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的密语》唐予赫

1、第 1 章

　　作为一个经济与文化齐头并进、繁荣发展的城市，运城向来不缺传奇色彩。这个城市光鲜亮丽，孕育无限可能，容纳了太多浓墨重彩的故事。

　　而近二十年来，要数最传奇浪漫的故事，书香门第应家幺女应语书与巷尾穷酸混子宋解屿的爱情故事一直以来都为人津津乐道。

　　就像经典戏文里演的那样，应家作为有百年底蕴的氏族，自然是不同意这种门不当户不对的爱情，入赘也不行，非要棒打鸳鸯、强拆姻缘。

　　然而应家女性情刚烈，二话不说就与本家断了关系，搬到逼仄巷子里和宋解屿结了婚。

　　莫欺少年穷，莫笑少年志。

　　所有人都等着看应语书笑话的时候，宋解屿偏要一手翻天，遂了凌云志，反笑他人不丈夫。

　　短短十几年，房地产行业大换水，宋解屿一步跨出工人阶级，迅速建立了宋氏集团，领军房地产市场，资产远超一众老牌企业，直逼运城江氏，成为上流圈里最“老牌”的新贵资本。

　　奈何天公不作美，本该风光无限、夫妻幸福的时候，应语书却身患绝症，年仅40岁就去世了，只留下一子，宋解屿也从未再娶。

　　一段传奇爱情就此凄美落幕。

　　而因此崛起的宋氏仍然欣欣向荣，坐落在露华区的宋家主宅占地广阔，翠林掩蔽。

　　日头偏西，一只家养的松鼠穿过花圃，几回起落弹跳，循着闹铃的声音停在了二楼窗台上。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窗内，午睡的人翻了个身终于把手机闹铃关了。

　　八月炎夏，玻璃上映着窗外景色，一双眼睛缓缓睁开。

　　琥珀色的，灿若朝阳，映在玻璃窗上的景瞬间明亮三分。

　　松鼠停住不动，陡然转身跳下窗台。

　　宋今俞复又闭上眼睛，酝酿片刻后，从床上坐起，睡意已散。

　　即使房间里开了空调，他也睡出了一身薄汗，从衣帽间里随手拿了套衣服后就去浴室冲澡。

　　宋今俞有洁癖，极不喜欢汗水在身上黏糊糊的感觉。

　　手机放在床头柜上，他才洗完出来电话就响了。

　　叮叮叮的铃声响着，宋今俞站在镜子前专注地吹头发，直到头发半干，不滴水了，才好整以暇地接起来电人“花式倒一的智障”的电话。

　　“陆允淮你怎么不再晚一点？下午四点了，我觉都睡了两次。”

　　宋今俞语气核善，面上却没有什么怒气，一张俊气十足的脸漫不经心地朝镜子抬了抬下巴，指腹刮了刮下颌睡出的红痕。

　　电话那头，陆允淮大大咧咧：“哈哈，还早，你现在快出发，我去樊城给你带了礼物，那玩意儿太大我办了托运刚到，一会观澜广场见。”

　　宋今俞抓到一点，冷笑道：“还早？明天就开学了，你嗨了一个暑假，作业写了？”

　　笑声戛然而止，对面沉默。

　　“你……写了？多吗？我今天晚上能创造奇迹吗？”陆允淮小心地试探。

　　隔着电话宋今俞都能感觉到他提着一口气。

　　“也许多，也许不多。”宋今俞已经在下楼梯了，随口回他。

　　陆允淮憋了两口气，骂道：“靠，你也没写，老吴会把人撕了的。”

　　宋今俞停下脚步，微微眯了眯眼。

　　老吴是三班的恶魔，撕人的一把好手，一科数学教得人昏天暗地、眼含热泪。

　　脚步继续，宋今俞松弛下来，两人异口同声：“找代写！”

　　专业写手，你值得拥有。

　　作业会有的，作业帮手也会有的。

　　司机打开空调，宋今俞坐上车，几分钟后汽车拐出了这片富贵别墅群，朝市中心的商业区去了。

　　车停在了商业区外围的马路边，宋今俞从车上下来，抖了抖伞撑开，转头和司机交待两句后沿着街道步行。

　　陆允淮从机场过来会迟一些，午睡后脑子清醒，宋今俞很有兴趣逛一逛，挑一家中意的店纡尊降贵等他两分钟。

　　下午四点半，天气还很炎热，这片商业区规模很大，即使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也不一定能把这片摸熟，更何况宋今俞性情冷淡，很少出门。

