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宝石的秘密》深海羊

24、灼烧之眼

　　事实上，莱乐可的秘密不仅有和科拉尔的关系。

　　和维奥莱特搭了一番话后，莱乐可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想起往事来。

　　火焰如同恶兽般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万物，烟尘弥漫，还是幼儿的莱乐可放声哭啼。

　　她记忆里，形象模糊的母亲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从窗外抛出。

　　魔法不是万能的，面对熊熊烈火，人们总是如此无力。

　　母亲和父亲却就此被火海淹没，从此，辞别人世。

　　莱乐可那时年龄不大，只有两三岁，后来被接到奶奶家过日子。

　　奶奶说她是个特别乖巧听话的孩子，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唯一的缺点就是木楞，没情绪。

　　别的小孩闹，她不闹；别的小孩笑，她不笑；别的小孩哭，她也不哭。

　　她是医院里的一尊石像，每日就那样端坐在病床上，圣洁，又仿佛没有心肺，冷淡如冰。

　　医生问她，是否还有哪里不舒服。

　　虽然人们从着火的住宅外发现莱乐可时，莱乐可毫发无伤，但谁都不敢确定，女孩会不会有什么内伤。

　　身体里的内伤，或心灵里看不见的伤，都是需要治疗的。

　　而莱乐可迟疑半天，只是对医生说：

　　“眼睛，我的眼睛在着火吗？”

　　医生仔细望向女孩的眼睛，却不见有一点异常。

　　“诊断魔法·透检。”

　　法阵的光芒结束后，医生摇了摇头。

　　“我想你的眼睛没有一点问题。”

　　“可是我感觉到我的眼睛在灼烧。”

　　医生见面前的女孩依旧是一副木纳的样子，叹了口气道；

　　“唉，这是因为你心里有一道坎过不去，你的经历太沉重了，会有这样的心理后遗症也是正常。”

　　是我心理上的问题…？莱乐可觉着有些疑惑，却不好再询问了。

　　*

　　云轻天淡，几只麻雀飞过，留下一串丝滑鸣音。奶奶携着莱乐可，迈步于石板小路之上。路边，金黄色的麦子随风摇曳。

　　“孩子，出院的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今天的天空很蓝，很美丽。”

　　奶奶笑了：“这就好，多看看天吧，医生可跟我嘱咐过，要常带你出去玩玩。”

　　莱乐可顺着奶奶的话点头，又听年迈的老人说：

　　“过去的事情可能对你造成极大的心理阴影，但你务必要向前走啊，孩子。”

　　“你的人生中，一定还会遇到许多值得珍惜的人。”

　　莱乐可露出笑意：“谢谢您，奶奶。”

　　“别谢我啦，我老了，痴愚了，照顾不好你，再过个一周，他们就该来接你了，让你去住更大的房子。”

　　“他们是谁？”

　　“菲兹洛伊家那里的人。”

　　麦苗轻扬，紫发女孩懵懵懂懂地望着老人，还不知道未来有许多事情在等着她。

　　“你去年不是拜访过他们的庄园？怎么样，那里是不是很大？”

　　“我想是的。”

　　“把那里当成第二个家吧，孩子，我相信你能于此好好长大。”

　　奶奶满脸的皱纹挤在一起，露出笑容来，她一笑仿佛笑出来了整个夏天。

　　菲兹洛伊庄园，菲兹洛伊……

　　加尔奈特·菲兹洛伊

　　“你好，又见到你了。”莱乐可冲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女孩招呼道。

　　“你好呀！真是好久不见，欢迎你的到来。”加尔奈特也是一副笑容明媚的样子。

　　“谢谢你。”莱乐可这样子说，内心突然迷惑起来。

　　加尔奈特，第一次见的时候，给人一种叛逆、任性的印象……

　　因为不想上礼仪课便从花园里偷偷逃走，裙子落到草地上却毫不在意，直到污泥爬上了衣角，女孩嘴里开始骂些不合规矩的粗话……

　　而如今却变得这样…礼貌？

　　她也长大了呢，莱乐可仔细观察了加尔奈特，发现加尔奈特个子比之前又高了不少，五官逐渐长开了，眉眼之间是明艳之美。

　　“毕竟以后就要一起生活，不介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姐姐喔。”

　　莱乐可呆了几秒：“姐姐……？”

　　“嗯，嗯嗯！”加尔奈特冲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我是姐姐呢。”

　　*

　　“姐姐？”

　　庄园里瘦瘦小小的金发男孩却向莱乐可对加尔奈特的称呼感到疑惑。

　　“她似乎喜欢我那样称呼她。”莱乐可答。

　　“她曾经也让我这样子称呼她。”

