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生离死别》vellisay

41、儿女忽成行

　　公孙策辞世后，包拯找文劭便做了开封府的主簿。他是文彦博二哥的二子，年方十六为人端正有礼，在京城早已颇受好评。一向也总是他带着文勋和文勤来开封府玩，于开封府他倒真是不陌生。
　　这主簿，一当六年多。期间包拯劝他去考个功名，正正经经当官。他说，不急，等勋儿大些来做主簿，我再去考功名不迟。原来，一心想要侍奉包拯的是勋儿，不过年纪太小，文劭便替弟弟完成心愿。
　　文勋刚满十五时，入了开封府当了这开封府最年轻的主簿。在国子监颇受各个大夫学士都赞他日后必是状元之才，本可直接由吏部选拔任官，他却没有接受。虽是没有出仕，但“才子”之名如当年的“公孙先生”一样，在开封人尽皆知。他擅长书画，尤爱画竹，最擅篆书。他不喜欢做官，却一直在开封府侍奉包拯和展昭他们。
　　包拯当开封府尹审案断案自然毫无缺漏，因为执法严格而得罪人的事情其实并不多见。只不过他这耿直的性子就是这么多年了也改不了，见着看不过眼的，还是照样上折子！这就让很多人看不过眼了，不过毕竟他讲的也没有不对，看不过眼也不好直接发难。
　　只是因一件事被人揪住不放——
　　一段时间，文勋常去狱中探望一个被判流放的犯人顾明。这位顾明依罪名本应判死刑，而包拯念他年纪太小，便与刑部共决将本为死刑的改判流放。
　　而意外的事，这犯人的养父被一向与包拯不和的陈逊大人找来证明了顾明比户部登记的年纪要大三岁。如此一来，便不存在“年纪太小”这样的理由了。道是包拯因文勋与顾明的交情而有意徇私，又说他身为知府竟然不查明犯人的实际年龄。总之洋洋洒洒一本折子在圣上面前参了包拯一本。

　　包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文勋，道：“勋儿，此事并非你的错。不必如此。”
　　文勋低着头，但包拯想象得到他面上是怎样坚定的表情。他说：“陈大人此番以我为理由，说包大人徇私，于情于理都应从我开始追究。我不能让包大人一人承担。”
　　包拯摇摇头：“陈大人本来就只想参我罢了，何况本来也是我没有查清楚出了纰漏。你又何必非要掺和进来，若你出了事，你爹如何？”
　　文勋抬起头，直视包拯，猛然站起来，头也不回的出了开封府。

　　没过多久，宫里蔡公公就来了开封府宣他进宫。他心中叹息一声，想不到文勋如此的决。
　　皇上的书房，韩琦站在皇上身侧。文彦博和文勋一站一跪的在下面。
　　皇上抬眼看了一眼进来请安的包拯，轻飘飘的问：“听说这件事儿和文勋也有关系？”
　　包拯面不改色，平静的说：“此事是微臣查案有纰漏，未曾查明犯人年纪。与文勋无关。”
　　“真的吗？文勋自己来跟朕说他与犯人是友人，你确定不是因为文勋与那人相识，你有心忽略了犯人年纪的疑点么？”皇上眯着眼问。
　　包拯点头：“微臣为官断案多年，从未徇私情而枉法，微臣品性如何，请圣上明鉴。此事确是微臣疏于未对户部资料进行确认，加之犯人本人也对自己的年龄并不知情，并非有意隐瞒。本案确是微臣职责中的失误，并不关文勋与顾明交情的事。”比起被人怀疑他办案不力，他更加介意被人说成徇私枉法。
　　皇上笑笑，转头向韩琦，问：“稚圭，你说呢？”
　　韩琦一张冷脸一点不变，冷冰冰的话语：“既然包大人已经承认自己失职，自然应惩。”
　　文彦博心中一紧，皱着眉望向韩琦，韩琦却依然淡淡的表情看着包拯，一点也不在意文彦博的目光。然后，文彦博就听到皇上温温的声音说：“既然这样，那拟旨让包卿贬去庐州，可以吧？”
　　包拯猛然一愣，懂了，一撩衣袍跪下：“臣叩谢皇上圣恩。”

　　出了皇宫，文勋一直跟在文彦博后面，头低着都快埋起来了。包拯落后两步，拍拍他的肩：“勋儿，这不关你的事。皇上有心放我回去家中，乃好事一件。”文勋一脸愧疚：“可是包伯伯，这件事本来就是我不对。”
　　文彦博转身过来：“勋儿，你先回家去。”
　　文勋走后，包拯看着文彦博一脸冰霜，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气什么，皱着眉道：“皇上说的三条也都在理，不是吗？”
　　文彦博半侧着脸，看着皇城墙根，眼神有点散：“我知道。”转脸看包拯，说，“我是没料到皇上是一心把你调出京的。”自嘲一笑，“还拉着勋儿来认罪，真是好笑。勋儿恐怕吓坏了。”
　　包拯也好笑，走到他身边，道：“回去别怪勋儿。”
　　“当然，他是我儿子，我不疼谁疼。”说完就转身往长街走。
　　惹不得，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惹不得。包拯直摇头，赶快跟上去：“想不到我能回乡任职。”
　　“把我未来儿媳养好点，过几年快些让勤儿和她成亲了。”
　　“呵，快改口称一声‘亲家公’来听听。”包拯不由笑开。
　　文彦博立即快步离他一段距离，一副嫌弃、生怕有人将他们认作熟人的样子。包拯抑郁：我笑起来有这么丢脸吗？！

