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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阿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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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影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穿越了,变成了一个妇人怀抱中刚出生的婴孩。
她睁着滚圆的眼,好奇地看着周遭一切。
最先看见的,便是这个搂她在怀的妇人。
这妇人眼窝深陷,面色惨白,消瘦的身体斜倚靠在床边,看着已是虚弱不堪,却仍强撑着气力哄她入睡。
只可惜,她一点也不困。
“你太累了,不如休息一下,把孩子交给我。”
苏影循声看去,说话的是坐在床边的青衣女子。
她怀里也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那孩子看着乖巧,眼下已经嘬着手指沉沉睡去。
妇人闻言摇摇头,执意抱着孩子,不肯歇息。
她说,“趁着我还有气力,我想多看看她们。”
说着,她抚上孩子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眼底尽是温柔与疼惜。
“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半刻”,青衣女子劝道,“你先把身子养好了,将来才能看着她们长大。”
妇人不语,只是对着青衣女子笑了笑。
一时间,小室极静,唯有盆中的炭火燃烧,劈啪作响。
蓦的,青衣女子怀中的婴孩不安地躁动起来,手脚胡乱挥蹬,紧跟着便是没来由的放声大哭。
青衣女子见状,十分熟稔地将其抱起,轻声安抚。
“这才刚出生就会做梦了,”青衣女子说道“也不知梦到了什么,自己把自己给吓着了。”
妇人眼看着,笑了笑,说道“你看着倒愈发像人家娘亲了,我记得从前你最讨厌小孩子。”
青衣女子冷着一张脸,说道“我现在依然讨厌,大了不安生,小时候也叫人心烦。”
妇人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道。
“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青衣女子一边轻抚着孩子的后脑勺,一边说道“能吃能睡,暂时死不了。”
“起名字了吗?”
妇人问道。
青衣女子点点头。
“无定,陆无定。”
“无定?”妇人愣了愣,说道“云边孤雁,水上浮萍,无定这名字未免太丧气了些。”
青衣女子见孩子已被哄着睡下,转身将其轻轻放在床边小榻上,又为其掖好了被角。
“他此生命数如此,犯不着从名字上去图吉利。阎王要他三更死,我就是给他起名叫作长寿,他也一样活不过五更。”
妇人摇摇头,说道“名字总是要有些希望的好。都说天道如何,吞恨者多,人终归不能事事如心意,可纵然日后注定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我也希望她们能于绝境处寻到生机,于晦暗处寻到光亮。这两个孩子的名字,我也想好了。”
她看着小榻上的孩子,说“一个叫作阿煦,取和煦温暖之意。”
说罢,她又看向自己怀中的,继续说道“一个叫作阿照。”
青衣女子看着欲言又止的她,问道“阿照?”
“阿照,照耀的照,”妇人轻声呢喃着,随后又说道“我此生已别无所求,惟愿有朝一日,我的阿照能像普通人那样行走于天光照耀之下,肆意而活,善始善终。”
阿照,阿照。
妇人一遍一遍喊着怀中婴孩的名字。
但她并不知道,这个孩子并不是她的阿照。
苏影这么想着。
然后,这梦就醒了。
※※※
苏影甫一睁眼,便连忙坐起身来。
她使劲掐着自己的脸,直到能感受到真实存在的疼痛才罢休。
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活过来了。
她捂着脸,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重生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苏影看向四周,觉察到眼下自己正身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
身上盖的不是棉花被,底下垫的也不是席梦思。
照理说她重生应是回到十岁那年,可十年前自己家也不是这般模样。
房间里没有书桌,没有台灯,也没有一柜子的小学生必读。取而代之的是各种木制的颇有些古董风格的家具,诸如方桌方凳,梳妆台,面盆架什么的。
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里分明不是自己的家里,倒是更像什么古代主题的情趣酒店。
她慌忙下床,想探探究竟,却发现自己的腿短了一大截。
她跳下床,甚至来不及穿鞋。
她觉得有些昏沉,头重脚轻,但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她的身体回到了十岁,但她所在的地方却不是十年前的住所,这些怪事背后的原因可远比她身上的不适感来得重要得多。
苏影跌跌撞撞走到梳妆台前。
她看着泛黄的铜镜中映出的人脸,确实是十岁时的她。
尽管这张脸,她只在照片上见过。
苏影感觉头也愈发沉重,一个踉跄,便跌坐在梳妆台前的矮凳上。
她又看了看镜中的自己,这张脸虽是自己十岁时的模样,但仔细看着又有诸多不同之处。
镜中的脸面色苍白,眼下乌黑,全然不像十岁时到处撒欢晒到卤蛋似得自己。更不必提这一身莫名的疼痛,她身体极好,时常健身,除了有些脱发,从来都是身体倍棒,吃嘛嘛香,不似眼下这个分明只有十岁的年纪,可身体却仿佛七老八十,行将就木。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侧脸和脖子,那里有一大片泛红溃烂的伤口,看着像是烧烫伤,摸过伤口的指尖有些许白色的粉末。
她看向四周,看着房内奇怪的陈设,又看向铜镜,看着镜内十岁的自己,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
她不会是,穿越了吧?