　　走了大概十多分钟，路是越走越偏了，中意的店倒是没看上一个，不是嫌人多，就是嫌装修丑。

　　夏日闷热的热流根本不是一把伞能抵挡的，他面皮比较薄，不一会儿白皙精致的脸就闷出一层红晕，像一抹飘渺的红纱蒙在云面上，一眼望过去令人心醉。

　　只是这样的心醉当事人却不会感觉得到。

　　相反的，宋今俞心里略微不快，他感觉一股热气将在皮肤表面形成汗液，光是预想一番满身臭汗都让他觉得头皮发麻了。

　　为了避免“湿身”，宋今俞顾着阴凉尽捡着有些偏的地方往里去。

　　一口气穿过好几个满客的店后居然走到了一条青石板铺的路，像条巷子，石缝里长了青草，两边都种满了各种杂七杂八的花，爬着墙往上挂了几株紫藤萝。

　　宋今俞意识到可能走错了，面前的路更像是条走进院子里的引道，这些花应该就是特意栽种的。

　　他本应该掉头的，可是前面这条两百米的小道尽头就是一个拐角，他突然很想看看拐过去的那边有什么，会不会也是条种满杂花的小巷？紫藤萝蔓延过去的那边牵了什么？

　　他收了伞，沿着小巷往里走，星星点点的紫色在余光里跳远，又在前进中迎来大片紫藤萝。

　　渐渐西斜的阳光在小巷间折返往复。宋今俞往右转的那一刻，强盛的太阳光刺得他眯着眼瞳孔一缩，但目光还是极敏锐地瞬间锁定了那个万物的中心——

　　拐角的那边，繁茂的紫藤萝成株坠下，全景玻璃门内一个穿白色衬衫的男孩。

　　宋今俞有片刻的怔然。

　　不是紫藤萝蔓延过去的那边，而是那边蔓延过来的紫藤萝。

　　一种柳暗花明的清新脱俗，一种白光乍泄的云销雨霁。

　　他恍惚几瞬，想：到底是这满墙繁花盛美极？还是里面那个安安静静的漂亮男孩惊艳绝？

　　或者说在这夕阳沉坠的午后，端坐繁花内的男孩清醒了这个颓靡的夏日，紫藤萝牵着他来见证这一抹惊鸿。

　　“万物芳华，时已盛夏。”宋今俞浅笑默念，意蕴悠长。

　　从来都是别人为他心醉的人终于在夏天迎来了第一场心醉。

　　宋今俞打量了会儿周遭，狭窄的巷子拐过后是另一方开阔的小天地，对面是一家咖啡厅，周围还有几家规格不大的小店。

　　他缓步进了咖啡厅，坐在前台写笔记的人听到欢迎光临的电子提示音后抬头。

　　宋今俞眼底笑意更深，从正面看果然更漂亮了，一双黑润的眸子像广袤旷野里闪烁的星子，五官精致，明明是盛极的美，人却是冷冷清清的。

　　“你好，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专注被突然打断的惊愕一闪而过，祁之焓站起来从容地看着径直而来的人，礼貌问道。

　　他将黑本菜单翻开推到宋今俞面前。

　　咖啡厅里没有其他人，宋今俞随意地坐上高脚凳，将伞顺手放在台面上，就着他推来的菜单看。

　　他低头看餐单，余光落在他写的那本笔记本上，好几种颜色的数学笔记。

　　宋今俞心里快速思索着，手指轻轻敲着菜单，很难抉择的样子，便随口一问：“你有什么推荐的吗？我有选择困难症。”

　　事实上，菜单里根本没几样单品，能有什么选择困难？这家咖啡厅明显开业不久，没什么客人，服务台一旁看得出来是油画区，宋今俞估计这咖啡厅是半路出家的。

　　祁之焓倒是没有怀疑什么，鸦黑的睫毛微垂，思索片刻后提议道：“不如来一杯焦糖玛奇朵，单份浓缩……或者康宝蓝。”

　　他说完就意识到犯蠢了，这样不是还让对方选嘛。

　　宋今俞看他微愣的样子，心里失笑，随口乱编的借口，谁能想到他才是有选择困难症的人。

　　“那就一杯单份浓缩焦糖玛奇朵和一杯焦糖浓缩康宝蓝吧。”

　　宋今俞语气含笑，“善解人意”地把他抛出去难题收了回来。

　　祁之焓心里纠结的小人息战，微微一笑，颇为赞同他的观点，“好的，请稍候。”

　　简简单单两句话，宋今俞就在全然不察的情况下卸下他的心防，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