　　包拯回乡，虽是被贬，但知是皇上有心体恤，并无真正责罚之意，何况实在是多年来未曾亲自料理家事，愧疚得很，如此一贬，反而心生满足。展昭跟着他回庐州，不过一个月，又因江湖中朋友有事离开了。
　　包缨年近十五，长得像崔慧慧。这一点从她刚出生包拯就一直庆幸：若是男孩还好，一个女孩长得跟自己这般吓人才真是苦了。至于包绶，说是被人请去邻近的县里勘察矿质了，听崔慧慧说，这孩子自幼聪慧，很被一些前辈看重。常被几个老师带着去四处增长见闻。这次巧了，他前脚刚走，包拯就被贬过来了。
　　初一回家，包缨对包拯还有些畏惧，可能因为包拯面相太严肃，而且自己也实在没见过几次这个亲爹。可不过十几天，包缨发现这个爹爹其实并不像百姓传说的这么吓人，反而和小时候印象中的那个爹的形象渐渐重合了。
　　包拯对女儿很好，一是因为之前丧子，所以对这个女儿实在珍视；二是因为包缨实在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女孩子。包拯那日跟崔慧慧说：“这些年，夫人打理家中事务，又一人养育缨儿和綎儿，苦了你了。我知道你断不会容我跟你说句‘对不起’，但綎儿和缨儿如今如此懂事，品性善良，我却定要跟你说声‘谢谢’。”
　　崔慧慧听罢只是一笑：“先生，你我夫妻这么多年，还说这些吗？”手中针线不停，“何况，他们也是我儿女，您何必跟我道谢呢？”包拯一笑，便听到崔慧慧说，“不过缨儿小时候倒真不这么乖巧的，那时候不敢跟您说，怕您责怪她。您知道，我一介妇人，难免宠溺孩子。幸亏孩子脾性是慢慢会改的。”
　　包拯沉默半天，长舒一口，还是说了一句：“夫人辛苦了。”崔慧慧抬头跟他一笑，继续低头做针线。烛光中妇人的剪影有一种特别温柔安定的力量，而正是一个女人的力量替他撑起了一个家。

　　那天包拯从府衙回来，包缨迎出来：“爹！文叔叔来信了。”包拯便取了官帽，边说：“放书房在吗？”包缨狡黠一笑：“给我的。”这下包拯大窘：“咳。”
　　包缨说：“哥哥今日上午时回来了，陪娘上山上上香去了。天黑前会回来，他见了爹必然高兴。”
　　“好，好。”包拯任包缨搀扶着他走到院子里石桌边坐下。包缨去客堂里一会儿，又端着茶具出来，放在石桌上，给他泡茶。包拯看着女儿悠闲的动作，心里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自己这小女儿怡然自乐的缓慢姿态，自己就学不来呢？
　　包拯问：“你文叔叔经常给你写信吗？”包缨把第一道茶倒掉，又继续泡，眼睛圆溜溜看着包拯，认认真真：“当然！他当年回京了之后便常常写信来。”
　　“是么。”包拯这么问着，心里却很清楚知道答案。包缨手里不停，嘴里也不停：“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家里娘和哥哥都宠我，娘说我天生的脾气大，不会说话就爱乱哭乱叫。后来，是文叔叔来了庐州，他很忙，但是每个月总不忘遣人来家里看我们。他还让哥哥去知府和勋哥哥一块学认字呢，他回京城之前还让私塾的先生一定要教哥哥呢。文叔叔好不容易有空的时候就让勋哥哥过来找哥哥和我，带着我们三个小孩去踏青郊游，很好玩的。不知道怎么，我原本脾气大又爱哭闹，但文叔叔一笑，我脾气就耍不出来了。”
　　茶泡好了递给包拯，茗香淡远，包缨说：“当时我还很小，记得当时我跟勋哥哥说羡慕他爹爹这么好，我还小是不懂事啦……但文叔叔听说了就过来告诉我说：‘你爹是世上和你娘一样最爱你的人。而且你爹是世上最宽厚善良的人，别人说他凶、从来不笑，其实他心地很软，是个难得的好人。’我当时太小了，这话可能不是文叔叔原话了，但意思差不了。”
　　包缨给自己泡一盏茶，双手捧在唇边，仰着头满脸的满足：“后来，文叔叔要回京的时候又跟我说，‘不如以后就做我半个女儿吧。’我长大才知道，原来是让我做他儿媳。”
　　袅袅的茶雾浮在包缨脸前，那样满足快乐。包拯也满足于女儿这样的笑容，想起好笑的事情，问：“你文叔叔的来信，不止他的信吧？”
　　包缨红了脸，却不见扭捏，捧着茶杯就那么笑：“本来一直就是文勤写来的信，我先前说的逗您好玩呢。文叔叔那么忙，哪会常常写信来，都是逢年过节才来信问候的。今次是两封信一块儿来的，文叔叔给您的信在您书房里，我收好了。”
　　这孩子，古灵精怪，不知像谁。

　　不久，包绶因杜衍举荐而被皇上召入京。包绶临行前很是不乐意，包拯问他为何。他说：“我不怕如此一去，就跟爹一样，以后都难得机会回来了。”包拯训他，男儿理应心怀天下。包绶说：“可我偏喜欢逍遥自在，不喜欢受约束。”
　　包拯叹。半天方说：“那你去了东京，替我去文府看看你文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