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贱民所 ...
-
柳齐欢永远也忘不了那天,她正在千里之外的书院求学,忽然收到了驿站传来的加急书信。老管家捎来消息告知稷安兄长死了,切莫归家。
她吓得不顾劝阻快马加鞭往回赶,待抵达帝京时,却只看到了贴满封条人去楼空的柳府。
因不清楚到底发生何种变故,她多方辗转打听才知朝中突然爆发了一场名为“肃清”的政/治/斗争,以除奸佞、清君侧之名,雷霆之举查抄贪官污吏,而兄长就消失在这场混乱中,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当时在位的先帝于同日下诏,念及忠烈侯镇远大将军柳隆战死沙场,护国有功,加之柳稷安业已就地正法,其贪赃枉法、结党营私、谋逆之罪祸不及九族,所有奴仆没为官奴,家产全部充公。
肃清结束后,兄长的名字便出现在大梁“罪臣录”上以示警告。一时之间,昔日称赞他温润如玉、善待贫民、清廉父母官的言论都一边倒向了咒骂,骂他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可柳齐欢却不相信世人所说,若兄长真是奸佞贪腐之辈,柳府为何连一两赃银、一封谋反密信都没抄出来?为何未经三法司三堂会审,就即刻处死,连尸体都没有?
自从父母意外去世后,兄长一直小心守护着柳府,也从未对外公开过自己这个幼妹的存在,因而她幸免于难。可同样的,她也无法为兄长守灵办丧,只能隐姓埋名独自苟活世间。
“妹妹放心,有哥哥在便会照顾你一辈子。要是想外出念书,哥哥也不拦着你,我会送你去最安全的地方。到了那边,记得保重身体,常回信。”
她没想到离家前兄长说的最后几句嘱咐竟成了遗言,音容笑貌犹在昨日,如今却天人永隔,唯剩断壁残垣。
昨夜她又梦见了昔日年少时光,可最后却还是变成了横尸一具的噩梦。
想到这里,眼眶再也拢不住悲戚,泪水顺着柳齐欢苍白的面颊一滴一滴滚落下来:“兄长,我一定要查清真相,还你清白。你……你再等等小妹……”
她正泣不成声地偷偷祭拜着,忽见有人往这边过来。怕引起注意,她连忙用袖子擦擦眼角的泪痕,掩面离开了午门。
柳齐欢步履匆匆往回走,到了贱民所的门口,先停住步子躲到角落观察,打算找个侍卫换班的机会潜入,却发现门口并没有守卫,反而里面正聚集着一堆人。
只见三五个看门的侍卫正围着一老一少,似乎是爷孙俩,吵吵嚷嚷动静不小。
“官爷,求求各位官爷通融通融,让小人出去寻个先生写封书信,孩子的父母还惦记着……”
头发花白的老人拉着小孙子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上,给侍卫们连连磕头,十分可怜地祈求着,可侍卫们不但不松口,反而还嬉笑着嘲弄他。
“不行不行!你个老东西赶紧滚回去!别打扰了老子们去赌钱吃酒!”
侍卫暴躁地骂骂咧咧,柳齐欢凝神听了一会儿,明白是这群侍卫又在欺负贱民。她抬眼扫视面前的围墙,左右望望见附近没人,便踩着石头爬上去。
使劲翻过围墙落地,她拍拍身上的尘土,假装像是刚从里面出来的一样,走到那群人面前。
“陈大叔,您原来在这儿啊,可让我好找!陈大娘有事找您,赶紧跟我先回去吧!”
她一边将编好的话说出,一边上前搀扶起老人,尽量低着头不去看那些侍卫。可谁想对方却蓦地拦了过来:“哟,这不是探花郎么,怎么今儿个跟贱民们混在一块儿了啊?”
柳齐欢没作声,为首那人见状,便拍手招呼旁边新来的年轻侍卫:“看我这脑子,差点忘了,你如今也是贱民呐!来来来,我给你们隆重介绍这位齐大公子,可别小瞧了他,平日里可是清高得很,见都见不上呢!”
听了这话,她抬起头,一眼就认出对方的丑恶嘴脸。
之前杨家的儿子被纨绔公子殴打取乐,就是这个看守拦着杨母不准外出请大夫,害得那孩子最终不治身亡。这会儿竟然还夹枪带棒,毫无反思之意,实在是可恶!
“瞪什么瞪!”看守见她盯着自己,拉高了嗓门恐吓,“听说你最近在给杨家那老寡妇写诉状?怎么,还想状告陈员外家的公子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仗着认识几个字就敢出风头,信不信我先废了你!”