还是穿越到古代的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身上?
甚至,这人才十岁。
“艹。”
她忍不住,对着铜镜,骂了一句。
说好的重生呢。
蓦的,外面隐有嘈杂声,似乎是有人刻意压低了声音在说话。
苏影慌忙站起,在跑去开门的路上甚至撞到了凳脚,撞翻了凳子。
但她此刻并没有心情去顾及小脚趾处传来的疼痛,她迫切地需要有人来告诉她,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有她是谁。
她扶住门闩,正欲开门,不料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入。虽说这力道不大,但事出突然,加之没有心理准备,苏影猛地被门扇砸了头。
放在平时这砸一下顶多起个包,但如今她这身体只有十岁,还是个病秧子,只是被砸了一下直接就给砸厥过去了。
她甚至没机会看清来人是谁。
※※※
好在这一撞并不厉害,苏影很快便缓过神醒来了。
只是她苏醒后见四周陈设还是那副样子,只恨方才那一撞没能把自己撞得再穿越回去。
她咬着牙,深深地叹了口气。
“醒了醒了,小映她醒了。”
不知是谁突然说了话。
苏影侧过头,往床边看,只见一个约莫十岁,穿着一身藕粉罗裙的小姑娘正坐在自己床边,一脸欣喜地看着自己。
这小姑娘看着有些眼熟,可苏影又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转而她又一想,自己都穿越了,哪里会见过这古代人。
被这小姑娘唤过来的,是个大约十二岁的男孩,一身素净雅致的书生打扮,看着清秀温雅,沉稳端直,放在现代就是妥妥的学霸模样。
他瞧着苏影醒了,神情莫名有些不自然,还是身旁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推了推他,他方才反应过来,同那小姑娘说自己去寻大夫来,说罢便转身出门了。
“小映,感觉怎样,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摸了摸她的额头,柔声问道。
哪里不舒服?
她哪里都不舒服。
方才大概是过于震惊导致她肾上腺素飙升,一切疼痛不适都被抛诸于脑后,现在平静下来只觉哪里都难受。
头疼,手脚疼,额头被撞的地方疼,脸颊与脖子处的伤口更疼。
她倒是想告诉这小姑娘自己有哪里不舒服,可嘴巴一张,喉头一动,发出来的声音嘶哑难听,别说那小姑娘听得难受,她自己听得更难受。
她只觉得自己像个脑袋被砸傻的智障,头脑昏沉之下,嘴巴不受控地阿巴阿巴说了半天,结果一句话都没说明白。
她咬着牙,用那副破锣嗓子,好不容易才终于憋出了一个清晰完整的字。
“水。”
小姑娘闻言点点头,往旁边看了一眼。不消片刻的工夫,便有个侍女打扮的姑娘端来了一杯水。
苏影在她俩的帮助下勉强起身,接过侍女递来的杯盏,只一口便喝光了。
古代的杯子实在小,一口还不够她润喉咙。
于是她又要了一杯。
一口水刚刚咽下,她只觉得嗓子一痒,便开始咳嗽起来,这一咳嗽更牵起了额头上的疼痛,她摸了摸,果然肿了个硬块。
侍女扶着她躺了下来,那小姑娘凑过来,摸了摸她额头上的肿包,问道“是不是这里疼?”