　　“但是你没有？”

　　“我和她又没有血缘关系，”维奥莱特说，“这样子叫也太奇怪了。”

　　莱乐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维奥莱特则皱起眉头：“我想她…就是喜欢以这种方式获取优越感，虽然没有什么恶意……”

　　“这个是什么意思？”

　　“不，你就当我没说吧。”男孩的脸突然红了起来，随即有些委屈地迅速跑走了。

　　被留下的孤单的莱乐可，还在思索维奥莱特的话。

　　不过我和加尔奈特有血缘关系呀。莱乐可突然想到，我是可以叫她“姐姐”的。

　　因此“姐姐”这个称呼便一直沿用下去了，直到加尔奈特死后，莱乐可的心中，加尔奈特也是“姐姐”。

　　*

　　莱乐可最喜欢的血族甜点之一是血布丁，尤其属瑞尔兰品牌的血布丁她最为欣赏。这甜品也恰巧是加尔奈特情有独钟的——血类制品对血族自带吸引力。

　　她第一次品尝血布丁，还是在加尔奈特十一岁的生日宴上。

　　莱乐可不知道当时的血布丁是一位来不了生日宴的远方亲戚特意托人带来的，只见下午茶的餐桌上正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甜点，其中，看起来弹性十足的血红色果冻状甜点尤其显眼。

　　加尔奈特要练剑，这是她每日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半必备的日程。即便她逃了不少钢琴课、礼仪课，对于剑术课却格外认真，即便是过生日也不向老师请假。

　　生日宴在午时没过多久后就筹备好了，计划下午四点开始举办，加尔奈特却似乎在剑术上遇到了些难题，无法准时到场。

　　客人已经到来，佣人们不能晾着人家，便都把大家召到餐厅，备了点甜点让大家先吃着。

　　莱乐可也乖巧地坐到餐桌旁，一声不吭观察着众人。

　　客人们在餐桌上主要谈论加尔奈特，每个人都说加尔奈特是个多么聪明和善的孩子。

　　维奥莱特即便也是以“某亲戚的子嗣”的身份坐上了餐桌，却十分拘谨，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说实话，莱乐可饿了。她环顾完四周，便找来女仆艾丽西问：“这桌子上的东西都可以吃吗？”

　　艾丽西也是不明情况的，便对莱乐可说：“是的，小姐，请您随便享用，不用客气。”

　　于是，莱乐可吃到了血布丁。

　　她从未吃过这么鲜美的食物。

　　口感不是劣质的胶感而是天然的弹性，血味不同于人造血的劣质，反而十分浓厚醇香，入口过后几秒喉中传来的是甘甜的回味。

　　好吃，太好吃了！！莱乐可两眼放光。

　　加尔奈特终于练完剑了，她新换了身洁白的衣服进了餐厅，应付完客人们的客套后便向仆人问去：

　　“我伯父送的血布丁吗？”

　　“血布丁？那个红色的吗？”小女仆半捂住嘴惊讶地说，“我在厨房里看到过，以为是厨师准备的甜点，便和其他食物一起端过来了，它没在餐桌上吗？”

　　加尔奈特摇了摇头：“我没看到。”

　　小女仆有点慌乱：“可能是被客人吃掉了，我让厨师再为您做一份。”

　　“做不出来的。”加尔奈特的视线移向一旁。

　　“瑞尔兰的血布丁，全世界只有他们家能做出来，家里没有原料的。”

　　“我现在找人去购买。”

　　“没用。制作方法、手艺、配方，都是别人学不来的。”

　　“小姐……”女仆这下真的慌神了，只见加尔奈特一双猩红色眼睛死死瞪住自己。

　　“你们永远都是那么没用。”

　　“伯父的信函里不是写了血布丁是给我的吗？我还提醒了米拉呢，你们这群下人到底是不互相交流还是记忆跟金鱼一样？”

　　小女仆紧闭上双眼吓得连忙后退，加尔奈特却依然咄咄逼人。

　　“而且你们怎么会不知道，我最喜欢的甜点，就是血布丁啊！”

　　加尔奈特怒吼的声音太大了，所有客人都长大了嘴巴望向她。

　　莱乐可也是听到了加尔奈特的愤怒，她心里发毛，不敢告诉任何人血布丁是自己吃的。

　　加尔奈特从来不对自己和维奥莱特发火，但她或许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

　　还没等谁回应，加尔奈特又自顾自地哭了起来，过了几秒后，佣人和客人都连忙上去安慰了。

　　莱乐可这个时候突然懂了维奥莱特的拘谨，她不得不在之后更加谨言慎行。

　　当然，这也只算莱乐可童年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虽然她为无意将姐姐惹哭而愧疚，却不为吃了血布丁而后悔。

