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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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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吧。”张泽禹抱起地上那一大盒巧克力,“你跟着我。”
“嗯。”祁之焓愣了会儿,小声回答,然后默默地拿出桌里的一沓信封,跟着张泽禹走到第一排。
“徐弋阳。”张泽禹放了一条巧克力在桌角。
祁之焓指尖在一张张蓝色信封里翻动,抽出封面写了徐弋阳名字的那张,放在巧克力旁边。
张泽禹又往下一个去,“夏茹。”
祁之焓找到夏茹的信封放到桌面。
“刘辞封。”
……
张泽禹就这样每到一个位置就念一个人的名字,然后再放一条巧克力,声音回荡在教室,显得有些悠长。祁之焓一如既往地跟在他后面,在一叠信封找一个放一个……
听他念名字的时候,祁之焓会在心里忍不住地想:
是因为在这个班两年了吗?他能准确地说出每个人的名字,记得每一个人的位置,可是我也在一中呆了一年半,却连班里的人都认不全,还是因为他是……班长?
一中的班长也会认得我吗?我和他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我的位置靠在窗边,会有人记得吗?
手里的信封一个个减少,直到最后一个信封上班长两个字遮挡在祁之焓的手心,张泽禹手里恰好只剩一条巧克力。
祁之焓移开手心,垂下眼眸,忐忑地将那一方信递到他面前。
张泽禹的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那封信上,四四方方的,崭新的浅蓝色纸面没有一丝褶皱,正中落下“班长”两个字,端正楷体,墨水沁入纸面干涸成迹。
那张薄薄的纸在他的沉默里变得好像有千斤重,祁之焓觉得他的胳膊都要酸了,手都变得僵硬了。
他为什么不接?祁之焓觉得很尴尬,可偏偏他的信在最后,也许自己不应该写信的,感觉很蠢,可能他也这样觉得。
祁之焓的手臂越来越沉,他想要放下了,写信可能确实不太合适。
信封在手指间好像飘走了,他的手落下,张泽禹从他身边掠过。
祁之焓缓慢低头,手里只剩一条巧克力。
他疑惑地转身,张泽禹背起书包,走出了教室。
不要巧克力……?
祁之焓视线在教室的每一张课桌上扫过,迷茫地想:或许不该送巧克力的。
“祁之焓。”
门口有声音传来打断他,祁之焓转头看见了宋今俞。
“你怎么了?”宋今俞往教室里四处环顾一下,走到他面前,“怎么一个人在教室里发呆?”
“没,放感谢信。”祁之焓回神,有些愧疚,磕巴地问,“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宋今俞瞥一眼教室齐齐排列的课桌,“你给每个人都写了?”
“嗯。”祁之焓将巧克力放进口袋,眼神示意自己可以走了。
宋今俞注意到他的动作,什么也没说,先一步走到位置,一把捞起他的书包背带潇洒地甩过肩膀,语气轻快地说:“那我们回家吧。”
祁之焓不再想其他事,跟上他,从背后拉住书包另一个背带末端,想让他还回来自己背。
宋今俞感受到书包被拉了一下,没回头,微勾着唇,懒懒的声音落在无人的走廊里,“拉紧了,别丢了。”
你才丢了。
祁之焓撇嘴,怀疑宋今俞把他当狗溜了。
上学的第二天,朱志学领着祁之焓去了办公室。
四班班主任就坐在软椅上,旁边站着三两个人聚在朱志学的的工位,明显在等着他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人穿着破旧绿色迷彩服,在一众领带整束的正装服里,显得尤为格格不入,一看就知道是在工地上卖苦力的人。
脊背佝偻着,皮肤粗糙黝黑,察觉到有人进来连忙转身,身体下意识地弯腰,眼神带着讨好地迎着朱志学和身后的祁之焓过来。
那男人让开点距离,才发现他背后还站着个姑娘,穿着校服,眼睛都哭红了,貌似哭了太久还没缓过来,不时抽一下。
祁之焓没料到是这个场景,眉眼间有些沉重,那男人连忙推搡了一把自己的女儿,斥责到:“混账,你还不给人家道歉,我怎么就养了你怎么个畜牲,不好好读书做出这种事来!”