接着低下头往那包上吹了几口凉气,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肿包被她摸了摸又吹了吹,好像稍微缓解了一些。
又一个作侍女打扮的绿裙姑娘端了个铜盆进屋来,一见苏影睁着眼便快步走过来,将装了水的铜盆放在床边的盆架上,一面拧着盆中的毛巾,一面说道“菩萨显灵,姑娘总算醒了。”
说罢,绿裙侍女把拧干的毛巾折叠好搁在苏影的额头上。
苏影仰面朝天,呆呆地望着床顶那雕了梅花纹的横楣子,她的脑袋昏沉,早无暇再去想其他。
那小姑娘过来用手遮住她的眼睛,轻声在她耳畔说道“睡吧。”
这话似乎真有魔力,苏影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精神越来越无法集中,她的意识开始涣散。
某一刹那,苏影以为自己又要死了。
这一觉她睡得并不舒坦。
半梦半醒之间,她感觉有人搭上了她的手腕,苏影估摸着来得该是个大夫。
可大夫来了又有什么用,他们甚至开不出一瓶生理盐水,更不必说她想要的退烧药和消炎药。
她觉得自己大概又要死了。
人家重生,都是大杀特杀。
她重生,就被诓成穿越。
人家穿越,开局就是金手指。
她穿越,上来就要死不活。
艹。
想着想着,骂着骂着,苏影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经蒙蒙亮,苏影觉得喉头干涩,便挣扎着想起床喝口水。
但她穿越过来的这副身子骨实在过于羸弱,这些伤病已经折磨得她要死要活,实在难以起身下床。
她忍不住揉了揉充血的眼睛,以她的生活经验来判断,应该是高烧导致了她眼睛又干又疼。
正在纠结挣扎之际,忽有一只手递来一个盛了水的小碗。
苏影抬头一看,来人是昨日那个书生打扮的少年。
她接过少年递来的小碗,仰头一饮而尽。
喝罢,她粗着嗓子道了声谢。
“这是阿煦替你准备的。”
那少年从苏影手里拿来空碗,说道。
苏影不知道这少年所说的是谁。她四周张望了一下,屋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以外,唯有正趴在桌边小憩的绿裙姑娘。
昨日那个藕色罗裙待她十分亲昵的那小姑娘不在。
她有一种预感,这阿煦应该就是那个小姑娘。
“你在找阿煦?”少年说道“她怕你夜里会生变故,守着你一夜没睡,刚刚才回去休息。”
果然。
苏影眉毛微微一挑。
少年站得笔直端正,可神情却莫名有些慌张。
“昨日我听房里有异响,以为是出了事,这才着急开门,没想到撞了你的头,是我之过,对不住。”
苏影心想,你小子浓眉大眼的没想到还肇事逃逸?
她本想逮到了人就上去一通乱骂,然而现在就是骂出了声也是乌鸦嗓子,不仅毫无气势,还容易让双方笑场。
加之这少年道歉态度尤其诚恳,他手里的空碗都被他搓到抛光。
最重要的是,作为精神上的成年人,她觉得自己确实没必要同一个初中生一般见识。
“没事。”
她的声音仍然沙哑,像个七八十岁的老巫婆。
少年闻言并未完全松一口气,他蹙着眉头,继续说道“阿照,是我没能护好你,害你伤重,若我那日不与杜家二郎起争执,你也不会伤成这样。眼下你只管好好养伤,想吃什么都与我说,等你伤好了,想打想骂,要杀要剐,我都听你的。”
苏影高烧未退,脑袋尚且昏沉,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当是这少年小题大做,只是磕到了头,不至于要杀要剐。
但细细想来,他这番话却有些许不对劲。
尤其是——
阿照。
阿照?
等一下,她记得在之前的梦里,她好像也叫阿照。
阿照、阿照。
她指着自己,一字一句地向那少年问道。
“阿、照?”
少年不明所以,但仍然点点头。
苏影转而又指向那少年,少年稍作犹豫,指着自己回答道“无定,陆无定。”
阿照、无定。
苏影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敢情那桃花树不是一不小心把自己从重生变成穿越的,分明是煞费苦心,甚至特意提前布了梦境给她作为铺垫。
好家伙,居然着了一棵桃花树的道。
眼见着苏影愣神的模样,陆无定微微思索,眼中的不解逐渐转为惊愕,他问道。
“阿照,是不是我之前一撞,把你给撞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