打得满脸青紫、鼻血横流,但爱丽丝看见他脸上还是带着一丝不肯服输的倔强。
然而敌我势力实在悬殊,在几个孩子的威逼和殴打下,那一小块可怜的口粮最终还是被夺走了。
作为这场“战争”的胜利者,那三个孩子在抢走面包后便迅速离去。但即便是赢了,他们脸上也并没有露出什么得意或喜悦的神色来,而是布满冷静与警惕。
他们边走边将那块不大的黑面包分赃完毕,除了领头的那个把自己的那份又留下了一半以外,剩下两个孩子都立即将自己的战利品塞进了嘴巴里,囫囵咀嚼着咽了下去。
爱丽丝还套着匿息魔法,为了隐藏身份,她不便贸然出手,只好在暗中默默观察,看完了这场“战争”的全程。此时她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直到确认胜利的一方已经走远,才悄悄地接近了那个被打后倒在地上起不来的孩子。
他蜷缩在地上,脸上满是青紫,鼻血顺着下巴淌落,沾染了脏污的地面,张着嘴巴痛苦地喘息着。
尽管身体受到重创,但他脸上的那一丝倔强依旧没有消失。
爱丽丝看到了那一丝不肯服输的坚韧,紧接着又注意到了这孩子脸上有些失焦和黯淡的双眼——他的视力……似乎有所残缺?
这一幕突然让她的心有一瞬间揪紧。
爱丽丝的思绪难以控制地飘回了她在鲁西森林里捡到耶尔的那天,她掀开水晶棺,然后看到了一只遍体鳞伤的暗精灵。
——耶尔当时也瞎了一只眼睛。
面前的弱小孩童勾起了爱丽丝对耶尔的怀念,以及伴随而来的不忍与怜悯。
说实在的,爱丽丝很清楚造成这个孩子当前遭遇的根源是什么——“权贵豪饮奢华,穷人饿死街头”,无论是他,还是刚才身为施暴者的三个孩子,都不过是被生活逼迫到绝境的受害者,却要为了那么一点可怜的生存物资彼此倾轧。
她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为自己尚且无能为力的现状感到愤怒。
但很快,她就压下了这份无用的负面情绪,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了面前的孩子身上。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
爱丽丝暗自决定道,虽然为了隐藏身份和行踪,她刚才无法直接出手救下这个孩子,但爱丽丝觉得,自己依然能做点什么,最起码也可以亡羊补牢一下。
于是她蹲下身,手中魔杖隔空点在了这个男孩儿的额头中央。
一道隐约的白光亮起,随后那温暖的光芒便从魔杖顶端缓缓流淌而下,覆盖了孩子身上受伤的部位。
这是她在乌禄那所学到的治愈神术,也是和光明沾边的东西中,爱丽丝唯一喜欢的一种。
光明魔法本身是无罪的,有罪的是拿它们当做巩固自己神权统治工具的教会,就像此时,那乳白色的魔力从对的人手中用出,和夜空中恰好飘下的雪花混在一起,轻飘飘地落在男孩的伤口上,缓缓融化进肌肤深处。雪花带着寒冬的纯净与生机,一点点抚平了他身上被殴打留下的伤痛。
这是帝都的初雪。
男孩趴在冰冷的地面上,模糊一片的视野里簌簌落下白色的色块,然而和往年不同,他头一回觉得那代表了寒冷、饥饿和死亡的白雪是这样美丽、温柔。
他能感受到夹杂在雪里那股奇异的力量,而且在那力量的治愈下,伤口不再那样疼痛。男孩挪动手指摸索着,发现破损的皮肤也有了愈合的迹象。
然而痛苦虽然消失,男孩却没有全然放松下来,反而更加警惕了,脸上除了那丝紧绷的倔强以外,还多了些许惊恐和茫然。
“是谁?”他声音有些发抖,“出来!”
他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毕竟爱丽丝为了隐藏自己并没有解除隐匿魔法,因此在不会魔法的普通人眼里,自己身上突然发生的这一幕就像见鬼了一样。
爱丽丝没有回答,见治疗得差不多了,她便收起了魔杖,站起身重新拢好用来伪装的神袍和兜帽,准备抬步绕开这个孩子,回到自己返回教廷的路上。
可就在爱丽丝即将迈开步子时,男孩的手竟猛地抓住了她的袍角。
爱丽丝惊讶地低头看去,正好对上了他抬头望过来的双眼。
在这短暂的一秒间,男孩原本视物不清的半盲双眼突然能看见了,而且还看得无比清晰,甚至穿破了爱丽丝套在外头的魔法伪装,透过朦胧的光影直直看见了她的真容。
可这一秒又过于短暂了,爱丽丝并没能捕捉到男孩眼睛骤然明亮的一瞬间,因此也就错过了发现那双眼睛特异之处的时机。
她以为这只是个巧合,便弯下腰轻轻拿开了男孩的手,但临了想了想,她又从右手的魔法塔印记中召唤出了一小颗宝石,将它塞进了男孩的手心里。
男孩也不知为何,在爱丽丝做这一切时毫无反抗,不仅一反之前警惕的态度,而且还表现出了有些愣怔的配合。
爱丽丝最后摸了摸他的头,然后便彻底不再逗留,直起身迈步离开了这里。
“你……是谁?”被留在原地还爬不起来的男孩喃喃道。
他眼前再度陷入了一片模糊,但脑海中已死死记住了爱丽丝的模样。
背对着男孩越走越远的爱丽丝并不知道,在男孩的眼中,她的身影周围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温暖金光,原本弧度锋锐的美丽面庞也在那温柔光辉中被柔化了棱角。
就像是温柔而慈悲的神明,路过时对他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