粗粝的嗓音像砂纸磨碎石一样,好像一出口就把人带到机器轰鸣的建筑工地上,整个办公室的人都看了过来。
那女孩被推了个踉跄,本来停下的眼泪又像急雨一样落个不停,忍着不堪,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中上前对着祁之焓九十度弯腰,抽泣着说:“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原谅我这一回。”
她哭得狠了,眼泪混杂着鼻涕流到洗得发白的地摊帆布鞋上,披下的长发遮住她最后一点自尊。
祁之焓不知所措,兜里的手攥着一包纸巾,却抽不出来。
这场面受害者倒像是她。
办公室里一阵唏嘘,男人看女儿这样低三下四求原谅,尽管知道是她伤人在先,可天底下那个父亲忍心看自己的女儿这样。
四班班主任心有不忍,从桌上递了包抽纸过去,祁之焓兜里抽出一半的纸巾放了回去。
父亲抽过几张低头为女儿擦干净鼻涕眼泪,再抬头眼眶却红了,与刚才厉声斥责般若两人,眼睛里闪着坚毅,开口却又一度哽咽,“你妈走得早,你平时最是乖巧懂事,却干这种害人的事,就是子不教父之过啊。”
言辞之肺腑,叫屋里一众人听了都静之不语。
女孩儿只剩哭了,低着头,嘴里小声反驳,说给自己听,“不是,是我的错。”
那父亲说着说着,慢慢看了过来。
对上那双坚定的眼,那张苦难打磨的脸,祁之焓心念一颤,隐约有感,控制不住往后推了一步。
在所有人的震惊中,中年父亲砰然跪地,身后的女儿足足呆了两秒,然后惊呼出声。
“爸!”
她父亲没有理会,只是看着祁之焓恳求道:“我知道是我女儿有错在先,有错就要受罚,这我知道,只是……只是她毕竟还是个女孩,这么年轻,不读书以后还能干什么,我当爸的又怎么忍心让她出去打工,今天就厚着这张脸皮,当着怎么多老师的面,我恳求你原谅她,让学校放轻处罚,别开除她。”
说完,往地上重重一磕。
四班班主任没了平时的笑脸,原本嗑瓜子的老师也停了下来,瘫靠着椅背的也坐直了。
寂静中有人嗟叹一声,然后说:“唉呀,可怜父母心,这……反正人也没事儿了,这么重的处罚……其实也没必要。”
有第一声就有第二声,有第二声就有所谓三人成虎,在这个办公室里,这群老师代表了最高知识水平就好像代表了某种审判的权力。
祁之焓背对门口逆光而站,明明只与他们隔了几步距离,方才的格格不入霎时间换了对象。
光亮给他度了一层柔光,像是罩了一层屏障,让他变得被动,变得孤身一人。
他眼里满是茫然,没有必要吗?
视线聚集在他身上,目光像箭一样刺透他,他的身体破了好几个洞,很想找个地方藏一藏。
朱志学的视线与他相撞,他仍靠在宽大的椅子里,没有了平日的啷当,十指交叉,面容肃穆。
反光的镜片一晃一晃的,让祁之焓看不清他的眼神,把他也变得很遥远。
然后他听见朱志学嗤笑一声。
祁之焓瞳孔一缩,心生慌乱,蓦然想起祁初望。
那条小区外的柏油路,祁初望蹲身拍拍他的头,笑着和他说:“之焓,和爸爸说再见。”
他不肯,看着出租车载着祁初望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
可……
朱志学叠起了腿,没有看任何人,悠悠说道:“你们知道有机磷类毒物杀死一个人有多容易吗?你们知道刀片藏在蛋糕中心吗?你们知道我的学生洗胃洗了几个小时吗?你们知道我的班长如果没有及时发现蛋糕有毒,我的学生还能不能站在这儿听你们对峙?”
他目光陡然变得凌厉,扫过刚才说话的老师,质问道:“你们知道他要吃多少苦遭多少罪,才能是你们现在说的没事?”
岑姨端了今晚的药到祁之焓门口,宋今俞正好洗完澡从自己房间出来,叫住了她,“给我吧,岑姨。”
“呃,今俞啊,也好,你给人送进去吧。”岑姨将托盘递给他,乌黑药汁旁边还放了碗蜂蜜水。
她瞅了眼关着的房门,靠近些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不舒服?今天饭怎么吃这么少?”
宋今俞宽慰她:“没事,我进去看看,你煮点燕窝粥晾着吧。”
年轻人的事,老人就是操心也是瞎操心,岑姨点头称好,往楼下去了。
直到人拐下楼梯看不见影了,宋今俞才移出只手敲了敲房门。没人应,他停了两秒又敲了两下,门内响起了脚步声,还有开灯的声音,又等了会儿门才被打开。
“哥哥,该喝药了。”宋今俞将手里的托盘往上抬了抬,透过缝隙往屋里瞧了瞧,“我能进来吗?”
祁之焓像是才想起喝药这件事,把门拉得更开些,点头移开身子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