柳齐欢依旧冷眼瞪着对方,余光防备着周围几人。她势单力薄,身旁又有老人孩童,动起手来反而可能吃亏。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并没有为了几句话作口舌之争,而是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看守见其没反应,以为吓怕了,便抡起胳膊准备教训她。他长得人高马大,沙包大的拳头挥舞起来带风。
柳齐欢早就做好了防备,护着爷孙二人向右侧方后退一步,堪堪躲过了第一下。
可对方到底是练过拳脚,立马再袭击第二下。她心知这回恐怕躲不过去,暗地里抬腿就准备给其□□一脚。
“看守大人!”
就在拳风快要逼近面门之时,突然一侍卫急急忙忙冲过来:“看守大人,常懿公子出事了!”
“常公子?在哪儿?”
看守一听来报猛然停住攻势,转头问那侍卫,柳齐欢要踢出去的动作也暂时刹住。
“在正大门开赌局呢!有贱民闹事!”
“操鬼的,还不快跟我过去!”
他骂完这句,也顾不上眼前的事了,带着周遭侍卫就赶紧往正大门跑去。
见他们走远,柳齐欢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松懈下来。
也不知那什么常公子是何来头,竟然让这看守像是见了亲爹一样迎上去,恐怕又是跟那个陈员外家的杀人犯儿子一样的纨绔子弟吧,不然也不会在这贱民所开赌局……
她心里暗骂一句苍蝇见了臭鸡蛋就叮后,转身安抚爷孙俩:“现在他们走了,你们也赶紧回去吧。”
“谢谢恩公!谢谢恩公!”老人哆嗦着手拉着柳齐欢道谢,“要不是您出面解围,我和小孙子恐怕要被他们给打死了。”
“多谢、谢哥哥。”小孩抱着爷爷的腿,结结巴巴地跟着谢。
“不必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老人又道:“我原是想出门寻人帮忙写封书信寄给这孩子的爹妈,先前他们主家被朝廷给抄了,连带旁支亲戚和下人们也被没为官奴,快三年都没能见一面。谁想到如今连往外带个消息都难唉……方才听他们说您识得字,不知道能否麻烦……”
他欲言又止,柳齐欢大概猜测对方恐怕是囊中羞涩。毕竟在贱民所也需要替官家干活才能赚点钱糊口,这一老一少的情况明显过得十分艰难。
“不麻烦。我这里正好有纸笔,您要对家里人说什么,我帮您写信。”
她从怀里抽出一卷粗草纸和用木炭磨成的炭笔,将老人口述的几句内容记录下来,随后又带他们去找了个负责运送恭桶的粪夫帮忙偷偷送了出去。
二人要给钱时,她拒绝了,而是拿出来自己的二十余文铜钱给对方,爷孙俩推辞不过,收了后,又是好一顿千恩万谢。
柳齐欢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叹了口气。看看天色已是晌午,轮到她去接替舂米的工作了。
她前往舂米所,路上步履沉重,心事重重。刚才老人的话也是触动了其内心的痛处,勾起了过去的回忆。
自家何尝不是被抄家灭门,不仅兄长死因成谜,尸首不见,害得奴仆也都沦为官奴。管家丫鬟婆子们都是从小看着自己和哥哥长大的家生子,如今不知道他们都去了何方,又是否还活着,有没有受折磨……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掉下泪来,及到了舂米所都没能平复心绪,以至于里面的两个贱民看到她的样子,当场就阴阳怪气。
“真是晦气,一进门就哭丧着个脸!快跟她换完班,咱俩赶紧走!”
那俩人把舂米的工具丢下就走,柳齐欢没什么心情跟他们掰扯,看地上撒着的糠麸谷粒,蹲下身子分拣进麻袋里。接着就开始按照往常一样的步骤,踩石臼,捣去皮壳,枯燥地重复近千次后,再将剥离出来的新米收集起来,用麻袋装好,整齐地堆到一边。
这些米粒颗颗白润光洁,却并不是给贱民吃的。每当积攒了五十麻袋后,便会有人过来领走,将米粮运回皇城,供应宫内的主仆们食用。
北司圜里的每名贱民分领的活计都不同,而且没有公平可言,比如脏活累活普遍是分给贱民中最低等的人群,要么是罪犯,要么是被贬,要么是世代奴隶。
柳齐欢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她是被先帝亲自下旨贬为的贱籍。
捶打了半天,她的额头逐渐渗出薄汗。身体还没完全好,所以干起活来有些吃力。
正考虑要不要暂时休息一会儿时,门外却忽然传来了嘈杂的争吵声,接着就听到了有人叫他。
“齐欢哥哥,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