　　祁之焓在操作台制作咖啡，宋今俞付了钱支着头在前台耐心等候，不动声色地观察他。

　　那本蓝色笔记本上的数学内容是高三的知识，说明他也是学生，而且是从外地来的转校生。

　　否则这样的人在运城，他不可能现在才发现。

　　宋今俞称心称意地欣赏自己的巨大收获，完全忘了还有一个大怨种兄弟带着礼物等他的联系。

　　直到咖啡厅外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而祁之焓也恰好做好咖啡，端了过来。

　　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靠，热死了，他不会放我鸽子了吧？！”

　　“要不先去这家咖啡厅里坐着？”

　　宋今俞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转头，恰好与门外陆允淮四目相对！

　　看清那个把咖啡厅都笼在阴影下的庞然大物时，宋今俞脑门一黑！

　　艹！！！！

　　要完！宋今俞直觉要完！！猛地转头——

　　祁之焓同样呆望着门外那一大坨——

　　张牙舞爪地仿佛要攻破玻璃门冲杀进来。

　　咣。

　　马克杯磕在杯碟上的声音。

　　祁之焓闻声回神，下意识收回目光看宋今俞，刚做好的焦糖玛奇朵一滴不剩，全被一口闷了。

　　宋今俞用纸巾擦着嘴，含泪忍了这一粗鲁的形象，还要维持着镇定，平和笑道：“哈哈，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急事，这杯康宝蓝是我请你的，谢谢你的提议。”

　　他堪称绅士地把那杯康宝蓝往前一推，动作优雅有礼，不会显得刻意挑逗。

　　心里却杀气腾腾，早把陆允淮那个智障刀了107遍！为什么不是108遍？

　　别问，问就是这一遍即将去手刃，否则难解他的心头之恨。

　　不刀他个108遍他都不算条梁山好汉！

　　当陆允淮说东西是托运过来的时候，他就该料到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果然，2米多的哥斯拉……

　　宋今俞说完就走，门口哪儿，满头大汗的陆允淮抱着哥斯拉死活卡不进来，够头出来大骂：“靠，你早找到地方了怎么不叫我？一个人搁这儿吃独食呢？！”

　　宋今俞青筋直冒：……”他要是进来，这面子要不了一点！

　　“你认错人了吧，我不认识你。”在祁之焓看不到的死角，宋今俞一脚踢开卡在门缝处哥斯拉的腿，彬彬有礼道：“请让一下，我还有急事。”

　　然后微微颔首，避着那一大坨不慌不乱地走出去了。

　　“……”抱着被一脚踢横的哥斯拉，陆允淮终于恍然大悟，原来横着就可以进去了。

　　站在一旁心急火燎的司机：他终于发现了！

　　“哎，你的哥斯拉！走什么？一会去抄作业啊！”陆允淮回过神来，冲着匆匆跑开的宋今俞大喊。

　　然后抱着张牙舞爪的哥斯拉追了出去。

　　祁之焓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一切，余光瞥到桌上的伞。

　　那杯康宝蓝还放在台面上，店里也没人，他朝门口张望，几度犹豫要不要追出去把伞还给那个人。

　　这时庄谓一手抱着购物纸袋，一手拎了一大包东西，斜肩推着门进来。

　　祁之焓连忙绕出前台，帮他把采购的物品放到台面上。

　　“不行了，我跟你说……”

　　庄谓手肘撑着前台喘气，看到那杯康宝蓝二话不说就抬过来喝了一口。

　　祁之焓的话卡在嗓子里，庄谓享受地眯了眯眼，继续说道：“刚刚回来的路上，看见两个二傻子抱着好大一个哥斯拉在哪儿打架，把我给笑得，东西抱都抱不稳。”

　　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是傻子。

　　“……”祁之焓欲言又止，“庄哥，不会有事吧？其中有一个是刚刚来店里的顾客，他伞落下了，要不我去看看？”

　　庄谓看他担忧的样子一顿，摆手道：“你别去，万一被误伤了怎么办？你才来运城，要多个心眼，不然很容易被坏人骗的。”

　　然后又松下语气：“你也不用担心，估计是两兄弟抢哥斯拉打起来了，他爸还站在边上呢，出不了事的，至于这个伞……先放店里吧，下次来了再还。”

　　闻言，祁之焓不再坚持，这的确是更好的安排，他不认识路，追出来也不一定找得到。

　　庄谓拍拍他的肩：“好了，你明天还要去学校，今天就早点回去休息。”

　　祁之焓浅笑起来，点头嗯了一声。

　　明天是新的一天了。