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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贬谪之诏·壹 ...

  •   景相将斩一事已经传开了,原本定于的午时三刻抄斩,人却是清早辰时出发,要被拖到行刑场。

      景霖跪坐在木牢笼中时,受到了不少老百姓的唾骂。京城的老百姓相较于别处还是较富裕的,那些鸡蛋白菜什么的也用不着舍不得,瞄准人就扔。

      牢笼统共就这么大,景霖往哪里躲都躲不成,干脆不动了,省点力气。

      牢头的人听太监说了,皇上强拖病体也要亲自来看,不能让陛下发现不对劲了。出门前就把一身白囚服给景霖换回来了。

      如今那些烂菜叶子和鸡蛋液黏糊糊地沾在上面,看着实在是狼狈。

      景霖坦然自若。
      再狼狈的时候他也不是没有过,仅仅是这点脏,根本不足为奇。

      只是骤然见到那么强烈的阳光,着实刺眼。景霖便合了眸,假寐。

      身上的伤两日可养不好,这会还痛着。可惜身边没药,涂不了。涂了也好不了哪去。

      周围谩骂声一片,自然也有些是看热闹的,不少公子爷坐在二楼,脚趾尖对着景霖,拿起把折扇捂住嘴,戏谑地嘲讽。

      “昔日有多威风,今日就有多落败。”小爷啧啧笑道,“量他景霖狗眼看人低,嘚瑟到陛下面前了,神仙也救不了他。”

      “他好像有点死了,你看他一动不动的。”旁边的小爷也道,“算了,这时候死,再过会死,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这种败类,早些死都是为苍生造福了。你看陛下还能容忍他到现在……”小公爷说到一半,叫来小二,“去,多备些鸡蛋,帐都算我头上,直往他身上砸——当心点,脸别毁了。听说景相玉树临风,我还想看看他狐媚子到底长了张怎样的好脸呢。”

      景霖耳力不差,虽然街上轰吵得很,但这小爷的公鸡嗓子实在是尖锐,他想听不清都不行。

      哪家的小爷?
      景霖睁开眼睛,循着声音往上瞥了眼。

      小爷移开脚,真好看到景霖向这边看来。腰当即就软的发麻。
      第一反应是,美,美得不容染指。
      第二反应是,死了,自己要死了。

      偏生景霖垂了下眼眸,露出个笑容,随后将身子收了回去。

      小爷顿感不妙,立马端正坐姿,眨了好几下眼睛。
      他小声对旁边的人说:“你看懂他的眼神了吗?”

      旁边的小爷点头:“看懂了。”
      “怎么说?”
      “小公爷,我们快去护国寺上柱高香吧,感觉他会变成厉鬼来索我俩的命。”
      “……”

      “小公爷,你怎么不回话了。你看懂什么了?”小爷看小公爷一脸吓傻的模样,赶忙摇了摇小公爷。
      “我感觉。”小公爷喃喃道,“烧香没用,我活不过今晚了。”

      “错。你还能活。”
      突然,两人背后炸出一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公爷看着背后突然冒出的人,吓得心都要跳出来了,指着这人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小二,在这装神弄鬼的。小心我把你杀了!”

      宋云舟指着自己一身非富即贵的打扮,真心发问:“我,店小二?你眼是真瞎啊。”

      小公爷原本被吓傻了,现在又被气炸了,忙道:“人,来人!给我把他绑了!”

      宋云舟让开一步,一手反指后面一片倒地的手下:“你是说他们吗?不好意思啊,他们先被我绑了。”

      小公爷震惊地瞪大眼睛,和身旁的小爷互相抱团,一步步往后退,嘴里还在狡辩:“你揪着我俩不放干嘛?景相不得好死,全城的人都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你不会被他那美色吸引了吧?他那张脸可是会吃人的!”

      宋云舟顿了下,失笑道:“你说对了一半啊。”他一步步逼近两人,接道。
      “我确实是被他美色吸引了,但我觉得这和他不得好死没有关系吧。”

      两人:……

      “他也不会让你们死。”宋云舟解释道,“想让他死的人多了去了,你们俩算什么玩意啊。我好心告诉你们啊,他看过来呢,是想透过你们看你们的爹。你们爹要遭殃了,恭喜啊。”

      “……”小公爷叫囔道,“你放屁!他人都要死了,人首分离!臭不要脸的还想来咒我的爹?我做场大法事,让他死后也不得超生,这种人就该一辈子被困在阴曹地府,少出来霍霍别人!”