　　因为，血布丁真的太好吃了……

　　瑞尔兰甜品专卖店位于洛尔城，离菲兹洛伊庄园距离不算近，去一趟要花费很多时间。

　　直到初中毕业，暑期已到，莱乐可才有时间和能力为血布丁专门出趟门。

　　从列车上下来，见到洛尔城是一副精致模样，建筑物都用灰色石转砌制而成，街道则铺着颜色不一的鹅卵石。五颜六色的旗帜插在商铺木质的窗框侧边，其中有一红色旗帜上，大大写着几个字：瑞尔兰。

　　就是这里。

　　瑞尔兰血族特供甜品点，一进门，是飘香四溢。

　　这是莱乐可第一次来这里，她好奇心拉满，对每个货架前都仔细观察，最后还是落脚于血布丁的货架面前。

　　这时候，一头黑色长发突然从莱乐可面前划过。

　　长发间隙的面容，令莱乐可熟悉不已。

　　她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姐姐？”莱乐可声音颤抖。

　　经过之人这时候才看到莱乐可，她飞快地转过身子来，莱乐可却呆住了。

　　那个人根本不是加尔奈特，也没有黑色的长发。

　　女孩留着亚麻色短发，从长相上看，甚至上完完全全的人类。

　　也对啊，加尔奈特死掉了，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到底为什么会幻视，我简直是……

　　莱乐可想起来要道歉，眼前的女孩却抢先开口了。

　　“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

　　莱乐可看到短发女孩眼中似乎有泪光闪动。

　　“你是怎么认出来我的，莱乐可？”

　　突然间，莱乐可感受到有一股情绪涌上心头，又从喉咙里涌上，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到达了自己的眼睛。

　　又是灼烧感。

　　莱乐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疼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因为，我的眼睛能看到人的灵魂啊，姐姐。

　　这是我最深最深的秘密。

　　*

　　莱乐可发现，即便是成为“科拉尔”后，她还是那么喜欢血布丁。

　　人类的身体不太能接受血制品，但拥有血族灵魂和血族记忆的人类，会惦念血制品的美味，倒也说得过去。

　　因此，她也是趁着暑假有时间，来填补童年的遗憾了。

　　可是谁也没能料到，在这种地方会碰到熟人。

　　面对姐姐“为什么能认出来”的盘问，莱乐可支支吾吾半天只是回答说：“因为你身上的味道没变…”

　　“味道？我明白了，是沐浴露的问题。”

　　“换了副身体后我的确没有换沐浴露，所以味道会让人联想吧，失策了，哎呀。”

　　别看科拉尔这么说，她脸上的表情却十分轻松。

　　一点都不像惊为天人的大秘密被人发现后的模样，莱乐可思考，她反而像是释然了。

　　那个自称“科拉尔”的女孩，就像是故意让莱乐可认为她是“加尔奈特”一样。

　　可是，还是差别太大了。

　　脸也是，声音也是，甚至性格也有种微妙的差别，莱乐可有些疑惑。

　　“ 为什么你还活着？”

　　“因为，呃，嗯……”

　　“这个不能说。”

　　“……”

　　科拉尔吸了口气，终于打破沉默：“我回头给母亲写个信吧。”

　　*

　　莱乐可一回庄园，就向众人传递了“加尔奈特或许没有死”的情报，被菲兹洛伊夫人知道这件事后，自然是挨了一顿批。

　　菲兹洛伊夫人甚至还对外宣称说，莱乐可有臆想症。

　　但是对内，夫人却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莱乐可了。

　　为了防止莱乐可再到处瞎说，她跟莱乐可签订了一份魔法协议，规定她如果从嘴里再蹦出“加尔奈特”这个词，就要遭受天雷之罚。

　　“我把这件事告诉你，是因为已经瞒不下去了。”夫人叹气道，

　　“如今我转换了一种看法。”

　　“您请说。”

　　“你不如来协助加尔奈特，不…是协助我。”

　　莱乐可眨眼：“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事情吗？”

　　“我打算送加尔奈特去魔法学校了。”

　　“可是您说她现在是人类。”

　　“也有人类能上的魔法学院。”菲兹洛伊夫人说，“委屈一下你陪她去这种学校，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好。”夫人笑了，“你要成为她身边的我的眼睛啊，莱乐可。”

　　“还有…我现在该如何称呼她？”莱乐可突然问起。

　　“叫她科拉尔，科拉尔·卢桑提曼。”

　　莱乐可点了点头，心里却想，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