      宋云舟还是笑着。

      “我又要恭喜你了。”宋云舟道,“原本我只想着早点离京早点打拼的,中途还是没忍住,想回来看他最后一眼。就碰上你们这两个小啰嗦——哦不,你们要不要左右看看?其实我碰上了不少。”

      小公爷怕的不敢摇头,但他更不敢直视宋云舟,就匆忙地把头撇了。
      才刚撇,他就感受到了浑身刺骨的寒意,鸡皮疙瘩瞬间激起了全身。

      左右没人。

      “骗你的,吓到了吧。”宋云舟拿出一样东西,懊恼道,“天天窝在屋子里想三十六计,我险些忘记了我是个纯正的理科生啊。”

      “什么理科生,你在说什么?!”小公爷喊道,“我警告你,这是在京城!我爹可是朝廷里的人,你和我叫嚣,我要你好命!”

      宋云舟惋惜般地回道:“你该庆幸我是个遵纪守法的好青年,要是我从小在这里生活啊,我会变成真反派嗷。”

      什么东西,根本听不懂,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
      快滚,快滚!真是撞邪了,遇上一个神经病!

      “这个,是我送给你们的小礼物。”宋云舟把瓶子举在两人面前展示了一遍,“俗称‘土//炸//弹’。”
      他对上这两个惊慌失措的小爷,道:“景霖会放过你们,我不会。不过我也没那么狠心啦,不然会变坏的,怀玉该不喜欢我了……”

      宋云舟叹了口气,眼底有些红。
      他吸了吸鼻子,胸腔剧烈地幅动几下。

      方才怀玉被人扔鸡蛋都没有还手,看着都没什么力气。在牢里是瘦了吧,也没吃好吧……
      都要到点了,楚大人和武大人怎么还没赶到?再不赶过来,他可就要去截胡了。
      淮王竟然敢这么对景霖,自己骨头都断成那样了还要来欺负景霖。正好,他也犯不着去外边游荡了,一箭秒了淮王就是。

      宋云舟往瓶子里灌上清水,摇了两下就扔到两人脚前。

      砰!
      一朵云雾小烟花爆出。

      两个人痛的坐到地上,看着自己血迹斑斑的腿,不敢置信地瞪着宋云舟,嘴里却吐出呜咽的“啊啊”声。

      “行了吧,又不是断了。”宋云舟冷下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装给谁看呢。”

      两人:……
      妈的谁在装呢?伤又不长在你身上!

      宋云舟“哦”了一声,道:“光对付你们两个了,忘记马车已经走了。算你俩账上,我再送你俩个小礼物。嘴巴不会说就不要说了,怪难听的。”

      说罢,宋云舟就掏出两个小药瓶,直往两人嘴巴上砸。
      一砸一个准,烟雾消散,那两个的嘴巴被炸开了花。

      “唔啊啊——”
      “啊啊啊痛唔史了!”

      宋云舟踏着屋檐往前跑,余光扫到后面树丛里有几个跟着的暗卫。
      他正想出手解决了他们,定眼一扫,是景府的。

      手上的力道放松。宋云舟不免想道,到底是谁启用了他们?

      景霖被困在牢里,无法发号施令。刘霄也没有使用暗哨。

      既是景府的人,那就随他去吧。宋云舟不再注意那几个人。许是景霖放心不下他,亦或是景霖在被抓之前就有了什么计划。

      真要是后者就好了,能让他多安一层心。

      宋云舟赶上马车,窜进人群里,随手抓了一把石子。
      他眼疾手快,赶在别人出手前就打中了别人穴位。

      牢笼里。
      景霖似有所感,毕竟身上的臭鸡蛋都少了不少。

      景霖的手动了两下,锁链碰撞,发出叮铃铃当的声音。
      他眼睫颠了颠,内心“啧”了一声。

      宋云舟跟来了?

      想到宋云舟,景霖心情顿时就遭了。
      宋云舟前脚才被他赶出府,后脚就得知自己被抓的消息。肯定是要怨自己了。

      后来又去了皇宫,面见皇帝。
      单单是见着了皇帝,就让景霖就种不祥的预感。

      他又想搞什么名堂?

      宋云舟这个人简直就像匹野马,说好听点,看着乖巧实际桀骜。这个人骨子就有股隐隐向上的冲击,不怕天不怕地就怕自己那条小命。
      反正不挨着自己珍贵的那条命,天涯海角都能去,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搁哪都能好好睡觉。

      宋云舟要真胆小,就不会做出那么多“离经叛道”的事来。

      这匹马原先是有缰绳拴着的,那条绳子叫做命。可到了现在,没有了。
      “生命”已经拴不住他了。

      景霖肩上又挨了一个鸡蛋,偏了点身子。

      他的白衣已经变得脏浊,笼中是焉绿的青菜叶子,混杂着鸡蛋液,黄一片白一片。
      有些伤口也被砸出了裂口,崩出了丝丝血迹。

      铁锈味、鸡蛋味、烂叶子味。阳光尽数洒在笼中,将这些气味烘烤炙热,逐渐溺出糜烂的气味来。

      守卫见状,跑到两边去拦,但是没用。一条街上的百姓数不胜数。这群百姓,甚至都不太懂牢里关的是什么人,只知道被关住的肯定就是不好的。

      马车艰难地走到了行刑台。

      景霖拖着锁链走下了牢笼,跟着士兵一步步走上去。

      他看到木板上发枯的血迹,不由得朝后退了半步。
      人对于死亡还是恐惧的。

      细数景霖这半生,险象环生的事迹远比安稳自在的日子要多。他几乎日日在刀尖上过着。时刻要权衡臣子的关系,哪时要盯梢敌国,百姓的暴乱。其实单拎哪一个,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这个世道,深不可测。

      谁都无法保证,是否有人会吃人血馒头,是否有人会拿幼童祭祀,是否有人今日还在乐呵呵地和人打招呼,明日就被五马分尸,碎骨遍地。

      这些都潜藏在人心深暗之处。他们举国众臣,修律令,挪山河;通商路,监百官。要护的真就是这个国的秩序吗?

      不,是人心的秩序。

      有律令,人才会为自己圈上一块地,知道自己踏出圆地外的后果;有百官,人才会对自己这块地有更清晰的认知,明白心中良善是这块地的源泉。

      文武百官,无论是对外,还是对内。无时无刻不在护着这个圈子。

      这个世道明暗相叠,有些人清正高洁,有些人贪婪残暴。但仅仅一两个词甚至都囊括不了一个人。心诩正义之人会为了心中正义之事而手指染血,自诩吝啬之人会在油尽灯枯之时听到他所救助之人的一声感谢。

      没有人可以完全讲明白一个人到底是善还是恶,因为这没有确切的评判的标准。要知道一个人笑着的时候是喜还是怒,可以根据这个人的语气和神情——这是评判的标准。

      但评判善与恶的标准,是这个世道。
      人就生活在在这个复杂的世道里,又怎么来定义“世道”?
      或许人,本身就是所谓的“世道”。

      景霖在这条路上走了很久,他一开始是想改变这个世道,后来是想平衡这个世道。而如今,他也深陷沼泽。

      唯一能做的,就是尽自己锦薄之力,尽力去平和这一切。
      于他计划无益的人,不必再尽心;于他计划有益的人,拉到自己的计划之中。

      “午时已到——”
      有人喊道。

      钟被敲响了三声。

      景霖已经被人押着跪上了断头台。

      离斩首之时,还剩三刻。

      景霖抬眼正视,面前不远处,是躺在帘子后的皇上。

      这太阳正毒,他晒了许久,汗珠从额头上流下。眼前时不时会出些星花。
      而另一头,皇上安然自得地坐在龙轿中,身边的宫女在为他遮阳扇风。

      景霖不清楚皇上是否也在看他,但光从那一卷纱帘投来的影子,可以看到皇上的头是对准这边的。

      时间萧然而过,整整两刻。这一片没有人发出声音,甚至连飞过的鸟都不愿意驻足。

      剩下最后半刻时间,皇上笑了一下。
      “景霖,朕准许你说出遗言。”

      所有人内心都摒着一口气。
      他们想听,听听这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景相,死前最后的话是什么。

      景霖和淮王之间隔了很长的距离。在景霖的眼里,那是一条楚河汉界。

      将与帅的对持。

      “臣。”景霖嗓子干哑,是被这烈日晒得。他不得已止住了话头,喉间滚动一轮。

      因着景霖声音小,周围的呼吸声好像放得更轻了。

      “陛下。”景霖眸间似是挑起笑意,声音气若游丝,“臣冤枉啊。”

      “午时三刻已到!”
      虎头铡开了刃,但在阳光下并没有泛出银光。它不锋利,甚至有些隐隐的生锈。砍上人的脖颈时,受刑者死也死不了,活也活不成,会遭受极大的痛苦。

      “朕是天子,难道朕也会有冤枉人的时候?!”皇上疾声厉色,爆嗬道,“行刑!”

      钟鼓敲打一声,震得人心惶惶。

      就在小官摁住景霖的头往台上放的时候,行刑台后顿时涌出了排排官员。
      领头的便是御史大人楚嘉禾和太尉武樊。

      “慢着!”武樊冲台上的人吼道。
      楚嘉禾展出一柄卷轴,率先跪在皇上龙轿前一尺处。后面众排的官员也随之跪下。

      卷轴铺开,一卷已经落地,在地上磕了三回。

      楚嘉禾的眼睛从轴后探出,他观帘子后头的皇帝,声音不大不小,但却是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清的程度。

      “臣等,为景相伸冤。”

      身后几十官员同时作辑,他们齐声复嗬:
      “臣等,为景相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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